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蝶 (重庆电力高等专科学校,重庆 400053)
大众传播学是传播学的分支学科,电影传播学则是大众传播学的五大组成部分之一,有着自身的理论渊源,也有着对于电影摄制、传播活动的应用价值。在传播娱乐化的当代,当代国产现实主义题材电影普遍遭遇传播瓶颈时,饶晓志的《无名之辈》(2018)一经上映便备受好评,并取得了长时间的讨论热度,取得了“叫好又叫座”的传播效果,这促使着我们将其置于传播学的视角之下进行探析,以期使同类题材国产电影的创作获得更具针对性的经验。
“使用与满足”是传播学中的重要概念,“‘使用与满足(use and gratifications approach)’是把受众当作有着特定需求的个人,把他们的接触媒介的活动看作是基于这种需求而使用媒介的过程,从而来满足自己的需求”。当代传播学认为,在大众媒介日益发达的今天,人们所能接触到的信息是海量的,而在个体时间精力有限的情况下,受众会在浩如烟海的信息之前表现出更多的主观能动性,即根据自身的功利需求与无功利喜好,主动地、有目的性地选择自己要接受的信息。在电影的创作中,电影在主题的选择、情节的安排等方面,也有必要探析、契合观众接触电影的动机,让观众能从电影中获取满足感。传播学家E.卡兹曾经又对“使用与满足”理论进行了细化,针对大众传媒时代下人们的心理特征,总结出了35种受众的需求,而这35种需求又可以被归纳为五大需求:认知需求、情感需求、个人综合需求、社会整合需求和缓解需求。
而在《无名之辈》中,观众的情感需求、缓解需求等就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满足。首先,电影提供了“上帝视角”,观众被置于一个“无所不知”的角度,所获得的信息要远远超于电影中的任何一个角色,这给予了观众情绪上极大的愉悦与舒适。《无名之辈》采取的是多线叙事,电影中马先勇、胡广生和李海根、高明父子等各引领一条故事线索,他们的社会身份,人生轨迹也各不相同,但就在一个看起来平淡无奇的日子里,他们的命运被阴差阳错地扭结到了一起,一桩桩让人啼笑皆非的事件也就此发生。在多线叙事中,为了实现不同线索的碰撞,大量的巧合是必不可少的。这其中最为典型的便是,胡广生和李海根在抢劫了手机店后,急于逃窜,而此时他们的摩托车又“飞”到了电线杆上,两个劫匪慌不择路之下,就跑到了马嘉旗的家里,而马嘉旗正是马先勇的亲妹妹。身为落魄保安的马先勇一心想查出一件大案,恢复自己的协警身份。在这一次线索的交汇中,两位劫匪、马氏兄妹所知道的信息都是有限的,而观众却能知道他们的身份、动机等,甚至挖掘出种种巧合制造的悲剧。
如胡广生最后在救护车上,因为烟花的刺激而扣动了扳机,打中了马先勇,也让自己再也没有了逍遥法外的可能。但之前马嘉旗的家里其实就有马先勇的照片,只是出于对哥哥的复杂感情,马嘉旗把马先勇照片中的头剪掉了,如果胡广生认出了马先勇,他自然不会开那两败俱伤的一枪。另外,观众也因为这“上帝视角”,能得知人物的一举一动背后的故事,不知不觉间认为人物恶劣的行径是“情有可原”的。如马嘉旗的暴戾刻薄,来自在花样年华因为自己醉驾的哥哥而出了车祸,从此长期瘫痪,生活不能自理。而马先勇也背负了巨大的心理和经济负担,才需要豁出一切查案。而要组织起一部多线叙事的电影,对主创来说绝非易事。近年问世的与之类似的国产电影还有如《疯狂的石头》(2006)、《心迷宫》(2014)等,观众都在主创精心安排的“上帝视角”中,目睹电影中人在各自的轨道中做着自以为正确的事,最后却终是疲于奔命,被命运戏弄,观众能体会到自己的“全知”与人物的“偏知”之间的落差,获取了莫大的快感。
其次,饶晓志在《无名之辈》中力求制造的是笑中带泪的效果,为此,电影中充斥了无处不在的幽默桥段, 这大大增强了电影的可看性和娱乐性,观众舒缓压力,逃避压力,转移对现实生活注意力的缓解需求得到满足。例如在决定要抢劫之前,胡广生说:“蜘蛛侠、蝙蝠侠、钢铁侠、神雕大侠哪个不戴面具,以后我们兄弟行走江湖,组合就叫头盔侠。”于是两人选了两个摩托车的头盔,而胡广生挑的头盔,就是漫威“死侍”的造型。胡广生的话串联起了观众熟悉的超级英雄和金庸小说中的大侠,与胡广生和李海根两个草根小人物形成了一种落差,将犯罪行为称为“行走江湖”,“头盔侠”的称号等更是让观众忍俊不禁。又如在马嘉旗和胡广生、李海根对峙时,马嘉旗为了激怒二人打死自己,对他们百般羞辱戏弄。马嘉旗给两个人起了绰号,精准地根据二人的外形和心理弱点,用当地方言大声叫着:“眼镜?你又不戴眼镜,为啥子叫眼镜欸?你梳个鸡冠头,为啥子不叫鸡冠欸?……卷毛毛,你要想结婚只能跟我结婚,鸡冠头,你要想当大哥只能当卷毛毛的大哥,反正我是永远不会服你的,永远!”胡广生说:“今天你能遇到我们兄弟伙这种杀人如麻的悍匪,也算是你人生中不可多得的经历。”马嘉旗则马上回应道:“不开枪你就是个趴皮……怕了嗦,不是悍匪咩,不是杀人如麻咩,你们连个残废都搞不定哦,两个憨批。”四肢健全的“悍匪”反而被折腾得满头大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颇为喜感。
如前所述,当下的国产现实题材电影往往为让观众触碰社会的残酷,人生的苦难一面,而回避了笑点的营造,因此出现了“叫好不叫座”现象,如表现单身母亲撑起一个家的《万箭穿心》(2012),表现孩子丢失对家庭打击的《找到你》(2018)等。不难看出,观众普遍有着选择更为轻松、更具娱乐效果的传播活动的倾向,而《无名之辈》将悲剧蕴含在喜剧之中,兼顾影片内涵深度与表达上的娱乐性,不失为一种较好的选择。
有着“传播学鼻祖”之称的威尔伯·施拉姆曾与余也鲁共同在《传媒·教育·现代化》中提出了“共同经验理论”。针对教育传播,施拉姆和余也鲁认为,教师与学生的沟通,必须建立在沟通不超出双方共同经验范围的基础上。而艺术传播虽然与教育传播有所区别,但也是一项信息实现传递和交换的活动,共同经验理论也是适用的。就电影而言,当银幕之前的观众和影片中的人物存在共同的思维层次或相似的经历时,电影所取得的传播效果无疑是最佳的。而绝大多数的观众都是平凡无奇的普通人,有着属于普通人的性格特点和优缺点。这也就形成了一种传播环境,即贴近观众生活,真实而鲜活的角色,往往更能博得观众的青睐。近年来取得优异票房成绩的电影如《暴烈无声》(2017)、《我不是药神》(2018)等,也证明了这一点。
《无名之辈》中,人物的所想所为,都是围绕着对“尊严”的追求展开的,这恰恰是观众们作为同为“无名之辈”的共同经验。马先勇的尊严维系在协警的职位上,这是他曾经无限接近的职位,但因为自己醉驾的过错,马先勇不仅不再能当协警,还失去了妻子,让妹妹付出了残疾的代价。重当协警,是他弥补自己过错的一种方式。而马嘉旗则用牙尖嘴利来伪装自己的脆弱,她其实有着一个自卑但又渴望能被他人平等接纳的灵魂。她气走了一个又一个保姆,对自己的哥哥和追求者恶言相向,两个劫匪也被她骂得毫无脾气。但是在自己小便失禁的那一刻,马嘉旗强势的伪装崩溃了,她暴露出了自己无法控制身体,甚至无法追求幸福的最大弱点,这也是为何马嘉旗在得到胡广生“我想陪你走下去”的承诺后备受感动的原因。观众们尽管未必经历过醉驾、瘫痪,但是却能理解人物的努力和悲哀。
正如黑格尔曾评价《荷马史诗》的那样:“每个人都是一个整体,本身就是一个世界,每个人都是一个完整的有生气的人。”完整且富有生气,意味着其行为、心理逻辑的可探究和可理解,这可以说道出了丰满的,能得到受众认可的人物的特征。而《无名之辈》中的角色正是如此。以两个劫匪来说,他们胡作非为,理应受到法律的严惩,但是他们的动机却又是值得挖掘的。胡广生文化有限,连在马嘉旗的家里看《水浒传》都看的是一本拼音版的。他还有虚荣的一面,小时候捡到了一条死蛇却吹嘘自己打死了眼镜蛇,从而得到了“眼镜”的绰号。这两种特点导致了他将抢劫作为自己换一种活法的方式,在李海根计算好抢来的十万块怎么用来结婚时,胡广生说的却是:“老子整把AK,你整把来复,我们做大做强,再创辉煌,晓得不?”而李海根则是一个极为重视爱情和兄弟情,又不失憨厚的人。为了维护和胡广生的友情,他从小配合胡广生的眼镜蛇谎言,长大以后配合胡广生做下抢劫这样的事,对于心爱的肇红霞,他不在乎她去做坐台小姐,记得她喜欢吃棒棒糖,还在最后收到了马先勇的微信后几乎是投案自首般地前去见肇红霞,是一个可叹可爱的傻小子。除此之外,马先勇的女儿马依依、波仔、高明的儿子高翔等,都拥有真挚的情感和各自的心酸无奈,代表了部分观众的共同经验,能激发观众的共鸣。
在传播过程中,信息作为传播的实质,其本身是抽象的,需要具体的语言符号帮助其实现传送和表达。电影的视听语言,包括图像、文字、语言、音乐、音响等,就是电影的传播语言。而《无名之辈》则将传播语言与网络时代紧密结合,极大地增强了影片的表现力。当前人们无疑已步入网络时代。网络在本身是一种高效的传播媒介的同时,也深度影响了影视、文字等其他传播媒介的形式和内容。
在《无名之辈》中,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包括小视频app在内的多媒体画面被直接剪辑到影片当中。在胡广生和李海根打开电视,发现正在播出一则与自己有关的新闻,主持人讥讽两人“加一块这智商肯定是负数”,随后播放了一段网友根据监控录像剪辑的腾讯微视“鬼畜”短视频。在短视频中,劫匪的动作配上网友们“哈哈哈”“2333”的大片弹幕,以及所使用的《隔壁泰山》音乐,极为喜感,胡广生更是单人被剪辑粘贴出来,宛若在屏幕上转圈跳舞。胡广生本就已发现自己抢的是一文不值的手机模型而濒临崩溃,在看到这一段在网络上迅速火爆的短视频,更是悲愤大叫:“你们可以抓老子,杀老子。但是居然这样嘲笑老子,耍老子,侮辱老子!”这是让观众哄堂大笑的一段情节,电影在此无疑取得了良好的传播效果。与之类似的还有如电影结尾时,又出现了抖音app中李海根的求婚画面,李海根甚至还因为短视频而成为网络“红人”。这些紧跟网络时代潮流的视听语言都是极能吸引观众,让观众印象深刻的。
电影是必须高度重视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的艺术之一,取得良好传播效果的电影非但能获得良好的票房回报,还能对观众的思维方式、道德意识乃至行为准则等产生深刻的影响。平心而论,《无名之辈》在剧作结构上存在一定的缺陷,在视听语言上也还有提高的空间,但是电影对于大众而言却可以称得上是一部用小人物的闪光点,用充满欢笑和感动的情节打动人心的成功之作。在媒介文化、受众审美心理日新月异的今天,《无名之辈》精准地把握了市场的脉搏,在情节、人物以及具体语言上,都提供了值得梳理、总结的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