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
初,始也。裁者衣之始也。这是《说文》中的解释。
春光旖旎的清晨,金丝线似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开满花朵的丝绸上,一位绮年玉貌的女子正拿起剪刀裁剪丝绸,只听见一声裂帛声响。那一刻,令我想起白居易《琵琶行》:“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初,原来是一位美丽的女子用剪刀裁剪衣裳,那么优雅与静美。
翻阅丰子恺先生的画——《生机》,一棵小草从破旧墙壁的缝隙里冒出头来,初生的小草刚刚长出两片嫩芽,翠色欲滴,生机勃勃,令人心生欢喜。
读木心先生的书,有一段话:“风雪夜,听我说书者五六人;阴雨,七八人;风和日丽,十人。我读,众人听,都高兴,别无他想。”这是木心先生在纽约讲学时的画面。真喜欢这几个字:别无他想。这是他讲学时的初心,那么纯净、简单、心无杂念,木心五年的讲学,是一场文学的远征,更是为了传播智慧与艺术之美。
木心说,艺术是最美的梦。是的,艺术和爱情在本质上大概是一样的,都是无中生有,虚无缥缈;都是当空皓月,枝上花开。可是,依然带给我们灵魂的愉悦和宁静。
读木心就想起孔子在《论语·先进》中,他与众位弟子谈及志向时,弟子曾点说他的志向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孔子是一位浪漫而永葆童真的诗人,他喜欢带着一群学生,在春日融融的水边沐浴、歌唱,心情愉悦如十里春风。孔子懂得欣赏春之美好,更懂得童子的心。原来,古人告诉你我,一个生命在人世最初的教育,不一定在教室里,而是徜徉山水之间,欣赏天地之大美。
世间的美好相遇,皆在如初见之时。年少时读《红楼梦》,读到宝黛初相见,有动人心魄的美。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宝玉见了她,只呆呆地说,这个妹妹我见过。那一刻初相遇,原来是溪水映桃花。那一刻初相遇,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人生若只如初见,就是生命春天的“惊蛰”,惊醒一对沉睡的心灵。
杏花春雨里,在苏州的平江路流连,遇见谢友苏先生的美术馆。走进门,就看见一幅画:杏花开了,穿长袍的父亲站在花树下赏花,微风飘过,花儿闲闲自落,父亲伸手接着翩翩的落花;一双小儿女在树下玩耍,小男孩撩起衣襟去接风中飘落的花瓣,落花如雨。这幅画名为《杏花雨》,是一位怀揣诗情的父亲与孩子们一起赏花的情景。画上有诗:“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落花细细,人影幽幽,初春的美好,都在一幅画里。一位儒雅父亲在他年轻时候,陪幼年的孩子一起去赏花、踏青、听风,在孩子人生之初,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初春新韭,是世间美味。我童年时和祖母住乡下,春日的午后,风吹在脸上像羽毛扫着,舒服极了。祖母一手牵着我,一手挽着竹篮,我们走在田埂上,要去菜园子里割韭菜。嫩绿的韭菜油亮亮的,像女子的一缕秀发。祖母的竹篮里泊着一片白玉般的瓷片。我歪着头问,奶奶,这个碎瓷片是干啥用呢?奶奶说,韭菜不能用刀割,要用碎瓷片割,用刀割的韭菜有了铁腥气,就不香了。用瓷片割韭菜,该是乡间的一种美学吧。
我蹲在田埂上拔几朵黄灿灿的迎春花,祖母就割好了一大把鲜嫩的韭菜。我问,奶奶,割韭菜准备做啥好吃的呢?奶奶说,就你嘴馋,晌午给你摊鸡蛋韭菜盒子。我听着,口水忍不住流出来了。
清晨,去早市上转悠,我蹲在一位老人的担子前,选了一把鲜嫩的韭菜。中午给家人做了鸡蛋韭菜盒子,森儿咬了一口,一双眼眸笑成两弯月牙,他夸赞道:妈妈,真香啊,好像春天的味道!
春初新韭,秋末晚崧,都是人间至味。那是祖母留下的滋味,是我生命之初品尝到的最美的味道,更是思念的味道。
初声至美。我的森儿五岁学背唐诗,阳光照在他穿着的红T恤上,他仰着头,一双大眼睛亮晶晶,摇头晃脑地大声背诵:“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清脆的童声如窗外的鸟鸣,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原来世间最美的声音,有春之鸟鸣、夏之蝉声、秋之虫声、冬之雪声,还有小童朗朗的讀书声,那么清亮、洁净,宛如天籁。
早春时节,柳叶初生,樱花初盛,天地万物都在悄悄萌发。我总想起这个“初”字。
初心不舍,天地皆有大美。
“初”,即是开端。一个良好的初始,会引导一个美好的走向,甚至带来一个完美的结局。裁剪布料时娴熟、优雅的一剪,一件美丽的衣裳初露端倪;人生立志时的一句问答,一份乐乎山水的仁智之心由此扎根;两情相悦时的惊鸿一瞥,一种美好的情愫已然萌动;杏花春雨,父慈子孝,生命之初便拥有了温暖的底色;新韭离离,独属于初春的一份思念便占据了味蕾,驻扎在了心田;一句句吟诵唐诗的初稚童声,悄然打开了诗心的门扉……生命之初的一个又一个美好,用无言的大美铺垫好了人生的底色,美好生命的茎须便由此蔓延,一路向美、向暖、向爱、向远方。
【文题延伸】美好的开端;不忘初心;用 给生命打底……(小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