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怀旧电影与集体记忆建构

2019-11-15 11:57黎万峡南京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23
电影文学 2019年14期
关键词:集体青春建构

黎万峡(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一、绪 论

自2010年在网络上热播的微电影《老男孩》开始,中国的商业电影界涌起一股青春怀旧电影的热潮,《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匆匆那年》《左耳》等青春怀旧电影层出叠现,并都在票房和口碑上满载而归。这些青春怀旧电影标榜着讲述80后人群的青春故事,吸引了无数80后观众走进电影院为它们买单。可事实上,充斥着苍白人物、俗套剧情的青春怀旧电影与80后的真实青春大相径庭。尽管电影试图还原80后的青春记忆,但出于商业目的和戏剧化效果,电影刻意营造起怀旧氛围,夸大美好,渲染煽情,突出非常态化表现,并不完全符合80后的真实青春记忆。那么这些青春怀旧电影为何仍然如此受欢迎?

根据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提出的“集体记忆”理论:“集体记忆是一个特定社会群体之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1]39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在观看电影的同时共享着电影中的往事,这个过程和结果成为人们共同拥有的集体记忆。因此,电影在建构一代人的集体记忆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本论文将运用哈布瓦赫的集体记忆理论,选取当下热门的青春怀旧电影,研究这些电影在80后集体记忆建构当中所发挥的作用,以及为什么这样的集体记忆建构会在当下出现。

本文篇章架构主要分为三部分:首先通过回顾青春怀旧电影热潮,揭示出商业电影和集体记忆之间的互动关系;然后对电影进行文本细读,从电影中包含的过去和现在两个维度解读青春怀旧电影中集体记忆的建构方式;第三部分从受众接受角度即80后群体出发,深挖这种集体记忆建构在当下得以存在的原因。

二、集体消费青春:青春怀旧电影的热潮

关于青春电影,学界已有很多莫衷一是的定义,笔者借鉴了厉震林与戴锦华对青春电影的定义,并融入时代特征,将青春电影定义为:以青年人为表现对象,讲述青年人的成长经历、生活状态、心理特征、精神世界等的电影,它们以“成长”为主题,[2]46着重讲述成长带来的痛苦以及美好的颠覆,[3]191具体风格题材多样、目标受众广泛,呈现出新时代大众文化的特征。青春怀旧电影即是以“怀旧”为目的的青春电影,本文研究的是自2010年以来在中国大陆市场上热映的讲述80后青春故事的怀旧电影。

2010年以来的青春怀旧电影浪潮肇始于一部在网络上热播的微电影《老男孩》,上映16天点击量就突破了4600万人次;接着2011年台湾地区拍摄的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风靡两岸,使青春怀旧这股浪潮调动得更加强烈;2013年赵薇紧跟青春怀旧浪潮,执导的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也斩获了超7亿的票房;接踵而至的《匆匆那年》《同桌的你》《左耳》等青春怀旧电影层出不穷,赚足了票房和口碑;而之后的青春怀旧电影如《我的少女时代》《谁的青春不迷茫》,极力走出前几部青春怀旧电影的套路并且获得了部分观众的认可,但它们的票房难以突破,甚而青春怀旧电影的整体票房也似乎呈现着逐年下降的趋势。值得注意的是,上述青春怀旧电影的主人公以80后年轻人为主,讲述80后这一代人的青春记忆。而2017年12月上映的由著名导演冯小刚执导的青春怀旧电影《芳华》,以“文革”时期的年轻人为主人公,讲述60后这一代人的青春记忆,斩获了空前的票房(14.2亿元),在青春怀旧电影中掀起了一股巨大的波澜。此后更有电影《无问西东》紧随《芳华》的脚步上映,讲述抗战时期、“文革”时期、民国时期和现代四个不同时代的青春故事,同样收获高额票房和良好口碑。笔者认为《芳华》的上映标志着当代的青春怀旧电影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以80后为主要叙述对象的青春怀旧电影告一段落,市场转向叙述其他代际人群青春记忆的青春怀旧电影,因此本文研究的青春怀旧电影是介于2010年《老男孩》(1)《老男孩》这部微电影虽然是这一批青春怀旧电影的先声,但由于其并未上映,因此本文不把它纳入研究范围内。至2017年《芳华》之间的讲述80后青春记忆的青春怀旧电影,最终选择《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匆匆那年》《同桌的你》《左耳》《我的少女时代》《谁的青春不迷茫》这七部具有相关性的青春怀旧电影。(2)实际上这一时期的青春怀旧电影十分泛滥,还有很多如《青春派》《少年班》《那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我的青春你来过》等其他青春怀旧电影,但是它们在市场中影响力不大,票房惨淡,因此本文不做考虑。

商业电影最为重要的就是盈利,上述青春怀旧电影无疑都在这一点上获得了成功。它们中获得最高票房的是《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为7.65亿,《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也不甘示弱,斩获了7.19亿的票房。《匆匆那年》《同桌的你》《左耳》的票房都在5亿上下,《我的少女时代》的票房为3亿多,即使票房最少的《谁的青春不迷茫》也接近2亿。它们的平均票房为5亿左右,而青春怀旧电影的制作由于所需道具少、拍摄场景现成、特效需求少,制作成本大约只需几千万。从观影人数来说,它们最高观影人数可达2000多万,最低也接近600万,平均观影人数为1500多万,如果加上从其他渠道观看电影的人数数字可能会翻倍。(3)票房和观影人数数据来源于“中国票房网”:http://www.cbooo.cn/,截止时间为2019年1月6日。巨额的利润和庞大的观众群告诉我们,这些青春怀旧电影已经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力。

至于观众对这些青春怀旧电影的评价,虽然根据每部电影的差异有所不同,但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类,好评是电影真挚动人、清新脱俗,让人怀念过往的青春;差评则是人物矫情、剧情俗套、演员年龄太大等。这些电影在豆瓣网站上的评分均大于5分,分数最高的是《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目前共有586115人评价,分数为8.1分;分数最低的是《匆匆那年》,目前共有169821人评价,分数为5.4分,这些电影的均分为6.5分。(4)评分数据来源于国内最具权威性的电影网站——豆瓣电影网:https://movie.douban.com/,截止时间为2019年1月6日。因此总体而言,这些青春怀旧电影的好评多于差评,可以说电影得到了大部分观众的喜爱。很多观众在影评中表示这些青春怀旧电影可以缓解自己对于青春的乡愁,让自己通过在电影里进行怀旧得到短暂的情感释放。可见这些青春怀旧电影通过讲述80后的青春记忆成功唤起了观众的青春记忆,调动了观众所共有的对青春的怀旧之情,得到了观众的认可。

上述可见这些青春怀旧电影实现了票房和口碑的双赢,而这正是商业电影和集体记忆互动带来的结果。商业电影最为重要的就是获取利润,因此它们必须紧随当前流行的社会风尚及主流价值观,以娱乐观众为目的,用观众所喜闻乐见的形式表现观众所喜闻乐见的内容,费尽心思为观众制造或温情或恐惧、或浪漫或紧张的银幕世界。[4]9当以80后为主的20至40岁青年人成为电影市场的消费主体,成为商业电影的“预设观众群”,拍摄符合他们口味的电影便成为市场的目标。当怀旧成为时代的热潮,80后的青春记忆也成为电影市场想要热切展现的对象,于是开始产生了一些以80后青春记忆为题材的青春怀旧电影;这些青春怀旧电影以票房和口碑证明,以80后青春记忆为题材的青春怀旧电影可以获得巨大的收益和观众的认可;利益的驱动致使一部又一部青春怀旧电影的上映,观众在观看青春怀旧电影的同时,也在巩固着自己关于过去的青春记忆,并制造更多80后青春集体回忆,怀旧的热潮与日俱增,产生了集体消费青春的浪潮。

三、过去/现在:青春怀旧电影中集体记忆的建构

回观这些青春怀旧电影,它们其中不乏对80后真实青春记忆的展现,但更多的是超乎现实的故事内容,过去和现在在电影中似乎融为了一体,而这正是集体记忆建构的巧妙之处。

这些青春怀旧电影都在尽最大的努力对80后的青春记忆进行真实还原,它们采用现实主义的布景策略,在场景、意象、音乐、时代背景等方面复原旧时代,呈现出逼真的80后记忆中的画面,营造怀旧的氛围,使观众沉浸在电影中看似真实的青春镜像里。

在场景上,选择老城区、老校区。如《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为了还原电影中20世纪90年代的学校建筑,辗转南京20余所大学进行拍摄。电影开头女主人公郑薇初入大学时片段即在南京大学等处拍摄,粗壮的梧桐树干和古典式建筑风格的中央大礼堂充盈着浓厚的时代气息,使观众信服这是过去发生的故事。在意象上,选择具有时代特征的典型意象。比如通讯工具采用公用电话,或是当时盛行的手机。电影《左耳》里主人公使用的手机按照时间顺序依次出现了诺基亚7610、5200/5300、N95、N81等型号的手机,手机的更新换代体现了时代的变化。再者,主人公的衣着和发型也都体现着当时的流行趋势。电影中的服装以校服居多,日常穿着选取颜色较鲜艳的衣服,符合青春的气息。女性人物都爱扎着高高的马尾,或是齐耳短发,男性人物则留着中分或偏分。《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里男、女主人公以绑马尾为赌注打赌,结果是女主人公赢了打赌依然绑着马尾,让无数少男为之倾倒。导演之所以进行这一特写是因为在那个年代绑马尾被认为是女性应该留的发型,这对80后人群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除此以外,电影的配乐也采用那个年代的流行音乐或是旧曲翻唱,《我的少女时代》插入了刘德华、草蜢、孙耀威等人的20世纪90年代金曲;《谁的青春不迷茫》中披头士的HeyJude鼓舞了女主人公勇敢追求自己的梦想;《匆匆那年》毕业晚会时合唱的《当》让面临分别的同学们泪流满面。音乐是特殊的情感记忆,电影在听觉维度上制造出强烈的代入感,引发观众对这些老歌的感情。电影中还融合了一些时代大事件,激发观众对这些时代事件的回忆。比如《同桌的你》中叙述到2003年的非典事件,男主人公疑似患上非典被隔离,女主人公在深夜联合一帮人舍命救出男主人公。这可能使观众联想到非典时期自己所经历的一些事情,从而陷入对过去的回忆。

电影努力对当时的真实情况进行还原就是为了唤起80后群体的记忆。在很多情况下人们开始进行回忆的原因是别人的刺激,或者是与之相关的自然景物的刺激,别人的回忆或自然景物与个人的回忆是相互借助、相互促动的、相互激发的。[1]69记忆是一个与他人、社会、环境紧密相关的现象,上述电影选用各种80后时代特征就是在帮助80后对那个时代进行回忆,唤起他们的集体青春记忆,从而与电影产生共鸣。

但是电影立足于现在对过去进行书写,它所书写的过去难免会保留现在的痕迹。如果从历史的角度清醒地来重新看待这些青春怀旧电影,就会发现其中描写的青春故事与80后真实的青春生活大相径庭。毛尖认为,青春怀旧电影用了一个时代热词,套了一个青春片的假面,核心的故事却非常世故苍老,既不讲究历史感,也不追求校园感。[5]可以说,这些青春怀旧电影只是形式上的青春怀旧电影,它们在前文提到的场景、意象、音乐、时代背景等形式方面煞费苦心,努力营造起旧时代的框架,人物则虚假矫情,情节则俗套乏味。

电影中人物的身份都很特别,如《我的青春不迷茫》的男主人公高翔,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因为做假账进了监狱,唯一的亲人爷爷是一个盲人;《左耳》的男主人公张漾一直活在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抛弃的阴影里,后来才知道那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他是父亲从福利院捡回来的。而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唯爱至上,甚至为了爱情不顾一切:《致青春》里施洁为了追求林静以自杀相逼;《同桌的你》中周小栀为了和林一读同一所大学放弃了读北京大学的机会;《那些年》里柯景腾为了追求沈佳宜,举办格斗比赛来显示自己的威猛;《左耳》里黎吧啦为了追求张漾去勾引别的男人……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他们所做的事情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的生活。其中的反面人物则阴险狡诈之极,如《谁的青春不迷茫》中一直暗恋着女主人公林天骄的黄韬把自己的手表塞在男主人公高翔的口袋里,诬蔑高翔偷了自己的手表,还当众揭露高翔的父亲是劳改犯。这么阴险的事,很难让人相信是一个高中生所为,现实生活中这种极端人物也是寥寥无几。在情节方面,这些电影都不约而同地把爱情作为故事的主线,它们的情节都可以概括为男女主人公“相恋—分手—怀念”,并运用“过去—现在”两条时间线来叙事,突出怀旧的氛围。除了《致青春》是以大学作为背景外,其他几部电影的男女主人公都是从高中时代即产生情愫,后来经过各种雷同的情节,比如车祸、堕胎、打架、劈腿等,最终爱而不得。《那些年》的导演九把刀曾说过,在关于青春的记忆中,对爱情的向往是所有人都共有的。诚然,青春时期的情感萌动是人的一生中宝贵而又难得的记忆,但是事实上我们的青春还有更多宝贵的记忆等待着去发掘,尤其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的高中时代几乎都忙着高考而无暇顾及谈情说爱,电影中描述的仿佛我们的青春里只剩下爱情,并不能涵盖所有的青春记忆。

总而言之,电影中的人物被过分夸大,他们的生活混乱不堪,显得极不真实。这也是大众文化之下的商业电影所无可避免的地方,为了吸引更多的观众,获得更多的利润,导演们必须用夸张的手法来增强电影的艺术效果和趣味性,采用超越现实的、不同寻常的故事题材来彰显电影的独特性,让生活变得戏剧化。

根据集体记忆理论,电影对过去和现在的处理正彰显出集体记忆在本质上是立足于现在而对过去进行的重构。[1]59一个人会或多或少地保存着对自己过去生活的记忆,这些过去的记忆在今天时而得到再现,但是再现不是重复,这些过去的记忆无可避免会打上现今思想观念以及时代文化的烙印,因此记忆总在人们今天接连不断的重构中悄悄发生改变。正如哈布瓦赫所说:“即使我们肯定自身关于过去的记忆是准确无疑的,但是社会时常要求我们在思想以外的地方重现过去的记忆,而且还要润饰它们,削减它们,或者完善它们,乃至我们赋予了它们一种现实都不曾拥有的魅力。”[1]91青春怀旧电影无疑就是立足于现在对过去所进行的重构,它和80后的真实记忆并不是完全相符,为了迎合市场的需求赚取更多的利润,它必须不断对青春记忆进行润色,赋予青春记忆超现实的魅力。这样看来,电影似乎违背了它自身所标榜的真实性原则,但是电影本身就是一种虚构文本,虚构文本可以偏离真相,扭曲现实,甚至重新创造历史。[6]217根据它的文本背景和文化契约分配给它的功能,当电影的功能是给我们提供观赏价值和娱乐价值,我们就应该去除它的参考价值和实用价值。尤其是当代的商业电影,它们本身就以盈利为目的,不具备历史的功能。即使它们为了引人注目曾标榜过自己是80后青春记忆的真实再现,但它们可以主观性地选择想要再现的青春记忆,并且加工、夸大,使之面目全非。然而事实是,通过电影这种语言所表述出来的青春记忆,无论真实与否,都在反复表述中得到巩固。科泽勒克把回忆分为感性回忆和语言回忆,感性回忆由感官知觉塑造,它深深存储在身体里,当需要时自行出现,并且永远都是真实的;语言回忆的框架却不是身体而是社会沟通,它由语言建构,因此它不一定真实,并通过语言的重复而得到巩固。[7]61电影中的青春记忆是一种语言回忆,它可以不断重复,当80后在反复观看电影时,他们改写了这些事情本身的体验,并且不断重复着叙述体验时的语言。因此电影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让80后无意识地忽略了真实的青春回忆,而使电影所展现的内容成为80后共同的集体记忆。

综上所述,电影中所呈现出来的80后青春记忆,是在面向现代观众的基础上套用80后的时代框架采用戏剧化的故事形式对80后真实的青春回忆进行的改写。它们可能不是真实的回忆,但它们是正确的回忆,因为它们不仅符合我们对过去的回忆幻想,也符合我们现在的喜好。因此它们不仅在商业领域取得了成功,还成功地制造了一股怀旧的浪潮。简言之,青春怀旧电影是在怀旧的框架下立足于现在的市场需求对过去的青春回忆进行的重构。

四、逃离的乌托邦:80后的精神需求

青春怀旧电影利用与集体记忆的互动,在电影中将过去和现在巧妙融合来建构80后集体记忆,从而获得了票房和口碑的双赢,但是所有这一切都基于有观众为这些电影买单,那么从受众接受的角度出发为什么这种集体记忆建构得以存在?人们为什么如此喜爱青春怀旧电影?

根据哈布瓦赫的观点,倘若过去的记忆不断在当下社会反复重现,是由于当下社会有着令其重现的必要条件和需求:“如果一个社会抛弃或改变了它的传统,难道不就是为了满足这种理性的需要,而且是在这种需要刚出现的那一刻去迎合它们吗?”[1]304-305哈布瓦赫将记忆分为两种,普通的记忆是关于过去的回忆,特殊的记忆是基于社会现在所处状况的理性活动,社会如果改变它过去的记忆,正是为了满足社会此刻状况的理性需要。80后的青春记忆之所以成为电影的热门题材,是由于80后这一特殊人群在当今社会生存现状的一种理性需要。

80后是中国历史上非常特殊的一代人,他们的成长历程与改革开放、独生子女政策、通信技术革命基本一致。[8]4-51978年的改革开放和1979开始实施的独生子女政策,成为80后成长历程中最关键的事件,(5)从这个意义上来说,80后也包括1978、1979年出生的人群,与本文所研究电影一致。改革开放让他们有机会接触到新兴思想,独生子女政策则让他们陷入孤独,而互联网和社会媒体成为他们克服孤独的虚拟世界。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80后正处于青年时期,也是个人转型的关键阶段,社会也正处于传统崩塌和新秩序建立的转型时期,处处充斥着不确定因素。[8]2在这种转型时期成长起来的80后,成为一个迷茫、多元、矛盾的群体。在各种思想的影响下,他们极其容易对社会现状以及自身感到不满,企图挣脱现实中的重重枷锁,实现自己的理想。但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又难以逃离社会约束,因此在实践中,他们以消费主义消解理想,以娱乐精神解构政治。

进入21世纪,80后逐步进入中年阶段,大部分80后已经工作,生活逐渐稳定,经济开始独立,这一代人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但他们也面临着比青年时代更为复杂的压力。他们既要求成就自我,砥砺前行,又面临着偿还房贷、赡养父母、养育子女等生活压力。2010年,《广州日报》曾对80后生存现状展开调查,调查显示超过一半的受访者表示自己面对的压力很大,甚至超过70后和90后。至于他们的压力来源,48.1%的受访者表示来自生活,29.7%的受访者表示来自工作,甚至有18.7%的受访者表示“整个社会都在给我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9]家庭中,他们被称为“啃老族”;工作上,他们患有“青鸟综合征”;经济上,他们是穷苦的“月光族”,(6)啃老族:靠父母供养的年轻人;青鸟综合征:年轻人频繁更换职业的现象;月光族:每月不到月底就花光工资,经济状况紧张的年轻人。这一个个专属于80后的新兴词汇彰显着80后群体正面临着巨大的生活压力和精神危机。

在面对现实压力的时候,80后选择了逃向过去独特的青春时代。这是因为我们都拥有一种基于记忆的幻想,我们总是幻想现在的世界与过去的世界相比,尤其是与我们的童年时代或青年时代相比起来,有些色彩单调、兴味寡淡。[1]85原因很简单,约束只有运作才能被感觉到,因此过去的约束已不再发挥效力。[1]89在青春怀旧电影中,80后可以短暂地回到社会责任和压力较小的青春时代,过去在一次次的回忆中被反复渲染,变得更加美好,并和80后眼前的生活现状形成鲜明的对照。因此对于当代的80后来说,书写着80后青春回忆的青春怀旧电影就是他们的乌托邦世界,即使这个乌托邦世界是暂时的、虚假的,但是他们却甘愿沉溺于其中,以暂时逃离现实生活带来的压力。

在青春怀旧电影的乌托邦世界里,80后的身份得到了证明和认同。电影《谁的青春不迷茫》中的女主人公林天骄一直都是人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她成绩优异,在各种比赛中脱颖而出,可是她没有自我,热爱天文却遵从母亲的意愿目标考上清华大学经管学院。男主人公高翔则是一个叛逆的青少年,执着追求于自己的飞行梦想,研究飞行模具,甚至在全校的注目下乘坐自制的滑翔伞飞越操场,即使被勒令退学也在所不惜。最后在男主人公的感染下,女主人公找回自我,成为梦想中的天文学家,男主人公也一直追寻着自己的梦想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发挥价值。80后一直被称为“叛逆的一代”“垮掉的一代”,在全世界各种新兴思想的影响下乐于打破传统的80后,相对于保守的70后、60后来说是叛逆的,甚而有人认为他们不遵循传统的态度导致他们无法“接班”,是垮掉的,如姜方炳就认为80后的行为存在三个方面的偏差:审美观的偏差、价值观的偏差以及由内心的隔阂上升为行动上的叛逆。[10]但是80后一直试图证明自己并不是“垮掉的一代”,丢弃传统并不是坏事,勇于追求自己的梦想是值得被认同的。青春怀旧电影正是在努力彰显这一点,它利用建构出来的乌托邦世界让80后在电影里得到了证明和认同。

青春怀旧电影里所建构的一群人的乌托邦世界也成为80后克服孤独的虚拟世界。青春怀旧电影是一群人的故事,电影塑造类型化的人物群像并使他们成为携手走过青春的共同体,使观众在沉浸电影的同时获得虚拟的群体归属感。在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中,女主人公郑薇单纯善良,青春时代执着追求所爱却被狠心抛弃,多年之后成熟豁达的她在爱情面前选择了让步;阮莞作为公认的校花,拥有着无数的爱慕者,却对自己的初恋从一而终,最后在奔赴青春的盛宴中出车祸而死;朱小北个性刚烈,被诬陷偷窃之后砸毁小卖部并被退学,最后成为一名推销老师;黎维娟贪慕虚荣,抛弃了没考上大学的男友,为了金钱嫁给了一个已经有两个孩子的富翁。郑薇的初恋林静是她从小到大的偶像,最后由于家庭之事让这段爱情抱憾而终;她的大学男友陈孝正是一个贫寒家庭出身的少年,最后为了出国留学放弃自己的爱情;她的追求者富家公子许开阳,最后却和门当户对的校长女儿走在了一起。还有一直真爱着阮莞的张开,为了爱情痴狂的施洁,负心男人赵世永……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群像或多或少能够让观众唤起过往相似的记忆,不仅是与之相似的人物或经历,更可能把自身的情感投射到电影人物的经历之中,引发强烈的代入感。[6]229电影最后的同学聚会成为彰显群体意识的高潮,并与电影之前描述到的毕业聚会相互呼应,曾经在毕业聚会上宣称青春永不散场的年轻人为了生活独自去打拼,并在多年以后自天南地北而来相聚,一起述说青春的往事陷入对过去的集体怀念。产生强烈代入感的观众也会把自己代入到电影中的群体中去,从而产生虚拟的群体归属感。80后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代独生子女,他们的成长过程中没有其他兄弟姐妹给他们提供经验,只能靠自己去独自摸索。这种孤独既是80后每个人的,又是80后集体共同的,所谓“集体孤独”成为80后的独特标签。[11]本身就在孤独中成长起来的80后在面对现实生活压力时逃向了青春怀旧电影里的乌托邦世界,电影中所建构的共同成长的虚拟群体使80后找到了自身,克服了孤独,获得了群体归属。

总而言之,伴随着改革开放和独生子女政策一同成长的80后在面对着现实生活压力时自愿在青春怀旧电影中让80后青春记忆得到改写,因为改写后的青春怀旧电影让他们青年时期的叛逆思想得到了认同,也让他们孤独的成长历程找到了虚拟的群体归属。由于电影的投资巨大,电影的生产往往是顺应市场需求而不是引领市场,因此影片内容往往是强化已经存在的大众观点或行为。[12]10也就是说,青春怀旧电影流行的原因是因为它们满足了面临着现实生活压力的80后的精神需求,给予了80后短暂逃离的乌托邦世界。

五、结 语

2010年以来的青春怀旧电影“热”是商业电影与80后集体记忆的互动带来的结果。由于80后人群成为电影市场消费的主体,电影市场为了迎合80后的需求,拍摄讲述80后青春故事的电影,使怀旧成为社会热潮,并在一部部青春怀旧电影的上映中形成全民消费青春的浪潮。这些青春怀旧电影首先利用尽可能现实的手段复原旧时代,从场景、意象、音乐、时代背景等方面唤醒80后的青春记忆,同时为了吸引更多的观众取得利润,它们不得不遵循市场需求讲述大众化、甚至俗套化的青春故事,在人物和情节设置方面将真实生活戏剧化。集体记忆从本质上来说正是立足于现在对过去进行的重构,电影立足于现在的市场需求对过去的80后青春记忆进行重构,利用这样的集体记忆建构方式让电影大获成功。

电影建构起的集体记忆和80后真实的青春记忆存在着差异,这也使得青春怀旧电影遭到诟病。即便如此,青春怀旧电影仍然受到了80后的热烈追捧,导致青春怀旧电影一度在当前社会反复出现。究其根源,是由80后的特殊成长历程和生活现状决定的。成长于改革开放和独生子女政策这两个重大社会事件进程中颇具个性的80后,如今正处于步入中年并承受着巨大的社会压力和责任的时刻,他们需要精神上的逃离。青春怀旧电影所制造出来的乌托邦世界不仅让80后获得身份认同,也让他们找到虚拟的群体归属,成为他们暂时的精神栖息之地。因此,尽管他们明白电影所展现的青春记忆并不同于自己关于青春的真实感受,但他们仍然主动接受了这种记忆的重构。

由此可见,这一集体记忆建构的过程,既是电影的商业操作过程,也是80后主观接受和改变的过程,在互动中促进了该电影题材的繁荣,但当这一怀旧效应递减以后,青春怀旧电影热潮也就渐渐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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