文|段万义
年关,故乡似磁铁,强吸游子心。随之,年食也在召唤,其中便有蕴藏着琼北老家甜蜜滋味的糖贡。
糖贡,也称冻米糖,相传是古时上贡的糖制品。岁月变迁,糖贡渐渐演变为拜年时的伴手礼。糖贡理应做得体面些,此间蕴含着为人之诚,处世之道。然而,还得视各家境况而定。如此说来,殷实与否,品种迥异,多少不一。小时候,我最喜欢桂花香和金桔味的糖贡,那香、那味儿缠绕在心间,像婴儿恋着母亲的乳汁。桂花瓣是奶奶好几个月的积攒和精心的收藏,金桔是托了远房亲戚从城里捎来的紧俏货。到了做糖贡时,奶奶像变戏法一样取出桂花和金桔放在糖里,专门奖励学习优异的我。现在想来,我那时整个下半学期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些,真是不够出息,但也没法,谁叫我挡不住诱惑。这也许是奶奶愿意看到的:既让我提升了成绩,又让我品尝到美味。
做糖贡并非一件易事。熬糖很关键,浓而不焦的糖浆最终呈淡褐色,家乡人将其称为“嫩糖”。在那些并不富足的日子里,尝一尝嫩糖,就成为孩子们最欢喜的事。用筷子在糖里一戳,再卷几圈,一支棒棒糖就成形了,举在凉风中,奔走相告,可以将快乐传递很久。
还没等孩子在外面疯玩完,大人们就在紧要关头将预备好的爆米花与熬制好的糖快速搅拌在一起,仿佛拌进了一年的光阴与往事。糖过热过烫,根本上不了手,太冷,则难以成型。所以,这活儿还得让能工巧匠来效力。我爷爷就是个好把式,除了做自家的糖贡外,还被很多人请去“发挥余热”。爷爷总是笑眯眯地说,别人请上门了,就得帮一下,不费劲的。其实哪里不费劲,很多人都不敢碰,生怕烫伤了手。看着爷爷出门的坚实背影,我想,他被村人尊为德高望重者就在情理之中了。
爷爷告诉我,将拌好的料放在模具里成型的过程也很重要,严实是必须的,太松散了既难以保存,也能从中看出你为人不实诚。爷爷在米糖上铺一层干净的塑料纸,让我们小孩子踩着,比手按结实些。爷爷还说,踩了糖也就踩碎了年,崭新的日子定会吉祥平安如意。孩子们多,要猜拳决定履行这一神圣行为的次序先后,这便滋生了童趣和纷争,丰富了原汁原味的年少时光。
最后的切糖更是技术活。爷爷的娴熟刀法是公认的,既不一刀切到底,又能掌控均匀距离。待糖贡冷却后,沿着缝线便可轻松掰开,完美地犒劳了舌尖。与使用刀法同理,爷爷说为人处世万不可过分或强求,要适可而止,做事更不要拖泥带水,方显英雄本色。
做好了糖贡,总少不了拿出来跟小朋友们炫耀一番。这个说看看我的有花生或芝麻,那个讲瞧瞧我的有金桔或红枣,还有桂花香的,也有红豆味的,不一而足。在童心无邪的较量中,无不隐含着百姓对过年的看重。
奶奶准备了陶坛,装上爆米花以防潮,小心贮存着糖贡,等待过年时派上用场。从除夕夜开始,便在自家堂前的案桌上摆上几封糖贡,还有香烛、柚子之类的,供给神灵和祖先,也奉给亲友,一直到正月十六。当然,总会留一些当作年后农忙时的干粮。孩子们的心都聚焦于这坛糖贡里,希望尽早满足馋虫的欲望。也许是憋不住了,堂兄有一次让我们放哨,实施了“偷”糖贡之事。由于光线不足,阴差阳错,堂兄的手伸进了相似的坛子,哪知里面是奶奶备用的菜油。他吓了一跳,急忙抽出手,使劲地甩,甩了一地油,像要甩掉一身的过错。我们发现后,齐声唱起歌来取笑他:“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堂兄一脸懊恼,垂头丧气地溜走了。
作为海南岛上的年货,甜甜脆脆的糖贡,虽使用材料略有不同,但都在咀嚼年食中品味生活,心中荡漾着对温馨幸福生活的渴望和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