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峰
玉树临风的42岁老帅哥金潼与美术学院年轻貌美极赋天份的女教授沈珊珊签定了一个协议:沈姗姗用其父亲一幅价值百万的名画《白猿献寿图》交换金潼为其做三个月的人体模特,以创作一幅蒙娜丽莎那样的传世名画。协议签订后的几天,两个人相约进一步谈谈合作的事宜。
……一个小时后,金潼接到了沈珊珊的电话,说她已经快到火锅店了。金潼套上一件蓝白相间的羽绒服,头上戴一顶白色运动帽,足蹬一双耐克运动鞋顶着寒风跑了出去。
当金潼嘴里喷着热气冲出小区大门的时候,远远看见沈珊珊的红色宝时捷轿跑车停在火锅店门口,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在锃明瓦亮的车身上耀动着。身穿银灰色束腰短貂的沈珊珊打开车门走了下来,高盘的发髻和乳白色的鹿皮软靴使她远远看去像俄罗斯贵族少妇一样富丽华贵。
金潼跑过去抢先为沈珊珊拉开火锅店的弹簧门,顿时一股热气裹着香味扑面而来。沈珊珊一边旁若无人般地穿过大厅,一边笑着对金潼说:“这样的天气来吃火锅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沈教授满意就行。”
圆缘火锅店的一楼是二人或者四人的散台,黑色玻璃雕花间壁使环境显得很典雅。两个人挑了个僻静的散台坐了下来。金潼偷眼打量一下沈珊珊,只见她很欧式的脸庞打着浅色的粉底,涂了油的长睫毛使她的眼睛看起来深邃莫测。沈珊珊脱下短貂,一串品质极好的水晶项链在黑色紧身羊绒衫上折射出华贵的光芒,与其耳朵上戴的两个茶水晶耳坠交相辉映。
沈珊珊看着金潼眼神游移的样子,笑着调侃:“看什么?没见过美女呀!”
金潼猛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指了一下自己的运动装说:“没想到今晚你这样盛装出席。咱俩……太不搭调了。”
“噢,今天卓展商城有一个国际服装展销。我刚从那儿回来,没有来得及换衣服,直接就到你这儿来了。”沈珊珊笑着解释。
金潼叫来服务员,点了牛肉、羊肉、猪五花肉、海鲜、粉丝和青菜。沈珊珊开车不能喝酒,金潼给她要了一大杯鲜榨果汁,自己要了半斤装的白酒。服务员给两个人一人安排了一个精致的小电磁锅。
锅底很快烧开了。金潼不愧是个烹饪高手,他熟练地把鲜活的蛎蟥剖开下到两个人的锅里,待肥牛肉和猪五花肉在汤里煮出浮油,再将青菜和粉丝放进烧开,辅以用红方、麻酱、韭菜花等原料调配好的蘸料,两人热气腾腾地吃了起来。在晚餐进行到沈珊珊略觉口舌干腻的时候,金潼适时地拿出一包“正山小种”红茶让服务员沏上。两个人惬意地品着红茶,边吃边喝边聊。
“金潼大哥,你要做好准备,我们从下周一开始就要正式开工了。”
“行。我每天自己在那么大个家里宅着,也觉得冷清。早开工早完活,挺好。”
见金潼态度这样积极,沈珊珊很高兴。她举起果汁说:“金哥,我这权当是酒了。来,为我们即将开始的合作,干杯!”
金潼用手中的白酒和沈珊珊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孙怀远为别人买画的事……”金潼想要解释。
“金大哥你别说了。孙怀远本身就是一画商,他肯定要赚钱的。至于赚多少,那是他的事儿,我不想听。咱们还是唠咱们的事儿吧。”沈珊珊打断了金潼的话。
“也好。那么我的塑身训练在哪儿进行呢?”金潼问。
“我已经在力倍斯健身俱乐部给你办了一张两个月的卡,并为你请了专门的塑身教练。他会按我的要求对你进行训练。训练从后天开始。”说着沈珊珊从包里拿出一张金卡递给了金潼。
“我需要准备什么样的运动服装?我明天去买。”金潼说。
“不用。你后天下午一点到俱乐部找丁教练。丁教练会详细地向你介绍健身方案,然后他会陪你在俱乐部里的商店里选服装。选完后用这个卡一刷就行了。”沈珊珊含笑回答。
“沈教授,你想得真周到。”金潼不禁暗暗佩服眼前这个女人的策划能力。
“哎,你怎么还叫我教授啊?必须罚你半杯。”说着沈珊珊噘着嘴给金潼的酒杯倒满,逼着他连喝了两次,将一杯白酒喝下了肚。
沈珊珊主宰一切的态度令金潼隐约感到不悦。刚刚走了一个南砡,这个沈珊珊比南砡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老是受制于女人呢?金潼不禁黯然神伤,这种情绪抑制了他说话的欲望。接下去不管沈珊珊说什么,金潼也不作回答,只是“嗯嗯”两声作罢。桌上的气氛渐渐降温。
“金大哥,你怎么总是闷头喝酒,我又哪地方得罪你了?”沈珊珊忍不住问。
“我这人就这样,言语历来迟钝。你说你的,我听着呢。”金潼低头回答。
“我知道了,你这是嫌我没有一对一的陪你喝酒呀。好,今晚我车放这儿,我现在就陪你喝。”说完大喊一声“服务员!”这一嗓子惊得周围各桌的人都为之侧目。一名领班飞快地跑了过来。
“你们这儿最好的白酒是什么?”沈珊珊问。
“精装五粮液。”领班回答。
“多少钱?”
“一千一百八。”
“给我开一瓶。”沈珊珊眼睛瞅着金潼斩钉截铁地说。金潼刚一张嘴,沈珊珊伸手一拦说:“别担心,吃完饭我买单。”沈珊珊一身珠光宝气,再加上她的话语,使领班看明白了眼前这位分明就是一女土豪。
沈珊珊只顾要酒,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把金潼挤兑到了狼狈的境地。“珊珊,你逞什么逞?不就一两千块钱吗?你不要总在我面前逞了好不好!”考虑到周围众目睽睽,金潼压低了嗓音恶狠狠地对沈珊珊说。此时他说的也是实话,自从手里有了一百万的现金卡后,这顿饭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了。
面对金潼的斥责,沈珊珊睁大的眼睛里闪着惊喜的光芒,搓着手说:“呀,原来金大哥你也会金刚怒目啊。好,有性格,我喜欢!”说完对在一旁看热闹的领班呵斥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拿酒去。”领班如梦方醒,忙不迭取酒去了。
一会儿功夫酒拿来了。沈珊珊给自己和金潼各倒了满满一大杯。
“金哥,我不欺负你。刚才没喝,我现在先连干两杯赶赶进度。”
尽显风度的沈珊珊说完,两大杯白酒仰两次脖就下去了。
金潼没有劝她,冷眼旁观。他心说反正今晚也豁出去了,你愿意死,我就愿意埋。
现在两个人一对一地开喝。沈珊珊喝得是急酒,端起来就干。金潼有点看不下去了,见四周没有人注意,他点着沈珊珊的鼻子压低了声音说:“沈珊珊,说不让你逞,你现在又逞。有意思吗?你要是觉得有意思,我再要一瓶,咱俩一对一地吹。”说着金潼扬手要召唤服务员。
见金潼要动真格的,沈珊珊反而软了下来:“得,我服了。小女子酒力有限,不敢应战。金大哥我服你了还不行吗?”沈珊珊从座位上站起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瞬间变了一个人似的。
金潼皱着眉头看着她,心里感叹“刚才还盛气凌人,一转眼就作揖求饶,这个女人真是难缠啊。”
话不投机,两个人干脆就不说话,只顾一替一个大口地喝了起来。一阵闷酒过后他们很快都有了些醉意。
“我说金大哥,你比我大十多岁,有点兄长气度行不?干嘛处处和我一个小女子较劲呢?”沈珊珊借着酒劲用不屑地口吻和金潼磨叽。
“不存在较劲,只是告诉你人与人之间要相互尊重。你们这些80后独生子女在物质上、学识上可能没有缺憾,但是在道德礼仪层面缺憾太多,我简直没有办法与你们沟通。”金潼忿忿地说。
“代沟!咱俩之间绝对有代沟。听你这话,我应该管你叫‘金叔叔’才对。”沈珊珊撇着嘴耸了耸肩膀。
“对呀。你从今天起就要喊我‘金叔叔’。这样我们就都找到自我了。”金潼很激越地强调说。
沈珊珊歪着头想了一下,嘴一噘说:“那可不行,我爸爸今年都快八十岁了,你才四十岁,给他当儿子都不够格,还想给他当弟弟呀?”沈珊珊认真地否定了金潼的企图。
望着沈珊珊一本正经的样子,金潼苦笑起来。算啦,她毕竟比自己小那么多。再说了,从孙怀远那里他知道沈珊珊被五十岁喜得千金的沈儒斋宠得没了人形。如果不是较为开明的穆惠青极力纠偏,眼前这个珠光宝气骄横跋扈的“白骨精”更不知会狂妄成什么样。自己也是的,怎么和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女孩儿较上劲了。想到这里他冲沈珊珊笑了笑说:“算啦。你不承认,我也是你叔叔,你也是个孩子。我怎么能和你一般见识呢?”
沈珊珊一听乐不可支,急忙拿起酒瓶给金潼满上。“这还像当叔叔说的话。这样吧,今天晚上我允许你当一回长辈,明天开始就不算了。”
“好。那么珊珊,有一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当问不当问?”金潼想转移一下话题。
“我欢迎‘代沟’之间的交流。你问吧。”
“你这么年轻富有,又是美术学院的教授,可谓名副其实的‘白富美’了,为什么还不抓紧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呢?”
沈珊珊手里摆弄着杯子,瞪着金潼一言不发。金潼开始后悔自己的冒失,在他刚要道歉的时候,沈珊珊咳嗽一声爽快地说:“这个问题,父母和一些关心我的人问过我几十次,可每次我都胡乱地搪塞过去了,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真实的原因。今天你又问我这个问题,我愿意你成为第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我也是随便问问。你不方便的话就不要说了。”
“没关系,我可以和你说。其实我从前也和你透露过一点儿。”
“是吗?我怎么没注意?”金潼给珊珊的杯里又倒了一些果汁。
沈珊珊喝了口果汁,长叹一声说:“是我的专业,是美术专业破坏或者说是颠覆了我对异性的向往。”
“愿闻其详。”
沈珊珊叹了口气,面色凝重地说:“我父亲从小就培养我画画。也许是基因的关系,我对构图、线条、颜色有极强的理解和感悟,就是所谓的天赋吧。十四岁考入美院附中的时候,我的素描和水粉画已经相当出色了。十六岁那年,我被美术学院破格录取。我从小就喜欢十五至十六世纪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作品,尤其是达·芬奇、拉菲尔和提香的油画。所以我征得父亲的同意,在美院主修油画专业。但是父亲对我有一个要求,让我十八岁之前只可以临摹作品或者画石膏像,不可以走进以男性为模特的写生教室。”
“伯父的做法自然有他的道理。”金潼说。
“嗯,因为整个美术学院也没有我这么小的学生,而且还是个女孩儿。父亲当然要有他的考虑。于是我在十八周岁之前天天描摹的是意大利大师笔下英俊魁伟的裸男和米开朗琪罗雕塑的《大卫》那个堪称完美的男性人体雕像,那些起伏隆起的肌肉,优美粗犷的线条……”沈珊珊停了一下,缓口气继续说:“金大哥,你是学中文的,德国诗人歌德的名著《少年维特之烦恼》里面有一句诗你一定知道。”
“英俊少年哪个不善钟情,妙龄少女谁个不善怀春。”金潼回答说。
沈珊珊点头,睫毛低垂。“所以,当我过了十八周岁,就要面对真正的男人身体的头一天晚上,我激动得夜不能寐。我的艺术造诣没有问题,我幻想着自己笔下也能画出神一样俊美的男性……第二天,我第一次踏进人体写生教室,我的心在狂跳,毕竟临摹了小半辈子没有见过真正的异性身体。当两个男模在教室中间脱下衣服的时候,我面红耳赤不敢抬头。最后当我鼓足勇气偷眼一看,顿时心凉了半截。两个男模,一个是满身皱纹的老头,一个是个头不高偏瘦的中年人。可能都是“身经百战”了吧,两个人习以为常地瘫坐在那里,神情呆滞,身上的肌肉粗糙而干瘪。我再往下一看他们的隐私部位,难看得让我几乎当场呕吐……”沈珊珊闭上眼睛痛苦地回忆着。也许是酒醉的缘故,她一下子拔掉了头上的发簪,高耸的发髻随之散开,覆盖了她多半个脸颊。金潼看不到她的眼睛,悲怆的声音缓缓从发丝间涌流出来:“他们彻底地颠覆了我对男性的美好幻想,破坏了我的创作渴望,甚至——甚至从生理上斩断了异性对我的吸引。我放下画板径直跑了出去……”
沈珊珊说不下去了。金潼也默默无语。
“当时别人还以为我是害羞呢。没有人知道那次直面对我的伤害……对不起,金哥,我是不是有点太直白了?”
“不,可以理解,而且我完全理解。”金潼诚恳地点着头。
“我当时很失落。后来父亲给我讲了许多道理,又找出一些大师笔下的老人、普通人的祼体素描,告诉我任何真实的东西都是美的。我这才不带任何偏见地走进教室,去认真描摹每一个人。”
金潼现在开始理解了眼前这个特立独行的沈珊珊了。他将沈珊珊的白酒倒进自己杯里,又给沈珊珊倒了一杯橙汁,然后喝光了自己的半杯白酒。放下酒杯对沈珊珊说:“珊珊,文艺复兴时期大师笔下的那些男性,大都是希腊神话里的诸神,是典型化、艺术化的产物。另外,欧洲人和中国人的体型也有着很大区别。你的眼睛从看神到看人必然会不适应,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肯定也会让你失望的……”金潼声音有些哑涩。
沈珊珊这才醒过神来。她连连摇头摆手,把面前的茶杯碰倒了,茶水洒了一桌面。她一面用餐巾纸擦拭,一面急切地表白:“金大哥你千万别误会。我上述那些话完全是为了回答你‘为什么没找另一半’的问题,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我能把一个女孩子心中埋藏这么久的秘密向你倾诉,就是想得到你的理解和支持。”
“珊珊,你说得很实在。我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可是你如果带着这样的阴影,往小了说会影响你的艺术审美,往大了说可能会断送你一生的幸福。”
沈珊珊默默点头:“从那以后,我在美院从做学生到当老师,画了许多男模。从艺术角度讲我画得很逼真,老师、同学和学生们啧啧称赞。可是我心里知道,我画中的男模特形象都是没有灵魂的。他们活不起来因为他们触动不了我的心灵。所以我才求助于你。因为你的出现,激活了我全部的艺术细胞,激起了我强烈的创作冲动。我坚信,我们俩合作的这幅震撼人心的艺术精品,会让中国的油画界刮目相看的。”
“但愿你心想事成。你放心,我这个当叔叔的一定会全力以赴帮你的。”
“你保证?”沈珊珊醉眼迷离。
“我保证!”金潼一拍胸口。
“谢叔叔!”沈珊珊把桌子上五粮液酒瓶里的酒倒到自己杯里一饮而尽。金潼想拦都没拦住。
“那么叔叔,我今天晚上不能开车,你扶我回你家……我住楼下客寝,你在楼上休息。放心,你是我叔,我不可能祸祸你……”说着话,身体已经从椅子上往下滑。金潼赶紧过去把她扶正。
“服务员。”金潼喊道。
几个服务员围了过来,金潼请两个女服务员把沈珊珊搀起来平放在长椅上,自己在一旁暗暗叫苦。趁旁边没人,他对醉眼朦胧的沈珊珊说:“珊珊你别动,我让服务员叫一辆出租车来。我送你回家。”
他的话音刚落,沈珊珊睁开眼睛傻笑着说:“叔,你可别送我回家。我妈要是问我怎么回事儿,我怎么解释?她要是实在问急了,我只得说你已经是我男朋友了。嘻嘻。”
“别胡说。穆阿姨认识我。你严肃点行不行?”金潼急了。
虽然沈珊珊说的是醉话,但也不无道理。看来送她回家是不行了。但也不能让她到自己家里去呀,大半夜的,孤男寡女,说不清呀。金潼搓着手无计可施。
正当金潼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的时候,一直站在一旁的男领班把他拉到一边对他说:“大哥,我给你出一招。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打个车把这位女士送到高级一点的浴池去。在那儿安排她睡一觉,既舒适又安全,旁边还有人证,什么麻烦也不会有。”
“对呀。老弟你这主意太好了,谢谢你!赶快帮我叫一辆出租车。”金潼犹如拨云见日般地表示感谢。
半小时后,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帝都浴宫门前,金潼连搀带背地把已经烂醉如泥的沈珊珊弄进了大厅,随后在浴宫服务员帮助下把沈珊珊安置到大厅的真皮沙发上。
“请给我安排两个单间。”金潼走到总台对服务员说。
帝都浴宫的五楼全部是供浴客休息的房间,金潼是这里的常客,所以很快办理好了手续。
电梯停在了5楼。金潼和女服务员一边一个将沈珊珊扶进了506客房。
房间非常整洁,中央空调保持着26摄氏度的恒温。宽大的二人床上雪白的床单透出淡淡的清香,那是高级洗涤剂特有的香气。卫生间内有一个用磨砂玻璃隔出来的浴房。墙角是一盆紫色绢花。金潼和服务员把沈珊珊扶到床上。女服务员说:“先生,您的另一个房间是504,就在隔壁。”说完走了出去。
望着斜依枕头上的沈珊珊,金潼犯了难。他小心翼翼地为沈珊珊褪下了脚上的鹿皮软靴。沈珊珊上身的短貂大衣是束腰的,脱掉它对金潼无疑是一个考验。可是不脱沈珊珊又无法入睡,而且珍贵的皮毛也会受到损伤。金潼打通了总台的电话,请求服务员上来一趟帮忙。
“对不起先生,现在是午夜时分了,我们前台只有两个人值班,所以抽不出人手帮您,请您谅解。”
金潼沮丧地放下电话,寻思了半天,只得硬着头皮把沈珊珊扶起来说:“沈教授,请你起来一下,把大衣脱了以后再休息。”
沈珊珊眼睛也没睁,只是“嗯”了一声,身体便重重地向一旁歪倒下去。万般无奈,金潼心一横,把沈珊珊平摊在床上,轻轻地解开短貂的束腰带,从上往下依次解开钮扣,一个手臂一个手臂地褪下袖子。脱完后,金潼小心翼翼地把沈珊珊的头放到枕头上,帮她盖上薄被,又把沈珊珊的短貂外衣挂好放进衣帽间,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并从外面关上门。他靠在门上,用手抹去满额头的汗水,长出了一口气,又回身拧了一下门把,确认锁上后才如释重负地进到隔壁的504房间。
脱离了高度紧张和忙碌后的金潼,一进房间就瘫倒在床上。一股酒劲随之涌上了脑袋。因为和沈珊珊置气,他今晚也喝得很过量。现在一旦放松下来,酒精就像疯涨的潮水一样一轮又一轮地轰击着他的中枢神经。他感到天花板在忽高忽低地旋转,同时浴宫内的温度也使酒精带给他的躁热无处散发。他三下五除二地脱光衣服,胡乱冲了一个澡,然后躺在床上拉过被来往身上一盖,头一歪便沉沉睡去了。
在梦中,金潼梦见了远在海南自己日思夜想的夫人南砡,并且是在床上,两个因久别而饥渴的人紧紧相拥,南砡湿润的嘴唇吻得他几乎窒息……
当巨大的快感一泻而至的时候,金潼从梦中醒了过来。他看见梦中的南砡变成了伏在他身上满脸绯红的沈珊珊。
“烦人,那么快就……”沈珊珊拍打着金潼的胸脯撒着娇。
金潼惊恐万状地将沈珊珊从身上推下来。“怎么是你?沈珊珊,你怎么到我房间来了?”金潼怒气冲冲地质问赤身裸体稍显尴尬的沈珊珊。
“醒来后我发现我孤零零躺在床上,就十分害怕。我向服务员打听说你在这个房间里,我就让她开门进来了。剩下的你都知道了。”沈珊珊说话的时候,直视着金潼的眼睛。她的眼光里没有一丝淫邪,语气也没有道歉的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我只当是南砡……你自甘堕落我不管,你怎么可以把我拉下水,你这是害人你知道嘛!”金潼气喘吁吁面色苍白。他虽然吼得咬牙切齿,但声调并不高。
沈珊珊从欣喜中冷静了下来。她拾起地上的浴袍围在身上,站在地上猛地转过身来,手指着金潼同样压低了声音说:“你给我闭嘴!你像受了天大委屈的怨妇似的喊什么?我的身体我做主。我承认我不自重,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捡便宜卖乖指责起我来了呢?亏我还叫你一声大叔,哼!”
“你的身体你可以做主。但我身体呢?你毁了我的自尊,你毁了我对南砡的承诺你知道吗?”金潼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沈珊珊将披散的长发挽在脑后,盘了一个蓬松的发髻,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好歹也是个副教授吧?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吧?好歹也是身价千万吧?你以为你是谁?你除了有一副好看的皮囊而外,你是个什么?不过是一个和媳妇远隔千里,病退在家的宅男而已。我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神经看上了你。当然,我是自轻自贱,是我主动献身,可这一切不全是因为喜欢吗?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呀?”
一席话呛得金潼无言以对。他喘着粗气从喉咙中发出一种他自己都没有听过的声音,像一只掉进冰窟窿里的阿拉斯加雪撬犬,愤怒且无奈:“我不许你侮辱我的人格。你不要以为自己有钱就了不起。在人格上我们是平等的。”
沈珊珊瞪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金潼。“我说你比我差了吗?你要是比我差,我能这么逢迎你吗?一句话都担不了,亏你还是个男子汉!”说话间,一脸的不屑。
这些话让金潼无言以对。他憋了半天,吭哧着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你……你是个姑娘,我是个结过婚的人。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沈珊珊轻蔑地一笑说:“我沈珊珊既然做了,就没想让你负什么责任。因为第一,我不是处女,我的贞操早在五年前就让一个男人拿去了,所以你不必紧张。其二,我前天月经刚走,现在是安全期,所以没有怀孕的危险。其三,你是唯一能让我面红心跳的男人,没有办法。其四,我在大学的时候就奉你夫人南砡为心中偶像。南砡占有的,我也一定要占有,这会让我的心理得到巨大的满足。就这四条,不够充分吗?”
金潼认识沈珊珊这么长时间,头一回领教她的狡辩。她竟然把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说得这样坦然合理。金潼无言以对,但沈珊珊对自己的那一番痛贬,却让他感到自己的伤口被撒了盐一样的疼。
“荡妇逻辑!”他恨恨地说。
“随你怎么想。我明天没有课,要睡到十点才起床。你吃完早点走你的。我的账我自己结。”沈珊珊说完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房间里,金潼对着自己赤裸的身体发呆。
沈珊珊一连几天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亢奋和惴惴不安之中。浴宫那个桃色的夜晚,她趁着酒劲色胆包天地潜进了金潼的房间。房间里26度的室温使熟睡的金潼掀开了被子,修长匀称的身体袒露在迷离的灯光之下,条块分明的身体在灯光下如同牙雕玉琢一般光滑。金潼的憨憨睡态让沈珊珊看得心旌摇荡。自己心仪的男子此刻正在梦中,红润丰满微微上翘的嘴唇轻轻地努动,脸上的表情专注且甜蜜。她在床边坐了下来,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自己的衣兜,想把眼前这个男人俊美的睡相用速写本勾勒出来。空空的浴袍让她只得打消这个念头,可是她舍不得离去。
长夜深沉,灯光昏暗,痴女醉男同处一室。伴随着金潼酣甜的呼吸,沈珊珊狂野的体液渐次沸腾,呼吸逾加急促。“可能这就是天意吧?”沈珊珊脸烧得更红,上面的雀斑烧成了一丛玫瑰。她一把扯开自己浴袍的带子,两个圆鼓鼓的乳房急不可待地拱了出来。她慌忙用两只手按下去,两股热流却被挤压得冲上了脑仁儿,她一阵眩晕,感到熊熊欲火已经把自己熔化。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幻化成了一条白蛇,然后热烘烘滑腻腻地钻进了金潼的被窝……
现在,应该或者不应该发生的事儿反正都发生了,一向刚愎自用无所忌惮的沈珊珊甚至暗暗期望金潼打上门来不依不饶。她愿意承担后果。不过中国法律还没有女人强暴男人的刑条,就是从社会道德层面讲,人们也会说你一个已婚大男人,人家是没出嫁的大姑娘,捡个便宜就算了,还卖什么乖呀。要精神补偿吗?我可以给你,你低头来领就行。大不了整个人都赔给你,你还有什么说的?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心中暗笑。
五天过去了,金潼一点动静都没有。沈珊珊给他打了几次电话,金潼对她的电话设置了接听限制,这让沈珊珊又羞又恼。力倍斯健身俱乐部来了几次电话,说健身房和教练都安排好了,问什么时候开始训练。沈珊珊有些后悔了,她后悔自己只图一时之快,竟然亲手毁掉了一个关乎自己艺术生命的伟大计划。
“如果角色颠倒且条件允许,世间男人常犯的错误,女人也同样会犯。”沈珊珊一边叹息,一边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开脱着,可是现在的问题是自己的创作计划怎么办?
怎么办呢?沈珊珊在美术学院自己宽大的画室里转着圈子。经历了那天夜里与金潼的床笫之欢,她强烈地感到自己对金潼的依恋已经从外表到内心、从肉体到灵魂愈来愈不可遏制了。在沈珊珊的眼里,金潼就是上苍赐给她的男人和性的唯一范本,她要不顾一切地把这个范本描摩出来奉献给人类世界,这是她活在世间的使命和意义所在。现在金潼的默默忍让更激起了她狂涛一样的激情,她告诉自己绝不可以放弃。
下午两点,决心已定的沈珊珊开着红色宝时捷轿跑风驰电掣地冲出了美术学院。痴情的女人是疯狂的,怀着崇高理想堕入情网的女人尤其疯狂。沈珊珊此刻已将脸面、身份、矜持、廉耻统统抛在了脑后。她要到紫气东来画苑找金潼的铁哥们儿孙怀远,把所有的事情向他摊牌,让那个市侩商人看看他的哥们儿金潼对本小姐是多么地恩将仇报,多么地过河拆桥,多么地背信弃义,多么地小肚鸡肠。
入冬以来下了几场雪,马路上的积雪清除得并不彻底。红色宝时捷轿跑在缓慢的车流里急得嗷嗷直叫,沈珊珊鸣着喇叭从左面超了出去。由于路面湿滑,轿跑七扭八歪好容易才摆正方向,那情形好像电视里F1赛车一样,把旁边车流里的司机们看得心惊肉跳。
当沈珊珊蹬蹬地跑上楼梯的时候,一身唐装的孙怀远正在画苑楼上聚精会神地用放大镜研究一件新收上来的琥珀玩件。看见沈珊珊急冲冲跑上楼来,孙怀远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笑容可掬地打招呼。
“哟!沈教授,哪阵风把你给吹过来了?快坐。”
“怀远大哥,我让人欺负了你管不管?”沈珊珊气急败坏地说。
“开玩笑。谁这么大胆,敢欺负我们沈大教授啊?”孙怀远颤动着络腮胡子笑起来。
“怀远大哥,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丑了……”沈珊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自己和金潼合作的事儿讲了一遍,不过她留了个心眼儿,没说浴宫里发生的事儿,还拿出二人的协议书给孙怀远看。
“你说他画也拿了,协议书也签了,现在到了紧关截要的时候,他却先拉松了。我的心不诚吗?我付出得还不够多吗?我不就是想创作一幅好作品吗?我做错了什么,他居然这么对我!”沈珊珊泣不成声。
孙怀远把纸抽递了过去。老奸巨滑的他从沈珊珊的哭诉里听出来这个女人对金潼只有怨没有恨,而这份怨的实质却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所以面对沈珊珊的哭诉,他没有劝说一句。他知道这个女人只是要找一个适当的地方,对一个适当的人发泄一通。至于发泄过后应该怎么办,相信她自己会把答案亮出来。
“沈珊珊,你到我这儿来,想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呢?”待沈珊珊平静一些后,孙怀远递上一杯热茶,带着几分关切地问。
“你打电话把金潼找来,咱们三个人当面锣对面鼓,把事儿讲清楚。他若不给我一个合理解释,我就去法院起诉他,让他按协议书的条款,包赔我二百万的损失。”沈珊珊气鼓鼓地说。
孙怀远嘿嘿一乐,喝了一口茶,手中捻着油光光的沉香串珠说:“孟子云:‘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孙大师你打住。我就一画画儿的,没念过多少书,你别在我面前之乎者也,我听不懂。”沈珊珊一阵抢白。
“孟子这句话说的是‘不为’与‘有为’的辩证关系,意思就是要成就某项事业,就必须放弃某些东西。”
“怎么讲?”
“就是说你如果要想干好一件事情,就一定要舍弃相应的诱惑。比如说你要管理好金库,就绝对不可以爱财;你要当一个好法官,就绝对不可以徇私;你要做一个合格的杀手,就绝对不可以有情感。同样,你要创作一幅好画,再俊美的模特在你的眼里也是一件道具,绝对不可以对模特产生杂念。否则你在作画的时候一旦乱了心性,怎么可能创作出惊世之作呢?”
“孙大哥,你这么些‘绝对’未免太过了吧?”沈珊珊像泄了气的皮球,脸一红头一低嗫嚅道。她不得不暗暗佩服眼前这个秃头奸商,这小子一席话直接捅到自己的心窝子,简直奸得成了精了。
“事实如此。各行有各行的规矩。你是美院的教授,其中的忌惮你不会不知道吧。”
“那我应该怎么办?”沈珊珊对孙怀远肃然起敬了,她想听听这位高人的见解。
“一,立即停止与金潼的合作,收回协议书。他把画还给你,你另找一个模特。天下好男人有得是,你大可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二,你继续与金潼合作,但是要把他当成一个纯粹的模特来对待,绝对不要带任何感情色彩。你如果能保证这一点,我负责找他去说。据我所知,金潼这小子对他夫人南砡的感情可不是一般的执着。给你当模特,对他的压力显然是很大的。”
“还有几个月全国画展就要开了,我哪里还有时间再找模特?再说了,我保证按第二条做还不行嘛?怀远哥,你一定要帮帮我!”沈珊珊拧着身子噘着嘴,拉着孙怀远的胳膊撒起娇来。
“好,好,我帮你。但这事儿急不得,你给我两天空儿,我找金潼从侧面探听探听。这小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跟你合作画画儿这事儿,一个字都没对我露过,看来他是不想让我知道。”
“那我就拜托怀远哥你了,一定要和他好好说成此事儿。这关系到我的事业成败。到时候我请你们两位大哥好好喝一顿。”
沈珊珊走了。孙怀远拨通了金潼的手机,金潼此刻正在家里咬牙瞪眼地玩CS《反恐精英》,这几天他只能在家里通过这款子弹横飞鲜血四溅的电脑游戏来宣泄满腔的郁闷。
“金哥,在家干嘛呢?”孙怀远问。
“没事儿,呆着。”金潼回答。
“正好我今天也有空,想上你茶屋品品茶,方便不?”
“哪有什么不方便?你快来吧,我马上烧水,你来了就泡。”金潼不亦乐乎。
孙怀远放下电话走下楼,和夫人交待了一下,上了大奔向金潼家开去。
孙怀远到了馨香苑花园,在金潼家门口下了车。头发蓬乱的金潼从院子里迎了出来,敞开的房门里冒着热气。
“金哥,天冷,别出来。”孙怀远摆手制止金潼。
金潼把孙怀远迎到二楼思远茶屋落了座。茶桌上的电水壶已经烧开,一桌湿漉漉的景德镇茶具晶莹剔透地闪着光亮,显然是主人刚刚刷洗过。
“大红袍、铁观音还有台湾的冻顶乌龙,都是去年的秋茶。你喝哪个?”金潼问。
“先泡一壶铁观音吧。老兄的铁观音还是很到位的。”
“你还真说对了。我上月买了三两上好的正秋铁观音,相当不错。”孙怀远的到来使沉郁孤寂的金潼十分高兴。
“怀远,给李奇打电话让他过来,喝完茶咱一块到小区门口涮锅子。”金潼边动手沏茶边说。
“不急,李奇对品茶不感冒,咱俩先喝一会儿,然后再找他。”孙怀远另有意图。
第一泡茶过后,茶屋里飘满了铁观音的甘香。
“好茶。冲天香气透长安哪!”孙怀远端起茶盅轻呷一口,赞叹不已。
“喝茶还得咱哥俩,你懂茶呀。这茶让李奇喝,那就糟蹋了,他喝不出好来。”金潼十分高兴。二人品茶论茶,一会儿功夫五六泡茶过去了。
“这铁观音差不多了。你再尝尝我的大红袍。”金潼用玻璃茶具给孙怀远泡大红袍。红汤金圈的大红袍又让孙怀远一阵陶醉,金潼的情绪也被茶道调动起来了。
孙怀远感到时机已经成熟,“刚才,沈珊珊到我画苑去了。”孙怀远盯着金潼的眼睛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噢。”金潼应了一声,没有答话。
“她到我那儿,又哭又闹的。”孙怀远又说。
“这是第七泡了。这茶还行吧?”金潼顾左右而言他。
“她为什么哭鼻子,我想金哥你心中有数吧?”孙怀远单刀直入。
金潼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低着头摆弄着茶具没有答话。他心里在暗骂沈珊珊,“不知羞耻,这个女人简直疯了!”火气在金潼的心头突地升了起来。可是他不知道沈珊珊对孙怀远说到什么程度,所以不好发作,但是脸却因恼羞成怒而变得煞白。
“她和你说了些什么?”金潼抬眼看着孙怀远。
“她给我看了你们之间的协议书。”
“那协议没用了。那张画儿我曾经还过她,可是她不要。现在画儿还在我这儿,麻烦你替我给她带过去。”说着金潼站起来走了出去。一会儿他回到茶屋,把画交给了孙怀远。
孙怀远接过画筒,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画,在台案上铺展开来。他从唐装的口袋里掏出折叠式放大镜细细观摩。
“精品,绝对的精品!这是我见过沈老的《白猿献寿图》中画得最精细最有神韵的一幅。老先生爱女之心跃然纸上啊!”孙怀远收起放大镜感慨万端。
“东西好坏与我都没有关系。你替我还给她就是了。”金潼对画儿看都不看一眼。
“金哥,你不要这样情绪化好不好?这幅画是沈家父女之情的象征,是无价之宝啊!人家沈珊珊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你,不就是请你帮助她完成一次艺术创作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只是创作一幅画,当然可以。我当初也是因为太想帮助南砡才答应她的。”
“不是为了创作,那还能为什么?”
“我不知道。反正现在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不就是请你当一回模特嘛。我就是没长你那副皮囊,如果是我,我会十分乐意玉成此事的。人家沈珊珊怕你有什么误解,特意让我告诉你她的目的十分纯粹,你不要想得太多……”
“怀远,咱俩是十几年的老哥们了。”金潼打断了孙怀远的话,“我的性格你也知道。我之所以在社会上这么不成功,就是因为不会随弯儿就弯儿。现在我的决心已下,你不用再劝我了!”金潼决绝的样子令孙怀远齿冷。孙怀远苦笑一下不再吱声了。
茶屋的气氛瞬间尴尬。金潼也感觉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他连忙给孙怀远斟茶。“怀远,我知道你也是一番好意。咱俩别为这点小事儿伤神了。我这就给李奇打电话,咱哥仨到小区对面的火锅店热乎地喝一通。”
“不了。我还有事儿,咱哥仨哪天再会吧。”孙怀远神情阴郁,说完站起来穿衣往外走。金潼也不挽留,拿起画筒跟在后面送客。孙怀远打开车门,金潼顺势把画筒扔到副驾驶的座上。
孙怀远在金潼那里的游说泡了汤,悻悻地开车回到了画苑。到了办公室楼上,他又一次摊开了金潼扔给他的《白猿献寿图》,打开放大镜细细地观赏。画面中三只毛绒绒的白猿,神态灵动惹人喜爱,身上的每一根绒毛都经过几次勾描几层渲染,看似毛团簇拥却又纤毫毕现,既有国画工笔的精雕细琢,又有泼墨写意的留白想象。白猿的眼睛运用了西方油画的表现方式,水墨点染的瞳孔晶莹剔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沈儒斋的画之所以奇货可居,就是在于他独创的一种作画的方法和步骤。可是老先生的方法却一直密不外传。据说有多少做赝的高手试图临摹做假,但最终也没有达到原作的七成神韵,只得望之却步。现在孙怀远面对这样一幅堪称国宝的画作,其喜爱之心可想而知,嘴里不禁啧啧感叹:“好东西,堪称老沈头作品中的第一绝品!”
第二天是星期六。早晨,孙怀远特意沐浴更衣,又在自家的佛堂上了三炷高香,这才给沈珊珊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能到画苑来一趟。
此时沈珊珊正在闺房里坐立不安地乱转。她现在是吃不香睡不好,画画也没有了心思。她想给孙怀远打电话询问结果,又鼓不起勇气。接到孙怀远的电话后,她迫不及待地驱车来到了画苑。
“孙大哥,此一行想必是不辱使命了?”坐定后,沈珊珊盯着孙怀远急切地问。
“噢,珊珊你喝茶。我这茶可比金潼那铁观音强多了。那天我在他那个思远茶屋喝的铁观音,说实在的真不怎么地。”孙怀远撇着嘴贬着金潼的茶。
沈珊珊眼睁睁地看着孙怀远,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她预感到了什么,但还是不甘心地问:“他拒绝了?”
“嗯……没有。”
“他同意了?”
“嗯……也没有。”
“那他是啥意思?”
“他没说。”
“你没问还是他没说?”
“我问了,但是他没说。”
一阵沉默。孙怀远把弄着茶具,沈珊珊望着桌子角出神,屋里的气氛仿佛凝固。孙怀远干咳一声,站起身走进屋去,从里面拿出了那个装着《白猿献寿图》的画筒。
“对了,金潼让我给你带来一幅画,说是要还给你。”孙怀远弯腰把画筒递了过去。
沈珊珊全明白了,这个从小任性到大的“白富美”呆呆地泪如泉涌。她今年刚满二十九岁,从小到大被老父和小妈娇生惯养,得天独厚的天资再加上优越的物质条件使她的自尊、自傲、自恋全都膨胀到没了边儿。这一次她自轻自贱,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那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人,可是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那个男人的侮辱。现在那个臭男人退回了画,就意味着拒绝了合作,就宣告了自己赖以成名的创作计划也成了泡影,还意味着自己在那个男人心目中什么都不是!事已至此,人生已没有了意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极度的委屈、怨恨、绝望,使沈珊珊瞬间从二十九年人生的巅峰摔到了谷底。刹那间,她大叫一声从孙怀远手里接过画筒,用手一抡,里面那幅盖世无双的国画“啪”地一声被甩到地上。沈珊珊伸手从桌子的笔筒里拿出一把黄铜把儿的裁纸刀,扑向《白猿献寿图》……
站在一旁的孙怀远被吓呆了。他目睹了一个女人从绝望到狰狞的瞬间变化,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沈珊珊手中锋利的裁纸刀。他眼见那冷森森地刀锋随着沈珊珊通红的目光剌向《白猿献寿图》,就在刀尖即将碰到画轴的刹那,孙怀远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神勇,只见他矮胖的身躯像一个矫健的足球守门员一样,横跃着飞过去推开了沈珊珊。由于力气太大,沈珊珊仰面朝天摔在红木罗汉椅子上,手中的裁纸刀飞向了博古架,架上一件清代青花瓷盘“啪”地一声被击成了碎片。
孙怀远不顾碎了的青花瓷,不顾躺在地上呻吟的沈珊珊,他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抓起《白猿献寿图》捧在胸前:“沈珊珊,你小丫头混蛋哪。这幅画是你父亲用心血为你画的啊。你怎么忍心亲手把它给毁了?再说这画是传世的宝贝,好东西呀。你要是不想要你舍给我,我二百万收藏行不行?求你啦!”
孙怀远心疼地冲着沈珊珊发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