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复仇者联盟4》中的理性和狂欢性

陈跃娟

(绥化学院 外国语学院，黑龙江 绥化 152061)

当代又被视为“神话复兴”时代。当文化资本得到积极开发之际，神话成了人们进行文艺生产时的丰厚资源储备，由于神话原型本身就有着符合人类集体无意识的特征，在跨越文化障蔽，实现全球性传播上有着先天的优势，其在电影等当代艺术作品中不断焕发着新的生命力。超级英雄电影对于超英角色的塑造，正是现世神话书写的一种体现。在漫威所打造的具有时代意义的，由罗素兄弟执导的《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2019)中，古希腊神话中原本附着于神的狂欢性和理性就在超级英雄身上得到了全新阐释。

一、超级英雄与神话原型

神话原型实际上是一种外在模式，它代表了人类内在的无意识和本能，后者在人类心理中根深蒂固地存在着。在不同的时代，神话原型会以不同的样貌，承载相似的内核出现。超英电影中的超级英雄亦是如此，他们继承了人类无意识中的某些共性，又带有相应的时代价值，满足着当代人的精神需求。如在任何时代，人们无法抵御天灾人祸时，都希望有从天而降的强大力量能解民倒悬，救人于水火。漫威故事中的“九头蛇”，就是人祸的代表，他们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纳粹的邪恶组织，无恶不作，在各地制造恐慌与动乱，如暗杀了霍华德·史达克夫妇，在冬日战士巴基·巴恩斯身上进行人体实验，夺取神盾局的航母等，而与之相抗的则是神盾局，美国队长等便是神盾局下的超级英雄，他们一次次地出现在九头蛇制造的危局当中，击倒敌人，解除爆炸等的威胁，保证世间的和平宁静。

而在《复仇者联盟4》中，人们遭遇的则是由更强大的反派——灭霸制造的祸端，在《复仇者联盟3：无限战争》(2018)中，收集齐6颗无限宝石的灭霸在打了一个响指后，就让宇宙中的半数生灵消失，包括蜘蛛侠在内的不少超级英雄也因这一响指而化为灰烬，而其他超级英雄则或是如黑寡妇得以幸存，或是如鹰眼克林顿等失去了家人，或是如蚁人斯科特一样被困在另一个空间中，地球因为瞬间少了一半人口而陷入萧条和悲痛。对这样的情况，活着的普通人是难以承受的，而超级英雄们依然振作精神，动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不仅要完成杀死灭霸，为民除害报仇的目的，甚至还要将已经消失的一半人带回世界，这可以说是极为震撼的。而在这次与灭霸及命运的抗争中，神盾局的诸英雄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雷神托尔失去了弟弟洛基，黑寡妇娜塔莎为了让克林顿拿到灵魂宝石而跳崖自尽，钢铁侠托尼·史塔克则在打下响指后伤重不治。他们失去了肉身，但灵魂是不朽的，尤其是凡人出身的娜塔莎和托尼，实际上被赋予了半神式的地位。人类自古以来就有的对死亡的恐惧，对勇士和救赎者的期待突破了文化障蔽，电影的可观商业价值与巨大娱乐性，由此得以实现。

在《悲剧的诞生》中，尼采就曾用矛盾、痛苦和冲突来总结古希腊艺术繁荣并经久不衰的奥秘。同时，尼采还指出，在古希腊之后的多年来，人类之所以还能在古希腊的艺术世界中寻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正是因为有着两种象征意义，处于矛盾对立的狂欢与理性精神不断发生冲突，交织碰撞。而这也可以在《复仇者联盟4》中一窥端倪。

二、狂欢纵欲的狂欢性与庄严肃穆的理性

在《复仇者联盟4》中让人最难忘的两个角色正是从此在漫威宇宙中暂时退场的钢铁侠和美国队长。在此之前的各有三部优秀的，将其成长史充分展开的独立电影，以及《复仇者联盟4》为了其历程告一段落的收束性叙事，使得两位超英的形象塑造是漫威着力最多，给观众最深刻、最圆满印象的。而托尼和史蒂夫·罗杰斯个性和“英雄之旅”迥异，两人的神话原型可以分别追溯到代表狂欢性的狄奥尼索斯与代表理性的阿波罗上。

狄奥尼索斯在古希腊神话中是掌管葡萄树与葡萄酒的天神，狂喜、醉酒是狄奥尼索斯的常见状态，他是古希腊人欢庆丰收活动中的主角。在活动中，人们打破禁忌，放纵欲望，进入非理性状态，生命本能得到最大限度的释放，日常生活中的规则被破坏。在漫威诸超英中，钢铁侠托尼正是一个拥有强大放纵力量和惊骇狂烈情绪的狂欢式、狄奥尼索斯式的英雄，是尼采“解放了的精神”的代言者。托尼生性狂放不羁，行事充满浪漫主义色彩，早在做军火商时便不拘礼节，个人生活混乱，在《复仇者联盟1》(2012)中，史蒂夫曾问过托尼：“没有了它(钢铁侠战衣)，你是什么？”托尼则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天才、亿万富翁、花花公子、慈善家。”其自大自信的个性让史蒂夫颇为不喜。而在与佩珀的感情逐渐稳定，结婚生子，并在神盾局的战斗中日益成熟后，托尼随性而为的一面依然没有改变。如在《复仇者联盟4》中，托尼就不断地与其他超级英雄开玩笑，为原本紧张沉重的斗争氛围增添了喜剧感。这些都是托尼玩世不恭的一面。如在初见银河护卫队的火箭浣熊时，他就直接叫它为“Build-A-Bear”，这是美国一知名玩具店的名字，顾客可以自行制作毛绒玩具。类似的还有皮肤是蓝色的星云被托尼称为“蓝妹妹”，会魔法的奇异博士被称为“那个变戏法的”等。在他人或严肃或彷徨时，托尼却依然不以普通社交标准限制自己的言行，尽情地释放自我。

在欢庆丰收的活动中，人们一同进入忘我和狂喜状态，不必再戴着社会面具。而在托尼的身上，也有这种自我解放之举。通常情况下的超级英雄们，为了保证自己和家人的正常生活，都维持着两副面孔，如DC宇宙中的蝙蝠侠在众人面前是美国亿万富翁布鲁斯·韦恩，而在穿上战衣打击犯罪时，韦恩掩藏了自己的真实体形、嗓音和五官，除了管家阿尔弗雷德等少数人外，没有人能将韦恩和蝙蝠侠联系起来。然而在《钢铁侠1》(2008)中，托尼就当众承认：“我就是钢铁侠。”甚至拒绝交出战甲，不惜与美国政府为敌。在发现了做超级英雄的乐趣后，他又毫不眷恋地将史塔克集团CEO的位置交给助理佩珀。不加伪装，追求极致、纯粹，执着于自我，追求解放正是托尼的特色。可以说，观众之所以喜欢托尼，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托尼迎合了人们内心对狂欢的呼唤。

而古希腊神话中与狄奥尼索斯截然不同的形象为阿波罗。阿波罗本人英俊健美，还是“理智的化身，光明与正义的代言人”。尽管阿波罗也是宙斯的儿子，但他崇尚理性与秩序，庄严与肃穆，他的美好实际上是人类用来进行自我肯定的。尼采指出，在对阿波罗的喜爱下，人的作品和生活都是具有自律行为的，雕塑、史诗等有严谨限制的艺术形式由此诞生。在漫威宇宙中，生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复仇者联盟领袖美国队长史蒂夫就是以阿波罗为原型塑造的。在《美国队长》(2011)中，原本瘦弱多病的史蒂夫因为“超级士兵计划”的血清注射而变得高大、强壮且更为俊美，有着类似阿波罗的肌肉线条与金发。更值得一提的是，在行为处事上，史蒂夫也是理性、克己、保守的。在《复仇者联盟4》中，已经来到21世纪的史蒂夫依然秉承了多年前的传统伦理道德，言行远较托尼要老派和节制。当幸存的超级英雄们在长达五年中各自沉寂时，史蒂夫则一方面参加互助会抚平民众心灵的创伤，一方面不断地鼓舞复仇者联盟的成员们振作起来。在最终和灭霸展开恶斗时，史蒂夫的个人能力在复仇者联盟三巨头中是最弱的，然而他手持一锤一盾无畏地直面灭霸，直至原本坚不可摧的盾牌被击碎也不退步，被认为只有雷神能举起的锤子能被史蒂夫掌握，托尔兴奋地喊着“我就知道”将锤子托付给他，也证明了强大的精神力量赋予了史蒂夫神性，他是电影中绝对的正义化身。

此外，在同样是穿越回过去时，与托尼情不自禁地与父亲交谈不同，史蒂夫克制住了与爱人佩吉说话的冲动，将感情深埋在心中，优先保证任务的完成。正视集体利益与规则，以苦难磨砺个人的生命意志，正是史蒂夫契合阿波罗精神的一面，他的节制、理性也深深地影响了如娜塔莎、克林顿等超级英雄。

三、狂欢精神与理性精神的互渗

需要指出的是，狂欢精神与理性精神是对立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在具体的艺术创作中，二者势必要凝结于不同人物身上，事实上，人物的性格是有成长弧光的，人物身上的个性也是可以互换的。

如在性格上，托尼属于后现代的玩世不恭影响了原本严肃沉稳的史蒂夫。在《复仇者联盟2》时史蒂夫用“注意你的语言”批评了说“狗屎”的托尼，而在《复仇者联盟4》中史蒂夫也会在形势不利时忍不住说脏话，在托尼和斯科特调侃史蒂夫的屁股是“美国翘臀”后，穿越回去的史蒂夫看着倒在地上的自己也忍不住感慨自己的“美国翘臀”，让观众忍俊不禁。又如在人物命运的安排上，托尼的行事日益偏重理智、逻辑与道德，并最终悲壮地牺牲。在托尼打响指前，最后说了一句：“我是钢铁侠。”这呼应的是多年前托尼在《钢铁侠》中最后一幕时的自白。然而同样是宣布自己就是钢铁侠，两个托尼已截然不同，《钢铁侠》中的托尼的个体生命洋溢于高度的欢畅与自由中(如与美女记者一夜情，跟别人生私生子等)，而在《复仇者联盟4》中的托尼是在知道自己就是奇异博士预言中，唯一有可能拯救世界的那个人时，理性地平静赴死，甚至抛下了妻子佩珀和口称“爱你三千遍”的女儿摩根。正如尼采认为阿波罗可以制造出美的外观来美化整个世界，正是托尼的死让世界恢复了美好，此时的托尼是具有理性精神的。在最后的葬礼中，众人目送代表托尼心脏的反应堆随着河水远去，人们以肃穆而非狂欢的姿态礼敬钢铁侠。而反之，一生克己、恪守秩序的史蒂夫选择了在穿越回1970年时以多拿的皮姆粒子穿越回了更早的时期，与深爱的佩吉跳完了当年约定的舞，并幸福地共度一生，在垂垂老矣时将美国队长之位传给猎鹰。在这一次人生中，史蒂夫得以挣脱了责任的束缚，充分地利己。他终于显现出激情迸发，重视个人愉悦和本能冲动的一面。钢铁侠与美国队长不同的谢幕方式，正是狄奥尼索斯与阿波罗换位的一种体现。

人们早已注意到，原型批评是探析超级英雄电影的一种重要方法，诞生于20世纪的众多超级英雄，正是当代人期待与膜拜的新图腾。在《复仇者联盟4》中，钢铁侠、美国队长等超级英雄散发出了巨大魅力，也是牵动着戏剧冲突的关键人物，在他们身上，狂欢与理性的光辉以一种符合时代需求的方式闪耀出来。随着《复仇者联盟4》的落幕，漫威的超英时代进入一个钢铁侠与美国队长等暂时缺席的新时代，但是神话原型并不会就此消失于人们的视野。可以预见到的是，在蜘蛛侠、蚁人乃至其他非漫威超英，甚至是更广泛范围的英雄角色塑造上，狄奥尼索斯与阿波罗的影子依然会时常显现，给予着观众不同生命意志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