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非三国的新一轮动荡局势

2019-11-17 04:18
现代国际关系 2019年6期
关键词:北非阿尔及利亚苏丹

孙 霞

[内容提要] 2018年底以来,苏丹、阿尔及利亚和利比亚先后出现内部骚乱,甚至引发领导人更替,国际社会开始讨论第二次“阿拉伯之春”的可能性。从北非三国石油寻租经济的特点看,它们将可能在低油价时期陷入动荡和威权交替的恶性循环之中,这种恶性循环甚至有可能外溢和蔓延至整个北非地区以至红海沿岸。三国此轮动荡局势的根源,是高油价时期普遍形成对石油收益的过度依赖,国内没有进行经济多元化改革,造成财富分配不均、权力寻租和腐败等问题。近几年石油产量下降或油价下跌,在这些国家迅速引发新一轮经济混乱和政治动荡。这种动荡局势如果持续下去,将可能造成三国石油投资下降,油气生产和运输中断,加剧石油市场的不稳定,并有可能外溢至周边地区,进而危害整个地区地缘政治稳定乃至红海沿岸航道安全。

在2018年和2019年的新旧交替之际,北非三国接连发生动荡,苏丹和阿尔及利亚长期执政的领导人被赶下台,利比亚的强人政治遭到反对派攻击。舆论认为,此次北非新一轮动荡局势有可能引发第二次“阿拉伯之春”,因为这些国家的民众不仅动摇了整个北非的威权统治,而且对未来提出了新的可能,如结束腐败、增加就业、降低物价和给人民带来新的尊严。(1)Michael Binyon, “Sudan President’s Ousting Unlikely to Bring New Arab Spring,” The Times, April 11, 2019.从现实情况及其走向看,北非三国新一轮动荡局势最终似乎难免重蹈八年前“阿拉伯之春”的覆辙。因为这些石油寻租国家早期积累的经济社会问题并没有根本解决,反而在恶化。要想妥善应对新一轮的政治经济动荡、社会不稳定,需要从根本上提高政府执政能力,改革经济结构,实现经济和政治现代化,否则单靠强力压制或者推翻统治者只会造成更大的内乱和地区不稳定。

除突尼斯之外,2011年发生“阿拉伯之春”的国家要么陷入混乱,要么重新回到威权主义。例如,在埃及,将穆巴拉克赶下台的将军们赢得了“革命卫士”的荣誉,但被认为最终背叛了革命。(2)David D. Kirkpatrick, “Arab Spring, Again? Nervous Autocrats Look out Windows as Crowds Swell,” The New York Times, April 8, 2019.当前,北非三国正在动荡和威权之间摇摆,政治和经济的现代化转型尚在阵痛之中,其最终结果似不乐观,将决定它们是否会走上与“阿拉伯之春”发生国相同的道路。

第一,北非三国经济状况持续恶化,经济改革滞后,低油价迟滞了经济的好转。由于页岩气革命,美国轻质油和天然气已能基本满足国内市场,而非洲恰恰是被替代的轻质油和天然气供应地区。除传统的欧洲市场外,非洲油气资源不得不转而供应亚洲市场。而在此之前,美国等西方石油公司对非洲而言拥有技术、资金和管理上的优势并掌握大部分油田开采权,它们在非洲的投资主要集中于石油勘探和开采等上游产业,很少进行下游投资。依托于石油经济的非洲国家要想实现经济转型,就需要在上游的油田勘探开发、中游的输油管道建设和下游的炼油化工业等形成完整的产业链,并大量投资基础设施建设。这就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因为经济结构转型所需投资量大、周期长,但是当前低油价造成收益减少,投资能力收缩,经济陷入困境。自2011年南苏丹独立后,苏丹经济每况愈下,至今仍然面临严重的经济危机。为此,苏丹开始转向发展农业。但是高油价时期带来收入猛涨曾使其农业发展更加不受重视,大部分预算资金仍然用于国防和安全,并且为了保持食品及汽油价格的稳定而给予大量补贴,每年补贴金额近10亿美元。(3)[俄]爱德华·切斯诺科夫:“资源大国如何陷入经济崩溃与政变泥淖”,《共青团真理报》,2019年4月11日。如果不从根本上进行经济结构改革,经济恶化的势头就会持续,巴希尔(Omar al-Bashir)下台后的苏丹政局动荡就难以扭转。“去石油化”和多样化经济改革对阿尔及利亚和利比亚来说同样非常重要,关系到社会福利能否继续维持,成千上万的失业劳动力能否得到就业、补贴和住房等社会救济。但是,如果未来3~5年间国际油价不出现大幅度反弹,这些国家经济状况的根本好转基本上没有可能性。

第二,国内政治反对派力量没有占据绝对优势,党派政治斗争将会长期处于胶着状态。经过针对政府的数月抗议,苏丹军方推翻了长期执政的奥马尔·巴希尔总统,成立了“过渡军事委员会”,宣布为期两年的军事统治过渡期,总统选举将在过渡期结束后举行。但是,苏丹没有真正的反对派组织,高呼自由民主的街头抗议群体并不属于任何反对团体。只有流亡多年的叛军领导人亚西尔·阿尔曼(Yasir Arman)在革命后返回苏丹,有可能参加临时执政的军事委员会与抗议团体之间的和平谈判。(4)“Sudan Rebel Leader Returns Despite Death Sentence,” BBC News, 26 May, 2019.未来如果没有强有力的政治反对派接管政府,军方与巴希尔支持者妥协的可能性很大,也不排除巴希尔参加新总统选举的可能。5月底,苏丹抗议团体号召全国性大罢工,以期迫使军方向民政当局移交权力。但是,军方一直在威胁国家公务人员不要参与罢工,并在寻求国际盟友的支持。(5)“Sudan Protesters Begin Two-day Strike to Pressure Military,” BBC News, May 28, 2019.近期传言苏丹再次发生军事政变,虽然未经证实,但可以肯定的是,临时掌权的军队内部存在不稳定因素。民众抗议和军队内部的不稳定能否动摇军方立场,目前还无法料定。在阿尔及利亚,前总统布特弗利卡(Abdelaziz Bouteflika)自1965年以来一直执行掌国家军政和经济大权,2019年2月宣布准备竞选第五任总统之后,国内民众的不满情绪迅速蔓延,形成全国性的抗议浪潮。布特弗利卡不得不后退并最终在4月2日宣布辞职,反对党和工会制定路线图,设定为期六个月的过渡期,建立一个“总统机构”,在过渡时期管理阿尔及利亚。根据路线图,该机构成员不应在未来的总统选举中参选,也不应支持投票中的任何候选人。目前,还没有明确的继任者,阿尔及利亚的反对派处于分裂状态。这意味着,军方至少暂时会继续行使国家权力。(6)Lamine Chikhi, Hamid Ould Ahmed, “Hundreds of Thousands of Algerians March for Sweeping Change,” Reuters, April 5, 2019.同样,利比亚拥有丰富的石油资源,但自2011年10月卡扎菲政息人亡以来一直深陷政治斗争和动荡之中,如今西部联合国支持的黎波里政府和东部反对派各据一方,油田和石油经济既肥了一些新军阀,更支撑着两个政权及其之间的战斗,使国家陷入分裂。利比亚东部强人哈利法·哈夫塔尔(Khalifa Hifter)将军率领利比亚国民军(LNA)控制着东部所谓“石油新月”地区的四个石油港口和主要油田,与西部的黎波里政府进行对抗,持续扰乱国家安全局势。(7)David D. Kirkpatrick, “In Libya, Militia Advances on Capital, Raising Prospect of Renewed Civil War,” The New York Times, April 4, 2019.目前,尚未看见建立统一政府的希望。

第三,境外干预势力分散,美国干预的意愿和能力下降,地区干预力量的重要性上升,是地区动荡局势的重要变量。在苏丹的和平、稳定中,该地区国家、联合国和非盟的作用不断加强。联合国和非盟支持成立民间力量主导的过渡政府。但是,苏丹过渡军事委员会领导人穆罕默德·本·扎耶德(Mohamed bin Zayed)和抗议方都在争取周边国家如沙特阿拉伯、阿联酋和埃及的支持。(8)“Saudi, Egypt, UAE Trips: Sudan Junta Leaders Visit Perceived ‘Meddlers’,” Africa News, May 27, 2019.沙特和阿联酋已承诺向过渡军事委员会提供30亿美元援助。与巴希尔关系极为密切的卡塔尔和土耳其也不会坐视对手将苏丹拉拢过去。(9)Elizabeth Dickinson, “Exporting the Gulf Crisis,” War on the Rocks, May 28, 2019.美国公开表示自己感兴趣的是,阿尔及利亚政府能够通过稳定和非暴力的方式实行转型,变得更开放、更透明和更具泛代表性。因为作为拥有巨大石油和天然气储备的阿拉伯大国之一,民主的阿尔及利亚可能成为改革和自由选举的有力象征。然而,特朗普政府在中东的支持者沙特和埃及将鼓励政府与军队、寡头站在一起,沙特和埃及已经说服特朗普总统支持与阿尔及利亚接壤的利比亚哈夫塔尔将军及其国民军,并试图增兵苏丹。(10)Bruce Riedel,“Algeria and America: A Complicate Past, An Uncertain Future,” 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 April 25, 2019.在卡塔尔断交危机中,阿尔及利亚持中立立场,与卡塔尔成为天然盟友。此次阿尔及利亚变局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海湾国家进一步分化的蔓延,海湾国家将会继续支持各自阵营,进而加剧阿尔及利亚国内的分裂。出于不同目的,周边国家对利比亚分裂的主要两派持有不同立场。卡塔尔和阿联酋最初联手配合北约推翻了卡扎菲政权,但如今却分别支持不同的武装派别大打内战。(11)Elizabeth Dickinson, “Exporting the Gulf Crisis.”阿联酋和埃及还向哈夫塔尔提供军事支持。特朗普政府处于摇摆之中,既在接触哈夫塔夫,也有可能站在俄罗斯一方,加入英国支持的联合国停火方案。(12)Roula Khalaf, “Trump Finds a New Strongman Ally in Libya,”Financial Times, April 25, 2019.法国可能是对哈夫塔尔影响最大的欧洲国家。马克龙说,他的首要任务是打击恐怖组织,清除跨国非法网络,特别是与非法移民有关的网络,并长期稳定利比亚。但是,法国被指责暗中支持哈夫塔尔。到目前为止,国际社会在利比亚问题上的立场严重分化,利比亚国内对抗的双方皆只投入了30%的兵力。(13)“UN Envoy Attacks Lack of ‘Moral Motivation’ To End Libyan War,”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9/may/22/international-community-lacks-moral-motivation-to-end-libyan-civil-war.(上网时间:2019年5月27日)未来利比亚极有可能陷入持续的混乱和分裂。如果境外势力趁机干预,北非三国的新一轮动荡有可能演变为内战并向周边地区外溢。

北非三国石油储备丰富、地理位置优越,它们以石油资源为基础的经济和政治发展模式早在几十年前就埋下了“石油诅咒”的隐患。当油气资源枯竭或国际油价长期处于较低位时,“石油诅咒”的影响便开始显现。“寻租国家”理论阐释了自然资源丰富的国家反复出现动荡,不能实现稳定和民主的内在逻辑。(14)Camilla Sandbakken, “The Limits to Democracy Posed by Oil Rentier States: The Cases of Algeria, Nigeria and Libya,” Democratization, Vol.13, No.1, February 2006, pp.135-152.北非三国继2011年后再次发生动荡的缘由各有不同,但都与石油寻租经济有密切关联。

第一,这些国家石油和天然气等能源资源储量丰富,国家收益和经济增长长期依赖能源出口。石油寻租国家的石油出口收益至少占国内生产总值的10%以上,或者寻租经济提供了其政府收入的40%以上。有些国家出口收入在国内生产总值、国家出口总收入中的占比甚至分别超过50%和90%。如非洲的利比亚、阿尔及利亚和尼日利亚,中东的沙特阿拉伯、科威特和伊朗,以及委内瑞拉、墨西哥、印度尼西亚和挪威等国家,在面积、人口、自然资源禀赋(包括石油储量)、种族、宗教和历史文化等方面都不尽相同,生活水平、政府类型、社会制度、价值观念、国际化水平等更是千差万别,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其经济都具有依赖石油财富的寻租经济特点。(15)Jahangir Amuzegar, “Oil Wealth: A Very Mixed Blessing,” Foreign Affairs, Vol. 60, No. 4, Spring 1982, pp. 814-835.

北非三国就属于上述这类国家的典型。苏丹是非洲相对较小的石油生产国。在南苏丹独立之前,苏丹大多探明的石油储备位于南方的木格拉德(Muglad)和梅鹿特(Melut)裂谷盆地。那里的石油通过各长1300多公里的两条管道,分别通向喀土穆并输送至红海苏丹码头,和从盆地油田直通苏丹港。(16)[美]理查德·里奇·威廉姆森:“中国在苏丹的利益及对苏丹的政策”,载[美]沙伦·T. 弗里曼主编,苏世军、苏京京译:《中国、非洲和离散非洲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254页。截至2017年底,苏丹和南苏丹分别拥有15亿桶和35亿桶探明石油储量。(17)同上。这些储量从富油的木格拉德盆地和梅鹿特盆地,分别延伸到两国境内。苏丹原油日产量2010年超过46.2万桶,2011年骤降至29.1万桶;而独立后的南苏丹原油日产量逐渐上升至2014年的最高点,为15.5万桶。(18)BP Statistical Review of World Energy, June 2018.苏丹和南苏丹国内原油消费能力有限,所产石油主要用于出口,两国经济主要依赖石油收益。

阿尔及利亚就领土面积而言是非洲第一、世界第十大国,其石油储量约为122亿桶,在非洲位居第三,仅次于利比亚和尼日利亚。阿尔及利亚还有丰富的天然气资源,天然气探明储量4.3万亿立方米,在非洲仅次于尼日利亚,排名第二。(19)同上。另外,据美国能源信息署(EIA)的报告称,阿尔及利亚页岩气的技术可探明储量高达20万亿立方米,位居世界第三。(20)US 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 https://www.eia.gov/analysis/studies/worldshalegas/pdf/overview.pdf.(上网时间:2019年5月17日)2017年,阿尔及利亚原油日出口量为63.3万桶,天然气日出口量为538.9亿立方米;石油出口收入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为12.8%。(21)OPEC, https://www.opec.org/opec_web/en/about_us/146.htm.(上网时间:2019年5月17日)得益于石油和天然气的出口收益,阿尔及利亚国内一度非常富裕、和平。

利比亚曾是北非能源强国,拥有丰富的油气资源,能源资源禀赋具有储量大、质量高、开采易和运输便利的特点。截至2017年底,利比亚已探明的石油储量为484亿桶、天然气储量为1.4万亿立方米。(22)BP Statistical Review of World Energy, June 2018.据专家估计,利比亚石油总储量可达1000亿桶,天然气总储量可能达到1.9万亿~2.8万亿立方米,其中大部分尚未开发甚至尚未勘探。(23)US 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 https://www.eia.gov/beta/international/analysis.php?iso=LBY.(上网时间:2019年5月17日)自20世纪60年代其国内发现石油之后,利比亚经历了一段稳定的经济增长时期。利比亚经济主要依赖石油业,其石油出口占总出口收入的82%左右,石油和天然气业收入约占国内生产总值的60%。(24)OPEC, https://www.opec.org/opec_web/en/about_us/166.htm.(上网时间:2019年5月17日)得天独厚的能源优势使其国民经济一度蓬勃发展。

第二,这些国家政治权力过于集中且执政者在位时期过长,导致权力寻租、石油财富分配不均和严重的腐败问题。执政者不依赖税收收入维持统治,因此没有对纳税人负责并实行民主政治的意识和动力,反而由于可以轻易地利用石油收入而维持强硬的政治控制,即便面对民众的不满和反对也难以改弦易辙。(25)Camilla Sandbakken, “The Limits to Democracy Posed by Oil Rentier States: The Cases of Algeria, Nigeria and Libya,” Democratization, Vol.13, No.1, February 2006, pp.135-152.

在苏丹,执政长达30年的巴希尔政府依靠出售石油及有限的农产品获得的收入维持统治。政府不吝补贴汽油和食品行业,用国家行政权力代替市场调控,造成财富分配不均,资金大量流向石油行业。南苏丹的独立给苏丹石油经济造成严重打击,使苏丹政府财政入不敷出,不得不降低补贴。2017年11月,苏丹听取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建议,在减免税收的同时逐步取消昂贵的燃料和小麦补贴。(26)Nisrin Elamin and Zachariah Mampilly, “Recent Protests in Sudan Are much More than Bread Riots,”The Washington Post,December 28, 2018.这一措施造成苏丹货币迅速贬值,物价大幅上涨。可以说,由经济恶化引发的“面包抗议”是导致此次政变发生的直接原因,其背后则是石油财富的丧失这一根本原因。在经济结构还不够完善的情况下,失去石油收益的苏丹无异于失去全部经济命脉,导致严重的经济问题,从而加剧民众对巴希尔的不满和不信任,最终引发推翻其政权的军事政变。

同样地,阿尔及利亚的布特弗利卡总统执政20年来缺乏改革,在寻租经济下,高油价赋予政府更多可支配收入,执政者可以利用石油收入支付高福利以获取民众支持。阿尔及利亚国有石油公司索纳特拉克(Sonatrach)长期掌握国家经济命脉和国家收入核心,但被指长期存在腐败行为、权力寻租根深蒂固。民众将其视为政治腐败的一部分。随着经济持续恶化,民众的不满情绪上升并升级为街头抗议。布特弗利卡总统被迫下台,但民众抗议并未平息,他们要求进行更深入的改革。(27)Dalia Ghanem-Yazbeck, “Another Battle of Algiers,” French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May 13, 2019.因为现实中的权力争夺、立法权控制、威权政治等只是表面现象,真正问题是在市场和社会领域。(28)Adam Nossiter, “‘It’s Time to Break the Chains.’ Algerians Seek a Revolution,” The New York Times, March 24, 2019.阿尔及利亚发生动乱的直接原因是2014年以来国际油价下跌导致的经济状况持续恶化,根本原因则是单一经济结构及其基础上的政治制度,后者才是阿尔及利亚政治社会稳定的决定性因素。

利比亚国内的动荡局势自西方军事干预以来愈发严峻。单一经济结构及其对石油收入的依赖,既损害了生产效率和社会公正,更在政治上造成严重的消极影响。像其他寻租经济体一样,自1969年即开始执政的卡扎菲主要依赖的并非民众支持,而是强力部门,特别是国家安全部队甚至民兵组织和个人亲信。为了支撑强大的安全部队,政府必须确保财政来源,甚至不惜寻求外国支持。因此,卡扎菲时期曾关闭美国在利境内的军事基地,2008年却又允许俄罗斯在利建立军事基地,同时从国外大量购买军火扩充军备。(29)See “Military expenditure by country as percentage of government spending, 1988-2017,” SIPRI, 2018.卡扎菲统治42年间,利比亚形成了典型的寻租经济,安全力量的私有化导致武装民兵对石油设施的控制。(30)王金岩著:《利比亚部落问题的历史考察》,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第118、193页。加上国家军事力量日益薄弱,埋下了无力抵御外部侵扰的安全隐患。同时,国内经济社会的发展日益不平衡,拥有80%石油储量的东部以及南部投资很少,失业率高达21%,尤其是青年就业问题严重。(31)唐志超:“利比亚陷入严重困局”,《人民日报》,2014年8月22日。这一切降低了民众对卡扎菲政权的信任度,加剧了政治离心倾向,动摇了其统治根基。卡扎菲之后的利比亚没能走出石油经济和权力寻租的困境,主要政治力量对石油、天然气设施和出口收入控制权的争夺加速了国家的分裂。2014年以来,利比亚的两支主要分裂势力围绕所谓“石油新月”的军事斗争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加深了社会裂痕,并损坏了油气设施,减少了石油出口和外汇收入。(32)“After the Showdown in Libya’s Oil Crescent,” 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 August 9, 2018.

第三,这些国家均未走上独立的现代化发展道路,很容易受到外部经济和政治波浪的冲击。这些国家财政收入严重依赖外部市场,经济极其脆弱,外部的风吹草动如油价下跌、能源革命或经济危机都会对其产生较大的影响。(33)Charity Butchera, “Can Oil-reliant Countries Democratize? An Assessment of the Role of Civil Society in Algeria,” Democratization, Vol. 21, No. 4, 2014, pp. 722 - 742.如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爆发后,主要消费国石油需求下降,而美国页岩气革命在一定程度上导致非洲轻质油的被替代和国际油价的下行。同时,外部政治势力利用这些石油生产国的对外依赖性很容易对其进行政治干预乃至军事干预即是一例。如2011年西方国家对利比亚内战的干预。因此,原本脆弱的石油寻租国家在非常时期就会面临更大的不稳定和安全风险。

2008年的金融危机以及随之而来的油价大跌,对作为苏丹国家经济命脉的石油出口造成严重冲击。苏丹南部地区石油储量丰富,不愿继续忍受腐败政权将石油收入据为己有,遂奋起争取独立,在外部势力干预下,2011年7月9日终于获得独立,成立南苏丹共和国,并从原苏丹国家分割走每日35万桶的石油产量。由于失去大部分石油收入,加上美国的长期制裁,苏丹经济迅速下滑,民众生活更加艰苦。

阿尔及利亚以石油业为经济支柱,国内仅有少量的民族工业和葡萄酒等特色农业,工业生产能力不足,大部分工业产品和日用品依靠进口。长期以来,阿尔及利亚依靠向欧洲销售天然气换取国内发展所需物资和国际支持,并用资助来补贴燃料和食品等日常消费品。(34)Ahmed Charai, “The Arab Spring Is Not Returning to Algeria and Morocco,” The National Interest, May 7, 2019.因此,阿拥有极高矿产资源禀赋和充足的人力资源潜力,却长期未能实现现代化。尤其是,阿尔及利亚的油气市场比其他同类国家更加单一,出口主要面向欧洲;而欧洲的油气进口来源除了阿尔及利亚,还有美国、俄罗斯等不少国家和地区。阿尔及利亚这种不平衡的依赖妨碍了替代市场的培育,使得油气出口下降很容易对国家、企业和个人造成巨大的消极影响。近些年美国页岩气革命加速后,阿尔及利亚石油产量逐渐下降,同时油价下跌。阿尔及利亚财政赤字2018年已达GDP的7%;2019年1月石油和天然气出口收益同比更是缩水40%。(35)Lamine Ghanmi, “Capital Flight: A Concern in Turbulent Algeria,” The Arab Weekly, March 31, 2019.从长时段看,阿尔及利亚的油气产量并没有为国家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稳定提供长久而稳定的助力。

利比亚执政者和石油产业依靠主要出口至法国、意大利等欧洲国家所获石油收入,积聚了大量财富和外汇储备。但是,政府在富足中长期忽视工农业的全面发展,以致除石油业外的几乎所有经济行业严重萎缩,大部分产品均靠进口。2008年经济危机之后的油价暴跌进一步恶化了利比亚经济,成为利比亚内战的重要诱因之一,同时招致石油进口国的干预,国内动乱一直持续到现在。但是,石油产业在利比亚经济、政治甚至军事中的核心地位仍未变化,潜在风险始终存在。

从这些国家石油寻租经济的发展过程可以看出,它们的经济结构性问题是政治动荡的缘由,持续的政治动荡进而加剧了经济颓势和民众生活的疾苦,从而形成恶性循环。

展望未来,北非三国新一轮的动荡局势可能会长期化、地区化甚至国际化。这些国家人口结构加速年轻化,年轻人关注国家发展以及政治和权力等议题,政治参与度日益提高,变革的愿望和要求比较强烈。例如,在苏丹,街头抗议的参与者大部分是受过一定教育的年轻人,包括女性;他们对前政府的治理失败非常失望,希望有好的工作而且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归属。(36)Alex Rondos, “Red Sea rivalries: The Gulf, the Horn, and the new geopolitics of the Red Sea,”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 April 18, 2019.因此,三国动荡中无疑会夹带着多种变革,不确定性风险将会持续存在。

第一,北非三国的动荡局势将使能源安全长期潜藏隐患。由于预期全球经济放缓,几年来国际油价一直走低,这掩盖了一些地区可能发生能源供应中断的隐患。同时,美国特朗普政府对非洲的关注度下降,而是聚焦于委内瑞拉和伊朗这两个重油供应国,国际社会受此牵动依然不会重视北非三国的动荡,以致忽视此轮动荡局势对于国际石油安全链条的威胁。一方面,动荡局势对这些国家的石油业投资有很大负面影响。此前国内动乱、关于石油收入分配的歧见以及边界争端已经拉低了苏丹、南苏丹的石油生产和投资,肯定会加剧两国石油业的不景气。2018年11月,苏丹石油部长阿布达拉(Azhari Abdalla)表示,该国将于2019年(可能是第三季度)启动一轮勘探投标,吸引石油投资,并希望在一年内将其日产油量从目前的7.5万桶提高到12万桶;同时计划在未来三到五年内开始石油出口。(37)Tsvetana Paraskova, “President of African Oil Producer Sudan Toppled In Military Coup,” https://oilprice.com/Geopolitics/Africa/President-Of-African-Oil-Producer-Sudan-Toppled-In-Military-Coup.html.(上网时间:2019年5月30日)然而,随着军事政变的发生和军方临时接管政权,苏丹石油招标和吸引石油投资计划陡增不确定性。阿尔及利亚情况也不乐观,由于国内没有核能、可再生能源有限,石油和天然气的消费量一直在上升,使出口量的增加面临困难,进而可能丧失在欧佩克身份的合法性(该组织的最低出口标准是100万桶/日)。该国油气产业存在投资短缺、设备老化、运营不利等突出问题,因而产能很低。加上社会政治的不稳定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外来投资,埃克森、英国石油公司和挪威国家石油公司(Equinor)都停止了投资计划,阿尔及利亚扩大能源开发的计划陷入困境。由于该国油气田主要位于偏远地区,原有石油生产尚未受到冲击。然而,石油巨头、石油贸易商甚至国有石油公司都在担忧事态发展的不确定性。(38)Heba Saleh, “Algeria Army Fires Head of State Energy Group,” Financial Times, April 25, 2019.与此同时,利比亚虽然多年来一直在努力将其石油产量保持在100万桶/日以上,但远低于2011年内战爆发前的160万桶/日,目前产量在战乱持续不断的情况下还会继续下跌。旷日持久的战乱不仅占用了利比亚国家本可用于经济社会发展的军事和财政资源,而且严重压缩了石油业已经有限的业务,加大了石油生产中断的风险。(39)Nick Cunningham, “Libya’s Fragile Oil Renaissance Is Under Threat,” https://oilprice.com/Energy/Crude-Oil/Libyas-Fragile-Oil-Renaissance-Is-Under-Threat.html.(上网时间:2019年5月17日)利比亚的石油投资风险从中可见一斑。

另一方面,军事对抗和派系斗争直接威胁石油生产和运输安全,增加了石油供应中断和价格波动的危险性。南苏丹通过苏丹-南苏丹的联合管道出口原油,封锁这条管道无疑将中断南苏丹的原油供应。尽管南苏丹目前的原油产量仅为每日17万桶,但在苏丹动荡局势殃及全球石油供应的时候,一旦南苏丹原油供应受到封锁,足以进一步推高全球原油价格。原油供应中断更会立即导致南苏丹动乱。苏丹和南苏丹同时陷入动乱,还可能迟滞全球大宗商品的流动。首当其冲的是,苏丹及其所在非洲之角地区的石油贸易和红海沿岸的原油航运失畅,然后会引起石油市场价格的波动。市场对阿尔及利亚政治危机的反应通过该国与欧洲的密切关系不断释放。欧洲一直是阿尔及利亚天然气的主要客户,它期待借此实现对俄罗斯的能源独立。阿尔及利亚动荡局势持续时间越长,其对欧洲石油出口崩溃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欧洲投资者正在从观望转向恐惧、后退。作为轻质原油出口国,利比亚类似局势更令石油消费大国担忧。七年多来的动荡和分裂,严重损害了该国油田和基础设施,目前已经直接威胁到石油生产。随着安全形势的恶化,利比亚90%的石油产业都将面临威胁。(40)Sam Meredith, “Libya’s Intensifying Conflict Could Trigger The Next Major Oil ‘Supply Shock,’ Analysts Warn,” https://www.cnbc.com/2019/05/29/oil-prices-libya-could-mark-next-major-supply-shock-analysts-warn.html.(上网时间:2019年5月30日)因为这些设施是保障西方石油供应的生命线,保护这些石油设施已经成为该国和西方石油消费大国的头等大事。不久前恰逢石油市场因欧佩克与其伙伴国达成减产协议而出现紧缩,利比亚由于频繁的军事冲突和石油设施受到攻击而免于减产。这从侧面证明,利比亚动荡局势对石油市场的潜在冲击(41)Bob Tippee, “With Terminals Open, Trouble in Libya Shifts to Oil Field,” Oil and Gas Journal, January 25, 2019.是客观存在的。

再一方面,军事冲突增加了国际石油市场的不确定性,给有关的石油进口国带来能源安全风险。根据已经发布的最新统计,北非国家石油出口量共215.5万桶/日,(42)BP Statistical Review of World Energy, June 2018.其中大部分来自北非三国。这一出口虽然量不大,但是主要供应全球轻质原油市场,对国际原油价格有很大影响。与伊朗、委内瑞拉等生产润滑油和各种化工原料所需的重质原油不同,非洲轻质原油含硫量低,生产成本低,价格便宜,主要用于生产汽油、煤油和柴油等燃料,非常符合新兴经济体在经济现代化、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中的能源需求。此外,阿尔及利亚和利比亚都是欧佩克成员国,虽然在欧佩克的几轮减产谈判中都被排除在外,但在欧佩克能源决策中有一定影响力。海湾国家与非欧佩克主要石油出口国希望将油价维持在较高价位,也符合非洲石油出口国的利益。(43)Carlos Caminada, “From Pawn to King: How the Permian Changed Oil's Game of Thrones,” Bloomberg, May 19, 2019.但是,利比亚、阿尔及利亚等非洲石油出口国没有其他一些国家那样的政治诉求,而是单纯追求维持较高油价以期获得较高收益,因而容易成为能源消费大国选作中东油库之外的能源后备基地。问题是,这个后备基地的可靠性有待检验。北非三国的动荡局势给石油消费大国敲响了警钟。

第二,北非三国的动荡局势可能干扰该地区的地缘政治安全和稳定。北非三国的动荡可以轻易波及周边地区,对整个地区构成安全威胁。这种威胁的传递可以通过两种方式。一是国内权力的真空会给地区极端势力以可乘之机,当地伊斯兰武装力量和溃散的恐怖主义组织“伊斯兰国”都可能在这些国家建立新的据点。更严重的是,国内动乱可能演变为内战并外溢为地区战争。二是这些国家本身是石油出口国或重要的大宗商品过境国,石油消费国和依赖这一通道的其他国家为了保障石油供应安全及运输通道安全,倾向于扶持或支持这些国家内部的某一派系,从而卷入其内斗。

一方面,由于该地区的权力真空和分裂可能给恐怖组织以可乘之机,恐怖袭击的危险在上升。苏丹是极端分子集中的一个重要地方,动荡时期趁机崛起的激进组织有可能发动更多针对石油生产设施和运输管线的破坏活动。“伊斯兰国”极端组织在2016年被赶出苏丹,更在叙利亚北部和伊拉克遭到溃败,但是很多“圣战”分子都成功逃亡并分散到世界多个角落。有美国及其盟国官员就公开表示,他们越来越关注“伊斯兰国”从利比亚向非洲各地扩大影响力。(44)“‘哈里发国’虽败,警钟长鸣”,《人民日报(海外版)》,2019年3月26日。“伊斯兰国”组织当初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崛起正是利用了两国的内战和混乱局面。随着其在战场上的失利,该组织号召其追随者在世界各地发起袭击,以图延缓覆亡之势,甚至在全球寻找新的战场,将目标瞄准动荡国家,以便乱中渔利。北非三国及也门、阿富汗、索马里等动荡国家或所谓“失败国家”必然是“伊斯兰国”等极端组织渗透的重要目标。(45)王震:《全球反恐战争问题新论》,时事出版社,2018年,第56~57页。阿尔及利亚军事力量长期不振,埋下了激进“圣战”组织特别是与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有联系的组织制造事端的祸根。

来自埃及、阿联酋和沙特等境外力量的干扰增加了北非地区反恐形势的复杂性。阿联酋、沙特、巴林和埃及组成“反恐四方”,卡塔尔被指责支持恐怖主义、干预其他国家国内事务而遭到抵制。(46)“Anti-Terror Quartet Issues Statement Regarding Qatar's Hosting of 140th Assembly of IPU,” Emirates News Agency, April 4, 2019.受卡塔尔影响,布特弗利卡在任时阿尔及利亚政府就拒绝加入打击恐怖主义的“反恐四方”。如今,在阿联酋和沙特的推动下,北非可能会改变反恐方向,在认定恐怖组织和反恐目标上达成一致意见的难度可能加大。更糟糕的是,随着动荡局势的持续,北非三国的石油收益有可能流入恐怖组织手中。比如在利比亚,国家石油公司据说已经开始非法出售石油,如果各个派系开始通过非法渠道出售石油以获取行动资金,内战、恐怖袭击和派系斗争将会交织在一起,将更加难以应对。

另一方面,北非三国的新一轮动荡局势正在向周边地区蔓延。如果听之任之,动乱、冲突可能会扩散到摩洛哥、突尼斯和整个马格里布地区,甚至波及地中海北部的欧洲因为西撒哈拉地区主权争端。阿尔及利亚与摩洛哥之间紧张的外交关系很可能升级并引发冲突。突尼斯将于2019年11月举行大选,届时经济危机、政治分裂和冲突可能因选举的触发而酿成动乱。(47)Haim Malka, “Turbulence Ahead: The North African Maghreb in 2019,” CSIS, January 2019.苏丹的动乱可能蔓延至埃塞俄比亚、索马里、吉布提及红海对岸的海湾国家。埃塞俄比亚新总理刚刚上台,正在推进民主化改革,要求赋予女性更多自由、进一步实行开放等。这些改革措施比较激进,会使其国家步入不稳定和脆弱的过渡时期。在红海对岸,沙特、阿联酋与卡塔尔等海合会国家分裂在先,目前仍无和解的迹象。海合会国家两派分别支持苏丹国内不同的政治派别,在一定程度上对苏丹动荡局势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

再一方面,周边地区大国对动荡国家的影响力将上升。中东非洲许多国家在北非地区有很大的利益。目前,关注该地区的国家主要有埃及、吉布提、索马里、也门、沙特、阿联酋、卡塔尔和土耳其等。它们正在寻找可以支持的派别作为渠道,以进入该地区或维护在该地区的利益。在北非三国内乱中,沙特和阿联酋始终不计成本地支持符合自身利益的一方。(48)James M. Dorsey, “Arab Power Struggles Are Alive and Well,” BESA Center Perspectives Paper, No. 1, May 10, 2019.除了在非洲的合作军事训练、经济投资等直接利益外,沙特、阿联酋等海湾国家把当地的经济问题与安全问题特别是港口设施的安全紧密地结合起来。因为除了石油经济利益,这一地区尤其是红海口的曼德海峡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全球大量的海上大米贸易、海上小麦贸易以及大量其他食品贸易都要通过这条通道,这条通道的安全关乎全球的食品安全。同时,海湾国家严重的水资源短缺使得其粮食安全问题非常突出,从而凸显这条海上贸易通道的战略重要性和该通道安全保护的必要性。例如,沙特《2030愿景》中的改革计划提出,要继续扩大和补充粮食战略安全储备,以充分应对紧急情况;将优先考虑农业用水;努力发挥沙特作为世界商贸中心和全球交通关键通道的作用。(49)Kingdom of Saudi Arabia, Vision 2030, https://vision2030.gov.sa/en.(上网时间:2019年6月5日)保障至关重要的海上贸易通道安全是目前仍处于分裂的海合会国家无法舍弃的共同利益。海湾油气出口国在2003~2014年间因为石油和天然气价格大涨而有能力对外投放力量,比如对埃及和也门国内事务进行干预;在阿拉伯半岛则是通过向外扩张应对来自伊朗崛起的威胁,以保护自己。未来,非洲和红海沿岸的动荡地区将是海湾大国扩张的主要方向,其目的之一就是保护红海地区的海上贸易通道。

第三,北非三国的动荡局势将威胁地中海、红海沿岸和非洲之角的安全,使得大国在北非和红海沿岸的博弈更加复杂化。从海洋上看,苏伊士运河和曼德海峡分处红海的北端和南端,共同控制着大西洋和印度洋上的世界航道。海湾地区出产的原油北上就必须经过曼德海峡才能进入红海和苏伊士运河,最终运抵欧洲或美国的东海岸;南下航线则与亚丁湾相连,是通往亚洲各国的必经之路。沙特等海湾国家盟军对也门胡塞武装的打击已经给这条航道带来安全风险。针对沙特油轮的袭击被沙特方面认定为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装所为。沙特认为这种恐怖行动损害该地区国家和整个世界的利益,宣称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确保在曼德海峡和南红海的海上航行和国际贸易自由。(50)“International Coordination Underway to Maintain Free Maritime Navigation, International Trade Through Bab Al-Mandab Strait, South Red Sea,” Emirates News Agency, August 1 , 2018.美国重启对伊朗的制裁并宣布伊朗伊斯兰国民卫队为恐怖组织,则给该地区带来新的战争危险。

大国在该地区的竞争从2017年以来日益从经济领域扩大到军事、政治、意识形态和文化等广泛领域,博弈加剧,处于这条航道沿岸的北非三国内乱可能发生关联而至形成多边冲突的危险性显著增加。

从经济角度看,北非三国的现代化建设和经济转型对大国有很大吸引力,美国、中国、俄罗斯和海湾地区大国等都把北非看作重要的利益攸关方。北非的港口是中国“一带一路”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在港口和基础设施上已经投入大量资金。中国是阿尔及利亚的重要经济伙伴,也希望投资突尼斯的港口等基础设施建设和摩洛哥的地中海沿岸基础设施。随着中国“一带一路”建设项目在非洲的实施,尤其是中国对吉布提港口建设的快速推进,欧美大国甚至阿联酋等海湾国家都感受到来自中国的巨大竞争压力。

从军事角度看,美国、印度、法国、日本等重要国家都在该地区建有军事基地。法国曾经是吉布提的殖民地宗主国,美国在冷战后借打击基地组织和索马里海盗之名开始控制这一战略要地。俄罗斯自2011年以来在该地区的影响力不断扩大,普京政府为该地区国家提供支持的战略发挥了作用。(51)Georges Fahmi, “Are We Seeing a Second Wave of the Arab Spring?” Chatham House, March 22, 2019.中国近期在该地区军事访问、交流、合作增多,影响力上升,引起西方国家的猜忌,它们认定中国在吉布提建立了首个海外军事基地,有意替代美国在该地区的地位和作用。(52)Arwa Damon and Brent Swails,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Face Off in Djibouti as the World Powers Fight for Influence in Africa,” CNN, May 27, 2019.

大国在政治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至今仍然没有平息,这在北非三国也有显现。阿尔及利亚在冷战时期属于社会主义阵营,但与美国保持事实上的外交关系,(53)Bruce Riedel: “Algeria and America: A Complicate Past, an Uncertain Future,” 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 April 25, 2019.不久前被推翻的政权与美国和法国都有复杂的关系。中国当前在非洲的投资和在吉布提建设港口的对非经济合作行为,都被美国等西方国家指责为在非洲输出“中国模式”。(54)Arwa Damon and Brent Swails,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Face Off in Djibouti as the World Powers Fight for Influence in Africa.”东方与西方之间在发展道路和政治意识形态上的对抗在其中仍见端倪。另外,基督教与伊斯兰教等思想文化方面的交汇、对撞在这个地区时有发生。该地区生活着大量的基督教信众和穆斯林,但两类信众和两种宗教文化之间的区隔非常明显,没有正式对话和沟通的渠道。如果不慎再与移民问题、恐怖主义交织在一起,将对三国和域外大国构成更加严峻的政治和外交挑战。对此,国际社会需要特别警惕和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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