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
三奶奶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木头在遛弯儿:“木头,咱们这辈子还能去南海看看不?”木头知道三奶奶“去南海看看”的意思,就拍了一下自己的腿,叹了一口气:“哎!都是我,拖累你了!”三奶奶的眼圈有些发红,苦笑了一下:“算了吧,咱都老了,走不动了,听说去南海先坐飞机再坐轮船,千里遥远的,这辈子想想就算去了。”
三奶奶两个人一块儿过,大门上挂着“烈属”的红牌牌。这个红牌牌让三奶奶脸上荣光了一生,也心痛了一生。
没过几天,三奶奶问木头:“木头,快告诉我,咱们薛河的水是不是流向西湖的?”
“是呀。”
“西湖水是不是流向东海呢?”
“对呀。”木头弄不明白三奶奶问这些做什么。
三奶奶又说:“那东海的水一定是通南海的,对不?”
木头愣了一下,说:“是呀,还别说你知道得还真不少呢。”
听木头说是,三奶奶昏花的老眼瞬间亮了。
过了些日子,三奶奶又对木头说:“木头,咱们找人做一只小木船吧?”
木头不明白地看着三奶奶:“你做小木船干啥?不当吃又不当喝的。”
“我看见有人把河灯放在小木船上,河灯就不会下沉,顺着河水往下漂。听说能漂很远很远,挺好玩的。”
木头心里想,你都几个点了(多大年纪了),还放河灯?怪不得有人说老人是“老顽童”“老小孩”,看来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假。
几天后,三奶奶拿回家一只小木船,像拿个宝贝一样欣喜地反和正地看。
夏季的一天,山洪暴发,薛河涨水了。三奶奶踮着小脚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木头急急地出了门:“快,木头,咱们走。”三奶奶把小木船放在轮椅后面,她自己背着一个布包,“木头,走,咱们下河去。”三奶奶推着木头到了河边。
河水暴涨,黄龙一样滚滚向西。三奶奶把那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双发了黄的老布鞋,就是那种手工的,千缝百纳能踢死牛的老布鞋。木头一惊,突然明白了三奶奶要做什么了。
三奶奶小心翼翼地把老布鞋放入小木船里,再用绳子固定好,然后把小木船缓缓地推进了河里,那只载着老布鞋的小木船就顺着浪涛向下漂去。三奶奶看着越漂越远的小木船,松了一口气:“好了,这下老三就能穿上我做的鞋了。”
那只小木船越漂越远,三奶奶的心也好像跟着小木船漂走了:“老三啊......六十七年了呀,我一直想给你送这双老布鞋......去南海太远了。再说,木头这个样子,一会儿也不能离人,我没办法呀......晚上我只要一合眼,就看到你光着脚丫子在大海里......我和木头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就要去见你了......”原来,三奶奶心里一直隐藏着一个故事,三奶奶的故事只有木头知道。
六十七年前,三奶奶过门才三天,三爷的部队就接到了攻打海南岛的命令。三爷脱掉脚上结婚的新布鞋,穿上那双露着脚指头的烂布鞋就要走。那双新布鞋是结婚时借对门二蛋的。三奶奶一把拉住了三爷:“急啥呀?”三奶奶也顾不上脸面了,央求婆婆去东家借鞋布,西家借鞋底,点灯熬油整宿没睡觉,也只赶出来一只,另一只才刚起头儿,三爷就穿着那双露着脚指头的旧布鞋跟着部队走了。三爷走时对三奶奶说:“媳妇,慢慢做,等我打完海南岛回来再穿也不晚。”谁知三爷这一去就没能回来。
后来,三爷的连长回来了,连长是拄着一双拐杖回来的。连长握着三奶奶手说:“他是个英雄,没有他就没有敢死队!”连长说着从一个小箱子里拿出一只老布鞋,那是一只露着脚趾头的褪了色的旧布鞋。连长双手托着,像托着一枚军功章,给三奶奶......原来,三爷带着敢死队强渡琼州海峡时英勇地牺牲了。连长只抢回了三爷的一只飘在海水中的鞋子。三爷的声音一直在连长的心头炸响:“如果我光荣了,请你照顾好我的女人!”
连长留下来了。木头就是那个连长。
望着越来越远的小木船,木头忽然缓缓地抬起右手,向小木船和那双老布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