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香港本土电影的怀旧符号

2019-11-15 16:10上海应用技术大学上海200233
电影文学 2019年7期
关键词:香港电影张爱玲香港

方 晞 (上海应用技术大学,上海 200233)

自1897年香港电影诞生以来,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历史背景,使得香港电影成为华语电影的先驱者。香港也曾因此被称为东方的好莱坞,亚洲电影的文化中心。香港电影,是香港文化的重要载体,是华人文化的重要标志。

香港电影题材多样,不乏经典之作。而怀旧题材的频繁出现,大概是因为特定的历史背景奠定了香港电影独特的地缘优势和文化特色,也赋予了香港电影特定的情感诉求。

一、大上海,香港电影永恒的怀旧符号

抗日战争时期上海沦陷后,大批的文艺工作者退到香港。尤其是来自上海的电影从业者,把上海先进的创作理念和技术手段带到了香港。人才和技术的流通,加上20世纪40年代后期内地大量资本流入香港,可以说,香港电影业的发展,几乎根植于上海电影业。50年代后,香港电影大放异彩,中国电影的中心从上海转移到了香港。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么多年香港电影中总有着一个承担着“回忆”和“逝去的梦”的老上海。

大量的香港电影曾演绎过20世纪30年代的老上海题材,在港片中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徐克电影工作室的第一部电影就是《上海之夜》,和《马路天使》《十字街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关锦鹏也拍摄过上海三部曲,王家卫的《花样年华》也曾令无数人沉迷。90年代后期香港本土电影逐渐没落,港人北上拍片之后,“老上海”也依旧是经久不衰的主题。

在这些电影中,老上海既拥有似曾相识的集体符号,也充满导演的个人特色。关锦鹏电影中的老上海,擅长展示巨大的社会变革之中,小人物尤其是女性的坎坷命运。如《胭脂扣》中痴情自尽的妓女如花,《长恨歌》中一生历尽坎坷的上海三小姐王琦瑶,这些女性视角是关锦鹏关于上海记忆的一大特色。而王家卫的电影中,老上海的符号则是暧昧的吴侬软语,舞女缀满流苏碎花的高开衩旗袍,弄堂里满地的斑驳树影,摇曳生姿的都市风情。王家卫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说:“小时候跟着妈妈去外婆家,从淮海路走到武康路,经过的是些小马路,路上的梧桐树会跳舞。”这些独特的童年记忆,构成了王家卫电影中最吸引人的符号。

香港电影另一个著名的上海符号是张爱玲。1939年,由于战争无法前往英国留学,张爱玲辗转到香港大学开始了历时两年半的大学生涯。上海的家庭背景奠定了张爱玲的人生观,而香港求学的经历则奠定了她的世界观和文学观。张爱玲笔下的上海,充满了凄凉的月色、街道下的梧桐,叮叮当当的电车,无果的恋爱、苍白的回忆,还有上海人在战争中颠沛流离的命运。写到香港,正如她自己所说:“我为上海人写了一本香港传奇,包括《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茉莉香片》《心经》《琉璃瓦》《封锁》《倾城之恋》七篇,写它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想到上海人,因为我尝试用上海人的观点来察看香港,只有上海人能懂得我文不达意的地方。”张爱玲曾说香港的繁华是向上海借来的,香港繁华于上海的沉沦。上海和香港,就是张爱玲传奇的起源和终点,是她的“双城记”。许鞍华导演从女性视角拍摄了多部张爱玲小说改编的电影。《倾城之恋》中似真似假的爱情,《半生缘》中无尽苍凉的爱情回忆,都细腻地展示了一个香港女导演心中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虽然两位女性的生活背景和经历有所差异,但文化上的相通性和传承性,使得“大上海”的传奇和“上海梦”一直在香港电影的屏幕上延续。

二、乡愁,香港电影永恒的家国梦

20世纪五六十年代,邵氏黄梅戏电影在香港大受欢迎。黄梅戏电影营造的是一个残败凋零却又凄美动人的梦幻般的家国世界,这一家国世界寄托了海外游子浓浓的乡愁,也构成了现实时空里家国世界的一个隐喻。[1]17不但寄托着香港文艺界对故土的情感,也寄托着现实生活中对“国家”缺失的哀思。

进入20世纪70年代,李小龙横空出世。个人的传奇经历加上电影的民族情结,满足了这一时期人们对自身和对国家地位抬头的期许。李小龙凭借《唐山大兄》《精武门》等片打入国际电影市场,是好莱坞认可的国际巨星。80年代成龙喜剧动作片风靡一时,不乏“一个人拯救一个城市”的大英雄剧情。这些故事纵然体现了当时香港经济腾飞,港人自信心爆棚,也反映了此时港人对于身份认同和寻找家国存在感的心理。在被英国人统治,在国际上完全没有话语权的现实处境下,香港人反而在这些民族主义情结的电影中找到了使命感。90年代,徐克的《新龙门客栈》等新武侠电影开始不再局限于寻找香港人的自我身份肯定,开始描述一个理想化的家国世界。“新武侠电影”在淡化香港人身份的同时,强化了大家作为中国人拥有一个共同的民族身份和一份共同的历史记忆。[1]128这些中国情结也在客观上缓解了港人在回归之前的迷惘和焦虑。

三、市井情义值千金,追忆逝去的黄金年代

香港电影之所以受欢迎,很大程度上源于电影的亲切和家常。根植于岭南文化的商业文化气息,使得一切都不那么严肃和教条。惊心动魄的故事可能就发生在家门口,盖世英雄也许就是隔壁卖叉烧的大叔。赌神的早茶,也不过就是你我饭桌上的菠萝包。香港本身地理位置狭小,使得很多场景和地标重复在电影中出现。很多没去过香港的人,也通过电影银幕知道了旺角、油麻地、深水埗、九龙城寨和庙街,知道了香港老百姓的家常生活。这些独特的生活气息,构成了观众心目中的“港味”,对比现代社会人际关系的淡漠,这也成了现在看港片时感觉怀旧气息扑面而来的根源。很多学者认为,“情与义,值千金”这六个字涵盖了香港电影的所有精髓。无论是周星驰的无厘头喜剧、豪情万丈的武打英雄片,还是执着于描述本土生活的文艺片,情义无价这个主题,始终贯穿香港电影。《喜剧之王》中周星驰的那句“我养你呀”,古惑仔的兄弟生死与共,《桃姐》中老保姆和少爷情同母子……这一切,似乎都可以被《食神》的一首歌概括: 情与义值千金;刀山去地狱去;有何憾为知心;牺牲有何憾。

四、迷惘中的自我身份找寻

从中英双方签署《中英联合声明》开始,香港的身份在两种意识形态的差异之下变得更加敏感起来。1997年香港回归,标志着其英国殖民时代的终结,也标志着香港人原有的自我身份认定的终结。香港在百余年来与外来殖民者的冲突、妥协、抵抗和交融中,陷入原质性的失真。在以现代民族国家作为基本规划单位的世界版图中,香港作为一个有“城籍”而无“国籍”的地方,也同样无法找到自己的位置。[2]对殖民时代的眷恋和不舍,对自身定位的迷惘,对香港未来前景的担忧,构成了20世纪末香港电影一个新的怀旧主题。

香港曾被认为是一个没有历史根基的城市,成为殖民地后,英国政府处于政治经济和文化上的各种考虑,一直在实施一种回避政治,模糊政治的管理理念。因而香港电影在经济腾飞的年代,充斥着极强的娱乐色彩,以娱乐至上来吸引眼球。香港人心中存在着一个微妙的心理:腐朽的清朝治理不了香港,外来的英国人同样治理不了香港,香港只有在香港人的手中才变得更好。这个时期成龙的警察系列,周润发的赌王系列,周星驰的草根喜剧系列,不仅在香港本土取得了很好的票房,在整个亚洲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而此时内地依旧处于经济起飞的前夕,政治和历史因素使得娱乐欠发达,香港人在对比中产生了一种比较优越的自我认定。

20世纪80年代后期以后,随着回归祖国的日期愈来愈近,香港人对回归的担忧和焦虑逐渐明显。随着经济下滑,大批的香港人开始移民,社会弥漫着一种“回到过去多好”的怀旧感。有人把这一现象称为“殖民地下的集体无意识”:长时期的殖民时代,使得民众无意识之中承认和追随着殖民者输出的文化与立场。较早涉及九七回归的导演有陈果和张婉婷。陈果的《香港制造》在香港回归同年上映,其后又拍摄了《榴莲飘飘》和《去年烟花特别多》。这些电影以香港回归为素材,展现了小人物在大时代背景下的挣扎和迷惘。在陈果的镜头中,香港始终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既不是完整的中国人,也不是英国人”。在电影《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开往大埔的红VAN》的结尾处,赫然出现一组字幕:随着这座城市暗光沉睡之时,我们是否已淡忘了光辉的过去?不知今夕何夕……也许从表面上看,他们的作品遵循着不同的艺术和商业逻辑,然而在更深层次却可能受到共同的文化逻辑的制约。正是处于对香港意识和香港身份的探求,香港电影借其叙述和影像参与了对“香港”的想象性缔造。[3]

身份和信仰的迷失,自我身份的找寻,间接促成了香港电影卧底片的兴起。《无间道》系列的横空出世,被视为衰落的香港电影的救星。从另一个方面讲,卧底片也反映了港人的生存状态:夹缝中求生存。《无间道2》的结尾,黑帮老大端起酒杯意味深长地说:“97了。”贯穿三部曲的那句自我追问“我是谁”,也道出了港人自我身份的艰难找寻。

王家卫在《阿飞正传》中也讲了一个寻找身份认同的故事。旭仔把自己比喻成无根鸟:一只没有双脚的鸟,它必须不停地飞,一辈子只在死亡的时候停下来一次。阿飞最后抛弃一切去东南亚寻找母亲,但寻亲失败。阿飞的疑问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该到哪里去?巨大的空虚和迷惘感使得他对生活感觉毫无意义,死亡成为他必然的结局。阿飞的迷惘,也是同期很多香港人的迷惘。

五、对“香港精神”的怀念和召唤

香港回归以后,由于金融危机的冲击等诸多原因,香港电影逐渐走向没落。“香港电影”这四个字的文化意义,开始逐渐大于它的地域意义。内地经济飞速发展之后,香港人内心的落差反映到电影中,即对香港辉煌时期的怀念,和重新对香港精神的肯定。即使是部悲剧电影,结尾总还能看到一丝希望和阳光。大批香港电影人北上以后,坚守本土的导演们拍摄的本土电影,更是彰显了本土特色和乐观、进取、努力的香港精神。

《岁月神偷》中反映香港精神的台词场景屡见不鲜。遇到再大的困难也坚称:“做人,总要信!”争气的儿子被病魔夺走生命,也依旧相信生活就是“一步难,一步佳。佳一步,难一步”。房子被暴风雨破坏也要相信“做人,最紧要是保住顶”这些朴素的台词,生动再现了香港平民逆境自强的精神面貌。《金鸡》中吴君如饰演的阿金,虽然只是个妓女,不断地被生活嫌弃,却也依旧乐观上进。1995年上映的《女人四十》,女主角虽然人到中年,生活中堆满糟心事,但总能韧性不改地直面困难,乐观积极地去处理一切。香港最成功的漫画形象是一只叫作麦兜的小猪。麦兜是个土生土长的香港小孩,他经历着所有普通人经历的一切,和春田花花幼稚园的孩子们一起,在爱的呵护下长大。麦兜的人生理想和奋斗经历代表香港绝大多数草根阶层,饱含童真的故事也有着治愈人心的力量。

六、结 语

香港电影的没落是个不争的事实。但正因为香港精神的存在,使得香港电影不会消失。香港电影对生命的反思,对城市文化的珍惜,对华语电影的贡献,始终是不可磨灭的。2004年《内地与香港更紧密经贸关系》 (CEPA)生效后,香港电影将不受进口配额限制即可在内地发行,这样香港电影进入内地市场更加畅通无阻。香港电影也在经历改革,因为其深知只有和母体文化更好地结合,才会有更好的发展,更广阔的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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