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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是第六代导演娄烨的最新作品,导演在叙事结构的设计上以案情结果为起点,叙事轴线主要以“案件还原”为重点展开,且在还原过程中不断制造悬疑,提出新的相符合的剧情假设,勾起观众的好奇心,通过不经意间的线索暗示引导他们在观影过程中参与对犯罪者的猜想和判断,并再度推演剧情,推进叙事进程,进而卷入人物和故事的情绪中。影片以警官杨家栋(井柏然饰)在现时段追凶为线索,又不时穿插了唐奕杰(张颂文饰)、连阿云(陈妍希饰)、姜紫成(秦昊饰)、林慧(宋佳饰)四人的纠葛往事,用时空交错的结构方式建立起新的叙事框架,包含着导演对时空自由的特定理解和其对视觉影像语言的个性化探索。
“再现”在创作手法上侧重于反映对象的客观表征;“表现”在创作手法上侧重于夸张、变形、比喻、象征甚至抽象等来表达主观理想,强调作者的“心理状态”。对于综合性的电影艺术而言,电影符号都是再现性的可感知的物质形象,同时又具备表现性的特征,两者形成一个复合关系,即电影的影像和声音既是能指的同时又是所指。而且由于电影叙事结构的原则直接涉及时间向度与空间向度的组合,电影叙事结构也在这两者结合的互动和张力中形成一种新的表意功能,创造出摆脱外部条件约束的电影延续时间。
影片《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在电影叙事中强调影像的写实和逼真来作为其对世界的摹仿或再现。比如导演让演员在服装上尽量还原八、九十年代的风格,在对演员的妆容要求上尽量的追求素颜,甚至还会故意在在脸上加一些瑕疵以追求皮肤的质感,来展现演员的心境和状态。在灯光上面使用克制以逼近写实,在光线不充足的室内环境中也没有进行额外的补光,类似的镜头还出现了很多。还有在影片的开头中大规模的村民与拆迁队暴动的部分是在冼村实景拍摄的,一个镜头中还包括大量的场面调度并形成有着强烈感官体验的画面张力,以尽量还原纪录片的感觉,其反映的社会和生命状态准确又真切,以至于强化了观众的主观感受,达到了对物理性实在的客观再现来实现对精神世界的把握的程度。
“电影场面调度除了演员相对于摄影机和表演区的运动和位置外,还有摄影机的运动可作为自己的手段…电影场面调度的过程是摄影机运动和演员表演相结合的过程。”镜头颠簸运动的大量使用,会产生混乱、狂暴甚至生理不适的效果,法国新浪潮、真实电影、后现代电影和新闻纪实片等都大量使用镜头的颠簸运动,其形式化的视觉新鲜感易引起观众共鸣的情绪感染力,让观众在电影丰富的试听快感中获得一种日常匮乏的情感体验。
影片中也通过强调影像的形式感来作为表现性手法,比如在林慧把杨家栋骗到一处破旧公寓楼,准备实施艳照门的骗局手段时,导演采取了红光照明,传达出暧昧性、情欲和危险的讯息,使色彩成为了表现情感的抽象化隐喻。在监控录像捕捉到真正凶手的画面时,导演利用静态构图以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理冲击,由空间的凝固以及时间的无限延长来达到使构图有象征意味的目的。还有手持摄影、不经意的不平衡运动构图、镜头的快速切换、长时间处于大景别状态以及摄影机的自由移动和场景之间的的切换运用了多次无缝转接的方式且没有铺垫和交代等,有意识地超越故事的讲述阶段,并把细节场面所具有的情绪效果或可能展现的视觉想象力放在首位,以对精神幻象的主观性表达来界定实在的客观世界,并通过戏剧动作、灯光效果和运动调度等实现再现性价值。这是娄烨导演表达个体性焦虑的情感诉求一贯的形式化风格,也体现出再现与表现之间相互转换与相互对立的辩证关系。
从心理学角度来讲,视听之间具有联觉效应,亦称为艺术通感,其综合效应的基本表现形态就是影像的“声音感”和声音的“影像感”。由于音乐本身所具有的审美意象使欣赏者的心理活动并不仅仅局限于情感体验,而是由情感体验为基础,并通过音乐的联觉和联想效应塑造出了一种时空的连续性,将过去、现在和未来与观众的心理感知和电影的时空融为一体,从而建构对地方的归属感且形成观众心理架构的空间载体。
不同时代和不同地域的音乐无论在音乐旋律、内涵乃至演唱或演奏方式上都会呈现出不同的特点,用来传达行动和语言都无法表达的情感,创造出动人心弦的情绪效果,并成为电影的有机组成部分。影片中穿插的由连阿云演唱的旧曲老歌《一场游戏一场梦》,将个体的记忆与电影的集体记忆相互勾连,表达时间的回溯和情感的记忆,渲染了怀旧情绪并凸显怀旧主题,与观众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共鸣,在情感和心理上也得到了触动和释放。
“费德里科·费里尼说:现实是多样性的,除了社会性的客观现实以外,还有精神性的现实和形而上学的现实。后两者是社会性客观现实通过人的感觉反映到人的意识中,并在主体内部产生观念的过程。”从广义的精神需求角度看,作为具有纪实功能的电影,为了让观众迅速定位电影发生的时代、实现对时代的整体感知,需要用怀旧的试听符码标识社会特征,使其产生不同的解读愉悦,激发联想和共鸣,并形成对现实和未来的体悟。
电影是一种具象化的社会表征过程,并且从中可以折射出社会文化的变迁,而中国在很长时间以来就拥有一个现实主义传统,造就了大批观众和他们的欣赏习惯。就电影的社会功能而言,其承载的社会价值是电影人对于自己的民族与时代有所承担的,并在市场逻辑支配的文化产业中秉持着文化价值和审美意义。艺术的活力来自于它与生活的关联和对现实的关照,架空的跌宕起伏的情节设置与猎奇的暴力奇观展示或许会使影片在短期内得到关注,但如若不考虑已经形成的观众趣味和他们的欣赏习惯,这类的创作必将走向衰竭。
影片的背景处于历史性转折的时代,社会经济发展与文化发展的比例严重失衡、城乡的隔离与断裂式发展、腐败现象、法制建设等不安因素,构成了当时社会生活的整体状态。影片在人物关系的设置上,人物(尤其是反面人物)为影片的叙事发展提供有力的支撑和内在张力,捕捉到了普通人被功利主义、虚荣心和实用主义等外壳表面下鲜活的感情,犯罪动机的呈现和人物性格复杂性的揭示使观众处于一个更深层的接受体系当中。
影片《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有个性表达的迫切性、对现实读解的多义性和向主流体制合作的倾向性,并试图在这中间找一个平衡点。在与主流文化对话的同时始终保持了一定距离,并成为其坚持的底蕴所在。
作为一个代际群体,中国第六代导演在个体的成长过程中深深的打下了当时的社会与时代环境的烙印,并在离校时正逢社会转型期的文化阵痛、商业化进程的加剧、西方文化霸权主义入侵的残酷现实,所以他们的镜头在捕捉社会现实中正在分化的萌芽成分时,相对以一种更加原生的状态停留在社会底层的边缘人物身上,且作品中有着小场景与大环境相结合、事物表象与深层内因相通的独特语境。其对于艺术创新的追求和具有较强个人风格的表述拓展了自身与生活对话的空间,不仅保持着积极的独立性,还因为距离的存在,表现出某种平衡的表述且展现出冷静的批判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