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李叔德短篇小说的艺术特点

李叔德是具有全国影响的襄阳作家，迄今已发表各类文学作品500余万字，有十卷本《李叔德选集》行世。他先后荣膺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世界反法西斯暨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华人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湖北文艺最高奖“屈原文艺奖”等多项文学大奖，数次荣获襄阳政府奖“孟浩然文艺创作奖”，堪称“襄阳文学界的领军人物、当代襄阳文学的高峰符号、襄阳市的文化名片”。

李叔德以小说创作见长。1982年其农村题材短篇小说《赔你一只金凤凰》荣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他也因此成为新中国成立以来首位获得国家级文学奖的襄阳本土作家。

《赔你一只金凤凰》描写的是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之初江汉平原上一户农家发生的一个生活小插曲。这家户主“陶应发老汉一辈子老实得像个榆木疙瘩，生的三個姑娘却一个比一个灵巧、出息”，让乡亲们羡慕不已。

陶老汉的儿子陶柱到了娶亲的年纪，三个姐姐都回家当参谋，并各自依据自身条件，对未来的弟媳妇提出了具体要求：大姐陶媛希望女孩“只要人老实、会过家、肯吃苦，再加上脾气温顺，孝敬老人就行了”;二姐陶婉在家里文化水平最高，要求对方“起码要是初中毕业生”;三姐陶妲人长得漂亮，所以要求对方“人样儿一定要体面些才行”。而在陶柱眼里，同时能满足三个姐姐条件的只有她——董舜敏。陶柱成婚后不久，大姐到三姐家投诉弟媳“把咱们家的老规矩全给破坏啦”。这让陶妲觉得自己在娘家至高无上的地位受到了挑战，决定回家对弟媳兴师问罪。她回家后发现，规矩确实破了。但在农村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的经济改革后，家里的规矩破得有理，破得得人心。陶妲感到，她比不上董舜敏，已经算不上百鸟中的凤凰了。

通过一件小事——家庭矛盾，以小见大反映农村的改革面貌，是这部作品选材上的一大特点：刚过门的新媳妇董舜敏在农村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后，打破了儿子娶妻后公婆不干农活的老规矩，让全家人参与农业生产，引起了三个姑子姐的强烈不满。但结果出人意料，气势汹汹回家欲向弟媳问罪的三姐陶妲看到，董舜敏的所作所为，让父母老有所为、老有所乐，让自己的家庭发生了可喜变化，她不仅消了气，还心悦诚服地佩服弟媳比她这个人尖子干得好。

以生动的文笔传神地刻画出人物的鲜明性格，是该作品艺术的一大亮点。例如，上述三个姐姐给未来弟媳所提出的条件就把陶氏三姐妹各自不同的性格侧面巧妙地表现出来。在小说中，作者对董舜敏性格的刻画最为鲜明突出。她一见陶妲的脸，便知她是来“问罪”的，于是巧妙应对，亲切地说：“三姐，可把你盼回来啦！这多的客人，这么大的场面，我还是头一回应付哩，生怕出什么漏子。你回来就好啰，我有靠山了。”短短几句话说得陶妲十分受用，态度也缓和了不少，不得不收回了问罪的念头。紧接着，当陶妲指责她不关心弟弟时，她合乎情理地进行解释，结果“出人意料地爆发出串银铃般的‘咯咯的笑声。这笑声犹如春风，吹散了屋内僵滞的空气”。在作者的笔下，董舜敏不仅聪明、热情，而且泼辣能干。为了及时插秧，她连夜借秧、直接下田。当陶妲心疼自己的凤凰牌自行车被弟媳运秧的泥巴弄脏时，她直爽地指出，陶妲一隔半年不回家是嫌家里穷。现在政策好，抢农时要紧，“别净瞅着这辆‘凤凰心疼啦，等下年粮食进了仓，棉花打了包，嘿！赔你一只金凤凰”。就这样，通过神态和语言描写，小说把董舜敏阳光爽朗、积极乐观的性格特征极为传神地表现出来。

在《赔你一只金凤凰》获奖之后，经过两年的潜心创作，李叔德于1984年推出了第一部与获奖小说同名的短篇小说集，共收录短篇小说十三篇。著名评论家王淑云为该书作序。

李叔德的短篇小说大都取材于他深爱的家乡江汉平原，诚如王淑云《序》中所言，“翻开李叔德同志的这部小说集，就使你感到一股春意迎面而来。江汉平原就是李叔德的生活背景，是他大部分作品的主人公活动的舞台。植根在江汉平原，带着这里特具的生活色调，带着这里的生命的绿意，带着我们时代的气息，这就是李叔德同志创作的主调。我们读他的作品，正如这新绿大地，使你感到新鲜、明丽、舒朗”。

李叔德擅长讲述江汉平原的故事，正如他在小说集《后记》中所言，将江汉平原“当作一个中国农民活动的背景”，“不仅想写出这里的人，也想描绘出这里的风光”，李叔德小说反映生活的面很宽，从水乡到山村到城镇，对农民、工人、知识分子、商业工作者等都有所描绘，人物形象生动感人，笔调舒缓蕴藉，在恬淡明朗的图景中，流露出生活的诗意，透射出时代的光华和热气。

李叔德对生活的感知和表现，不是流于表面的浮光掠影，而是能敏锐感应时代脉搏，善于通过生活的新变化揭示社会生活的本质。例如，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农村推行实施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就是改革开放之初农村出现的新事物，也是中国农民在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实践中的伟大创举。它预示着中国将从传统农业向现代化农业发展的一个伟大历史性转变。这个巨大的时代变革将影响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影响人们的思想意识，一切落后的传统观念和桎梏将被打破。而那些时代新人也必将在如火如荼的改革大潮中脱颖而出。他笔下的董舜敏式的人物，就是大变革时代应运而生的农村一代新人。

李叔德作品中的许多人物都像董舜敏一样，显示出勇立时代潮头，充当生活的改革者、时代开拓者的勃勃英姿。例如，《留下吧，小伙子》中的锅炉工林松是工业战线的佼佼者，他胸有成竹地站在阳光融融的堤坡上，指点江汉大地，提出了令人信服的改革方案;《长绿岛》中的年轻所长把人们的视线引向更远目标，即为了人类未来保持那生命的绿色，表现出可贵的生态保护意识。这些人物和《印在云朵上的笑》中的云朵、《在失去森林的山岗上》中的年轻医生、《诱人的神鸡峰》中的青年男女，一起构成了改革背景下的江汉平原先进人物的群像，丰富了当代文学的人物画廊。

李叔德的生活视野开阔，创作题材宽广，其短篇小说所呈现的生活画面可谓多姿多彩。在人物方面，除了年轻一代，他刻画的老一代艺术形象也给读者留下较深的印象。例如，《黄家老屋》中那个外貌沉静、心地却似红彤彤炉火的黄婆婆，与那个《快乐非凡的珍大大》里的珍大大，她们是两个完全不同性格的老一辈农村妇女。但是，她们身上都具有中国妇女的传统美德，也散发着新生活的精神光彩，给人

以感染。

李叔德在艺术上追求创新，其小说在情节设置、结构安排、人物刻画、语言运用方面都显示出自己的特色。在情节上，通常是顺流而下，线索清晰，又波澜迭起，让读者始终保持着阅读的兴趣;在结构安排上，他善于按凸显矛盾、解决矛盾的思路布局谋篇，结局合情合理，又颇耐人寻味。在人物描写方面，他善于吸取中国古典小说的传统手法，人物出场，先有一番渲染和烘托、一番外貌气质的描述，以加强艺术气氛。这不仅突出地体现在董舜敏这个人物的刻画上，也反映在《奇特的一夜》里对那个高个姑娘的描写上。

学者熊忠武在《湖北当代文学概观》中指出，李叔德小说的语言特色主要体现在“运用经过打磨的江汉平原一带流行的生动活泼的大众语言”上。例如，在《赔你一只金凤凰》中，陶妲认为弟弟的对象相貌不能太差，便说：“哎呀我的天！若是娶进门来，或是胖，胖得像个肉蛋蛋;或是瘦，瘦得像根钓鱼竿;或是矮，矮得像个泡菜坛;或是黑，黑得像块焦木炭，——那成什么名堂！”这几句话比喻形象，通俗易懂。又如，姑子姐建议请生产队长喝酒，以便日后能得到照应，董舜敏却说“人不求人一般大。没那么多鲜肉去填那些无底洞”。再如，面对大姐所说要找一个老实的弟媳，二姐反对时说，人“也不能太老实。小柱本来就是个‘闷头喙，再来一只‘缄口鸟，岂不尽受别人欺负”。这些人物语言既突出了人物性格，又富有生活气息，充分体现出生动活泼的地方群众语言特点，极富艺术表现力。

（湖北文理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作者简介：张治国（1964-），男，湖北枣阳人，教授，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