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 突
四月,一个周六的午后,春风和煦,阳光明媚。
那天我约了邻居,到我家一边下棋一边品茶,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时光。本来我的棋局很好,却一不小心进入了死胡同。正当我举棋不定的时候,荣姐打来电话,我刚一接通,顿时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气氛。
“兄弟啊,做个女人咋就这么难呢?唉……”电话中,荣姐没有了往日的开朗风趣,变得长吁短叹。
我问:“姐,今天是怎么了,这可不像咱当兵人的风格啊?”
“你说,嫁给他这两年,我通过关系为他们父子找工作,为他儿子买车买婚房,他们天天吃我的住我的,我到底图个啥?这个白眼狼还敢动手打我。这日子没法过了,我想离婚算了,可他只一句话‘想离婚没门,我可该咋办呢?”荣姐说着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劝她说:“姐,谁家的厨房还不冒冒烟儿,打算过日子可不能把离婚挂在嘴上,说多了就真的会伤感情。”
荣姐继续说:“你是不知道啊,前天他一直把我追到大街上,我的鞋都跑丢了,然后揪着我的头发像打小偷一样往死里打,最后还是过路人帮我报了警。你说我啥时候受过这样的气?”荣姐哭得更伤心了。
“先别激动,就算天大的事也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你在哪儿?俺哥呢?”我顺便问道。
“我在家,这还有法儿出去见人吗?不知道他死哪儿了,两天都没见人影,打电话也不接,巴不得他立马死掉才好。”
挂掉电话,我意识到问题没那么简单,便立即放下手中的棋子,打发走了邻居,然后约上几个朋友去她家看她。
荣姐打开门时,我们被吓了一跳。她头发散乱,衣衫不整,面容憔悴,赤着脚站在那里,个子也减了一大截。她虽然戴着一副墨镜,却没能遮住脸上遍布的淤青,与平日那个让人惊艳的荣姐判若两人。
初 识
我认识荣姐是在两年前,那时她才四十五岁刚过。柳眉杏目,双眼皮,约有一米七高的个子,不胖不瘦,皮肤白皙,气质颇佳。衣服穿得很是得体,而且都是价格不菲的名牌,更显出她成熟女人特有的美。我对荣姐了解并不多,只是听朋友们常提到她,知道她是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公务员,而且正在单着。
生活中的荣姐是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女人,有着军人的果断和干练,酒量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朋友们聚会的酒桌上,至今我还记得那次和她喝酒的情景。
酒过三巡,輪到荣姐送圈儿了,她径直走到我身边说:“兄弟,今天咱俩是第一回见,就从你这儿开始,姐先给你端个见面酒。”
因为不胜酒力,我就推辞道:“你是姐,理应给你敬酒才对,咱共同干一个算了,我确实酒量不中。”
谁知还没等我说完,荣姐就抢着说:“女人不能说随便,男人不能说不中。”一句话引得全桌人哄堂大笑。
气氛已经如此热烈,我也不甘示弱,就脱口而出:“万水千山总是情,不喝这杯行不行?”
她又满面春风地回我:“兄弟不喝这杯酒,你是嫌姐长得丑?”这一次大家又是鼓掌又是起哄,我只好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我们就像是多年的老朋友,所以我也就跟着他们称其为“荣姐”。酒局结束时,我们互留了电话,后来又约着打过几回麻将,一起唱过几次歌曲。她不仅会唱歌,还会唱戏,我也好这口,便有了更多的话题。所以,随着交往的日益增多,荣姐在我眼中的形象也就越来越立体了。
出 走
荣姐出生在大山里的农村,她常和我们开玩笑:“姐现在是老了,当年可也是一朵村花,咋能在那穷山沟里埋没一辈子。”她从小对豫剧情有独钟,尤其爱唱黑头,也就是包公的粗嗓门,可父母都说那是下九流的行当,死活不同意她走唱戏这条路。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母亲让荣姐去挑水,她一路走一路盘算:“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不如来它个先斩后奏,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想到这里,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积攒了多天的十几块钱,心里底气更足了。于是,荣姐一不做二不休,把水桶往井边一扔,就到村口搭上了开往市里的客车,一路打听着坐到了梦寐以求的艺术学校。
说来也巧,当时学校正缺少荣姐这样的女包公。在她自报家门后,老师就先让她唱两句听听,结果一亮嗓子就得到了校长和老师们的一致肯定。他们都说她虽没有经过专业学习,但是个可塑之才。
校长问她:“为什么想来学唱戏?”
“就是喜欢。”荣姐回答得干脆利索,一点也不怯场。
“家里同意吗?”
“不同意,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那你的学费怎么办?”
“我想等我能挣钱了再把学费交上。”
当时,校长也被这个小姑娘的话给惊到了。稍稍停了片刻,他就带头鼓起掌来,然后说:“好,好,好,有想法,你就在这好好学习,回头我和你家里人讲。”就这样,校长特批她成了唯一一个免费的学生。
荣姐在戏校里就像一只出笼的小鸟,度过了一段属于自己的快乐时光,也出落得愈发漂亮了。
奋 斗
自从她扔下水桶不告而别,母亲在家左等右等不见闺女回来,便一路找到了井边。一看只有两个水桶在那儿扔着,她还以为女儿寻短见跳井了,就疯了似的哭喊起来:“俺荣娃儿跳井了,快来救救俺家闺女吧!”她还哭着说:“荣娃啊,只要你好好的,我让你学唱戏还不中?”可捞来捞去哪里还有她的踪影。
等父亲千辛万苦找到她时,女儿已在戏校里小有名气。校长把他请进办公室里,又是递烟又是倒水,和他讲了半天的大道理,说:“小荣很有天分,是唱戏这块料,如果给耽误了,你可要后悔一辈子呢!”父亲听后既高兴又难过,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最后只得长叹一声:“不管怎样活着就好,那就由她去吧,只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常言说得好,人挪活树挪死。两年后的秋天,某部队来学校招收文艺兵,她再次被破格录取,荣姐毫不犹豫地穿上了军装,摇身成了一名英姿飒爽的军人。当乡里敲锣打鼓把喜报送到老家时,整个小山村沸腾了,连祖宗八辈都跟着感到荣耀起来。乡亲们也纷纷前来道贺,都夸赞说:“没想到咱这穷山沟里还能飞出个金凤凰,你们老俩就等着享清福吧!”父母的眉头舒展了,脸上的皱纹也灿烂得像正在怒放的山菊花一样。
转眼服役到期,荣姐被分配到市里的某个委局,当上了公务员,过起了朝九晚五的日子。虽然只是一名最普通的干事,但毕竟端上了铁饭碗,她也很是满足。在后来的几年里,凭着聪明能干,她辗转过几个部门,晋升成了科级干部。二十四岁那年她结婚了,丈夫是一个家境相当殷实的高富帅。第二年又生了个白胖小子,日子过得相当滋润,荣姐一高兴就会情不自禁地喊上几嗓子。
这里正是她当年学唱戏的地方,周末也常到原来的学校去看看,荣姐所有的梦想就是从那里开始的。抚今追昔,一幕幕往事便会浮现在眼前,不禁让她感慨万千。她常想:“如果不是当年的勇敢,说不定今天还在那个穷山沟里挑水做饭呢,何来现在的幸福生活呀!本是一个农村女孩,用十年的时间换来了如此华丽的转身,应该算是成功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每次想到这里,荣姐就变成了幸福的小女人。
变 故
然而人生如戏,上天总是在不经意间跟你开一个玩笑。
荣姐三十五岁那年,儿子小柯才刚刚十岁,灾难却从天而降。那是个冬天,下夜班回家的丈夫被一辆大货车撞得没了人样,当场就撇下她们母子走了,曾经的幸福也在那一刻戛然而止。虽然经济上暂时不成问题,但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样的打击谁又能懂。
时光飞逝,又是一个十年,荣姐已经四十五歲。爱人走了三年之后,就有人给她介绍过对象,她也曾想过找一个人共度余生,但为了不让孩子受委屈,一直都没有把这件事提上日程。
突然有一天,小柯郑重其事地跟她说:“妈,我想跟你说件事,但是你不准生气。”
“说吧乖,啥事?”荣姐好像猜到了儿子的心思。
“你保证不生气?”
“保证。”
“这么多年你遇到过合适的没有?”小柯干脆直接说了。
荣姐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是脸上还是顿时飞起了两朵红云,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柯接着说:“如果有合适的你尽管答应,我已经是个大学生了,不要为了我耽误你的幸福,那样我就太自私了,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会支持你的。”
荣姐把小柯紧紧地搂在怀里说:“乖儿子,你真是长大了,谢谢你理解妈妈。”说着,眼里便有了闪烁的泪光。
有了儿子的理解和支持,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很快,一位高大魁梧、温柔体贴的男人闯入了她的心房,经过朋友们多次把关,他们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结婚时没有大操大办,但一有机会她就把结婚照拿出来给我们看,也偶尔带着男人王建峰参加过我们的聚会。荣姐重新回到了小鸟依人的状态,左一声老公右一声乖,各种亲密,各种腻歪,把幸福晒得满天飞,连新婚的小夫妻都略逊几筹。
这个曾经温柔的男人,今天竟成了荣姐恨不得快点死掉的“白眼狼”。
等 待
我问荣姐:“这两年你们俩一直挺好的,我们还都祝福你呢,这回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荣姐说:“小柯也那么大了,经常带着女朋友回来,老和俩孩子住在一起也不合适,我就考虑着再买一套房子,可老王想用这笔钱还债。他这笔外债也从没和我说起过,而且是一笔几百万都填不上的大窟窿。你们知道,我这钱也是拿命换来的呀,当然不能替他还债了,所以就吵了起来。”
王建峰也曾小有成功,据说前些年把钱放到投资担保公司,还从朋友那儿借贷了不少,结果半生的积蓄都打了水漂。因此,妻子与他离了婚,他一赌气答应净身出户,法院还把儿子判给了他。眼看着儿子已到了结婚的年龄,父子俩不仅居无定所,也无生活来源,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荣姐和王建峰结婚后,也确实为他们付出了太多,本想着就这样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谁知又闹到了这步田地。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不幸的家庭却各种各样。作为朋友,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何况这还是朋友们促成的好事。再说如果真的走到离婚那一步,对荣姐将又是一次难以承受的痛苦,这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也只能让他们冷静下来再说,别的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因为坐得太久,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转头望向窗外。此时已近黄昏,只见一抹如血的残阳挂在西边的天际。忽然又有几片云飘过来,时浓时淡,时聚时散。
正在这时,荣姐的电话响了。她顺手拿起手机,怔怔地盯着屏幕但不愿接听,在铃声快要停下来时才按下了接听键。
“老婆,对不起,前天是我做得不对,无论如何我不该动手打你。我也认真考虑了两天,等我回去咱们好好谈谈,好吗?”听得出来是那个“白眼狼”王建峰的声音,话语里带着满满的诚恳和歉意。
荣姐又是好一阵犹豫,但还是答应了:“好吧,我等你。”挂断电话,她仰头靠在沙发上,那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抽搐了几下,有种难以名状的复杂和痛苦,两行热泪再一次滚落下来,揪得让人心疼。
是时候离开了,我们又安慰了荣姐几句,便起身告辞。
从荣姐家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满街的霓虹灯晃得人眼花缭乱。我们都只管默默地走路,谁也不想说话,也不知如何开口。
此刻,我又想起了那盘没有下完的棋……
怒 火
荣姐摘掉墨镜走到窗边,远远近近林立的高楼里早已是万家灯火,安静而又温馨。可那里边的人是否也和她一样,正承受着痛苦的煎熬呢?一阵凉爽的风吹进来,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郁闷的胸口稍稍舒服了一些。
荣姐来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把头发梳了梳,长长的瀑布般的直板发又恢复了原来的柔顺。她用手轻轻地抚摩着那张曾经漂亮的脸,淤青比两天前好了一点儿。然后,她又来到厨房,看到水池里那堆已经泡了两天的碗筷,才想到已经两天没有开火做饭了,自己也不知道这两天都吃了些什么,虽然很饿,但一点食欲都没有。
荣姐强撑着把碗筷洗了,又到客厅抻了抻凌乱的沙发罩,接着倒掉了下午我们抽烟用的烟灰缸。正拿着抹布准备擦桌面的时候,门铃响了,同时传来了儿子的声音:“妈,开门。”
荣姐脸上的伤一天天在恢复,心里虽然无比空落,但好像轻松了许多,只是老王临走前的那些话会不自觉地在耳边回响。老王的过去能有多复杂?还有多少是自己不知道的呢?难道两年多来自己对他一点都不了解吗?难不成他还是个杀了人的通缉犯?算了,想多了头疼,大不了就是离婚嘛!丈夫死了不也照样过到现在,离婚又算什么呢?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有我的儿子和儿媳陪着也挺好的。
可转念又想起了自己的生日,两年前的那天她是多么幸福啊!老王虽然没为这个家付出过什么,但毕竟是个男人,他的到来让这个家更有生气了,也让自己更像一个女人。我不需要花他的钱,只需要一个完整的家,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他临走还记着我们的结婚纪念日,说明心里还是有我的,男人也不容易,也会有自己的难处,也许真的受过伤,只是不轻易把伤口展示出来而已。他离开了,又会往哪里去呢?还去住洗浴中心吗?每每想到这里,荣姐就会禁不住一阵伤感。
一周之后,荣姐脸上的伤已经痊愈。那是个礼拜一,她准备上班去,所以那天起得很早,给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往镜前一站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那种惊艳,心情也好了很多。她刚打开门准备下楼,只听“啪”的一声,一个白色的信封从门缝里掉在地上,捡起一看竟没有署名也没有地址,心中一阵疑惑。
荣姐锁上门,一边撕着信封一边往电梯走去。在电梯里,她把信取出来,里面是一张A4纸,内容是打印的,但除了一个手机号码,就只有一句话:“如果想知道你老公是谁,请在今晚八点以后联系。”其他什么也没有。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荣姐又一次蒙了,脑子里也和这封信一样一片空白,心里却“突突”的一阵猛跳,甚至忘记了按下一楼的楼层号,所以电梯还在原地停留着。
但荣姐毕竟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她想:“不就一个电话吗?联系一下又能把我怎样?咱也不是被吓大的,不管老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管他过去做过什么,和自己又有多大关系呢?”想到这里,荣姐便镇定了很多。慎重起见,荣姐没有把这事告诉任何人,更没有报警,先把通话内容录下来再说,不定哪天能用得上。
密 电
这一天过得真慢,荣姐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工作上还老是出错。有人叫她的时候,荣姐不是突然被吓了一跳,就是好长时间没有反应。没事的时候就一直望着窗外发呆,窗台上那几盆绿植已经十来天没有浇水了,她也没有想起来,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
终于下班了,荣姐迫不及待地往家里赶,路上不停地观察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仿佛有人在暗中跟踪着。到了家里仍不免紧张,她一进屋就把门反锁上,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把所有的窗户都关好,把窗帘都拉上,好像每个窗户上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晚饭也没心吃了,从客厅到卧室再到厨房,荣姐不停地来来回回,坐立不安地等待着八点钟的到来。
墙上的挂钟敲响,荣姐打了一个激灵。一看八点到了,她深深地吸气,又慢慢地呼出,反复几次,狂跳的心终于平复了一些。她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取出手机照着那个号码拨了过去,同时把手机调到了录音状态。
“嘟……嘟……嘟……”电话通着,却没人接听,每一声都那么漫长。荣姐禁不住看了一下手机屏,并不显示电话的归属地。
电话终于接通了。“喂,你好,我不是坏人,你尽管放心。你什么也别说,只要静静地听就是了。”一个外地男子的声音传过来,虽然低沉,但听得出来他是个年轻人,也并没有凶神恶煞的感觉。
“你老公是叫王建峰吧,你知道他原来叫什么嗎?你知道他家是哪里的吗?你知道他以前的所有吗?”一连串的问话让荣姐再一次陷入迷茫之中。但对方只让自己听,就什么也没问,而且这个神秘的男子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这些你可能都不清楚,我来告诉你。王建峰最早叫白延亮,是你们老家邻村的,他比你大八岁,在十八岁那年就到云南的一个小县城做生意了。那时他做棉花生意,有一次从新疆购买了几十吨棉花,合同上签订的是卖完付款,可他竟然把棉花全部转移,然后在仓库里放了一把火,制造了失火的假象。等债主去要账时,他说仓库失火了,所有棉花烧得一点没剩。”
听到这里,荣姐震惊地忍不住“啊”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她却被神秘男子打断了。
“先别急,还有呢。后来债主暗中调查得知,那批棉花他以批发价出售,净赚了四十多万。债主又找到他说给二十万也行,可他死活不认这个账,还把对方打成骨折,撕毁了那张合同。”
“之后他改名李庆安,到山西一个偏僻的农村落了户。1993年和一个丧偶的女人共同生活,第二年生下一个儿子叫李锐,比我小五岁,如果没记错他应该是属狗的,今年已有二十五岁。”
“原来的债主迫不得已报了案,等公安局到山西抓他的时候,可能提前走漏了风声,他就在村的玉米地里堆起了一座新坟,让女人说他前几天游泳淹死了。他本来就是外地人,在那里很少和别人打交道,处事谨慎、低调,周边的人对他都不太熟悉。那时的侦破手段也落后,所以便不了了之。”
“1998年的一天晚上,他和女人因琐事吵架,一怒之下把女人给杀了。他就带着四岁的李锐连夜逃到河南,又改名周云山,在南阳和一个离了婚的生意伙伴共同生活,儿子改名叫周锐。前几年因把钱放在投资担保公司赔得精光,他们再次分手。然后,他再次改名王建峰,就找到了你,儿子现在叫王锐。”
这个电话足足通了三十多分钟,神秘男人只管讲,荣姐只管听,竟然听得入了迷,如果不是最后那一句“然后就找到了你”,就好像在听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别人的故事。
听到这里,荣姐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这一切应该都是真的,老王的年龄就是比我大八岁,他曾说过原来在南阳做生意,他的名字就叫王建峰。每次说要回老家,他都推三阻四,总是借口有事不想回去。是怕碰到熟人吗?他的儿子就叫王锐,今年二十五岁,就是属狗的。至于他在南阳之前的事,却从来没有提起过。老王临走之前说他隐瞒了太多,应该就是这些吧!
可这个神秘男子又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挣 扎
“你是谁?”荣姐终于问出了第一句话。
“被杀害的那个女人是我的母亲,王锐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应该说他杀掉的是我们两个的亲生母亲。那天晚上,他以为我睡着了,但借着灯光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幕我永远都忘不掉,从此我就成了一个孤儿。”说到这里,这个神秘的男子竟然有点哽咽。
“这封信是谁送来的?”荣姐继续问。
“是我,我已经跟踪他很久了,二十一年来,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把他送上法庭,得到公正的审判。你当过兵,又是个公务员,应该知道公安部早已下令命案必破。同时,你也是个母亲,应该能体会到我的感受。我们都是无辜的,只希望你能配合就是了。”
神秘男子又说:“清明节前我就准备通知公安去抓他,想在清明节那天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可家里突然出了事,我就回去了几天,回来后一个礼拜都没见到他,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听到这里,荣姐早已惊诧得不知所措。老天啊,和自己同床共枕了两年的老王竟然真的是个杀人犯?李庆安、周云山、王建峰,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对,还有个白延亮,你真的是个“白眼狼”啊!你诈骗过几十吨的棉花,你打伤债主撕毁合同,你能想到用一座新坟来逃避抓捕,你还曾亲手杀掉了自己的妻子,你简直是一个作恶多端、十恶不赦的家伙,当初我真的眼瞎了吗?
荣姐不禁可怜起这个孩子,从小没爹没妈,他该怎样生活。我也是个母亲,如果这是我的孩子我该怎么办。是啊,我们都是无辜的,但王建峰你必须受到法律的严惩。
“孩子,我实话跟你讲,正是清明节那天我们吵了一架,他把我打得鼻青脸肿,然后儿子回来又给他揍了一顿,他就离开了这个家。当时我正在生气,心想你走就走吧,所以根本没问他打算去哪里。可我现在能为你做些什么呢?”荣姐说。
“五月一日是你的生日,也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你肯定还存有他的电话,一有他的消息请联系我就是了。我相信你会帮我,也一定有办法帮到我,我会一辈子感谢你的,谢谢阿姨!”说完,神秘男子便挂断了电话。
荣姐没有了先前的紧张,却又有种不安充斥着脑海。她陷入了沉思,也为这个孩子的勇敢和执着而感动,这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调查得如此清楚。她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到底该怎么办,如果帮助这个素不相识的孩子,我可能是勇敢的、正义的,甚至有种大义灭亲的伟大,可我亲手灭掉的毕竟是同床共枕了两年的男人。王建峰虽然对我不算好,还打过我,深深地伤害过我,但一日夫妻百日恩,至于要送他坐牢甚至是偿命吗?可如果现在通知那个‘白眼狼让他潜逃,我又如何能够安心?那个神秘的男孩已经承受了二十一年的痛苦,那个女人死得不明不白。再说潜逃也只是暂时的,该来的迟早都会来,该还的迟早都要还,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也属天经地义。可王锐的婚期定的是十月一日,再有五个多月就要结婚了,难道让这个没妈的孩子在婚礼上也看不到亲爹吗?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呢?”
这一夜对荣姐来说,注定是一个漫长的不眠
之夜……
抉 择
又是一星期过去了,这一周荣姐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件事。她考虑更多的是,人活一辈子决不能苟且偷生,我是个当过兵的人,我唱戏时演的都是包公,今天如果能亲手把这只“狼”送上正义的审判台,才不愧对自己一路的经历,才能让自己心安。恶人理应得到惩罚,不然天理难容,我绝不能助纣为虐,否则也会得到报应的。王锐是无辜的,错就错在不该有这样一个爹,如果王锐将来明白这个道理,他不仅不会恨我,甚至会感谢我今天的选择。至于王锐的婚礼以及他今后的生活,我都会安排妥当,权当我养了两个儿子就是了,甚至那个神秘的男孩,我都愿意照顾。
想到这里,荣姐突然浑身充满了力量,于是她决定提前打探一下王建峰的近况。荣姐立即拨通了他的电话:“喂,你在哪?这些天过得好吗?”
“那天我做得也不对,你也有你的难处,我们毕竟还是夫妻。两个儿子跟亲兄弟一样,有你在,这才像个家,我还想和你一起过生日呢。”荣姐继续说着,想用柔情把他唤回来。
“荣,我在郑州,那天都说到那份上了,我还怎么有脸回去,再说孩子们能原谅我吗?”
“你走后我和孩子们谈了很多,小柯也承认当时太冲动了,不该打你那么狠。俩孩子都很听我的话,这个你尽管放心。这半个月来我整夜整夜失眠,睁眼闭眼都是你的样子。”
“我也惦记着你的生日,但是这几天暂时回不去,我在朋友的公司里帮忙,最近事情很多,等五一放假我就回,陪你过个生日,好吗?”
“那好吧,你要照顾好自己,少喝酒少抽烟,如果不顺心就早点回来,我等你。”
“好的,你也注意身體,别太累着自己。”
荣姐挂断电话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首先,等小柯回来就和他说透这件事,让他知道王建峰到底是个什么人。第二,告诉小柯自己的打算,一定要得到孩子的理解。第三,让小柯给王建峰打电话道歉,好让他放心回来。最后,提前订个饭店,吃饭前给那个神秘的男孩发个短信,让他通知公安准备行动。但是必须让老王吃完饭再走,毕竟夫妻一场,就算今生无缘再聚,也尽量不留遗憾。一想到这些,荣姐又忍不住伤心起来,但依然没有动摇自己的决定,不然那就不是她的性格了。
计议已定,一切按计划行事。
诀 别
四月三十日很快到了,下午五点三十分,荣姐又给王建峰打去电话:“老公,你到哪了?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我已坐上高铁,六点半准时到家。礼物已经备好,到时候给你个惊喜。”老王显得很兴奋,而且也充满了柔情。
“那就先别回家了,饭店我已定好,我们都在饭店等着你。”荣姐说。
“也行,哪个饭店?”
“我现在就把地址发给你,直接过来就是了。”
“好的,不见不散。”
那天荣姐特意把生日宴定在一个叫“再回首”的餐厅,雅间的名字叫“缘聚”。这家餐厅环境很好,装修风格浪漫而又怀旧,头顶的音箱里不停地播放着那首经典老歌《再回首》。是啊,聚散皆是缘,离合总关情,你我今日别,转头已成空。
六点半,王建峰如约而至,他的儿子王锐也来了,小柯把女朋友也带来了,他们一边愉快地用餐,一边商量着王锐的婚礼如何举行。这是荣姐专门安排的话题,她不忍心给老王留下后顾之忧。
晚上九点整,警笛突然响起。荣姐听得很清楚,又感觉特别刺耳,同时瞥了老王一眼,发现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一下。荣姐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表情,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欣慰,应该是二者都有吧!
说时迟那时快,四名警察直接进入他们所在的雅间,只一句“公安局的,请跟我们走一趟”,同时亮了亮工作证,一副明晃晃的手铐便戴到了王建峰的手腕上。王锐既是惊恐又是迷茫,连忙问:“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王建峰回答说:“你以后会知道的。”旋即,警察就把老王带出了房间。
荣姐和三个孩子紧跟着拥到门口的警车旁,王锐早已是泪流满面。王建峰回过头来看着荣姐和孩子们,脸上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哀怨,更多了几分坦然。
“这一天终于来了,孩子们记住一定要做个好人,请保重。”王建峰说完便转身踏上了警车。
最后上车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他用目光不住地搜寻着荣姐,临上车时朝着荣姐深深地鞠了一躬。直到现在,荣姐才看清他的脸,他和王锐长得还真像。这大概就是王锐同母异父的哥哥——那个背负了二十一年痛苦的孩子。
荣姐紧紧地攥着王锐的手,和小柯、小雨依偎着站在一起。荣姐的泪也下来了,朦胧的泪眼中,警车呼啸而去,瞬间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此时,身后又传来了姜育恒那凄婉的歌声:“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是最真。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
作者简介:执著,实名武星,医务工作者,喜欢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