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辅导

2019-11-15 07:32
长江丛刊 2019年16期
关键词:笔会文化馆辅导

我和王永红先生认识是因为一首芳香如泥土的歌词:边疆哥哥回,喜坏茶山妹。抓一把云雾茶,舀一瓢清泉水。冷水泡茶无滋味,架起明火煨……八十年代初,王先生正是五峰县文化馆的一位文艺辅导干部,而我在一帮乡村教师同行的怂恿下开始了所谓的“文学创作”。

那天下午报到,我和另一位同好一同去了县文化馆。进了县文化馆办公室,就有一批人早已到了。我们报了姓名,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就主动和我打招呼,一个身材清瘦,面容白净;另一个却体型魁梧皮肤棕黄。老实说,那个清瘦的文化领导更像一个文化人,而那个肤色棕黄的男人更像一个基层农村干部。这位肤色棕黄的男人就是王永红。从那时起,我就把这种颜色和做人的厚道紧紧关联在一起。

那次创作笔会应该说是一次文学创作辅导课,我们这些进城来专门听课的人只见到了几个县内的文化干部,而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一个主题发言就是“基层干部”王永红做的。王先生把一大帙稿纸摆放在面前,语气平和,声音沉稳地缓缓道来。我还记得他讲了文学创作中应引起重视的几个问题,比如:文学创作切忌跟风,文学创作要淡化功利意识,不要因四季转换,春来写春,夏来咏夏等等。他在台上讲,下面的一群有志献身文学的人在“刷啦啦”记着笔记。那场景实在是有几分感人。

笔会后,县文化馆拟在县刊《山茶花》上做一个笔会小说专辑,我们每人要交一篇稿子。这期《山茶花》却在县内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因为笔会中一位漂亮纯朴的女作者也上交了一篇不错的小说——《少女日记》。这个标题实在有些敏感,因为很多人会联想到文革期间的手抄本《少女之心》。然而,王永红等一批文化辅导干部以原标题发表出来,显示了足够的眼界与胆识。

王先生出生贫寒,随父辗转漂泊,后落籍渔洋关古镇郊野,在母亲百般呵护下长大成人。永红先生从小好学,熟读诗书,尤其迷恋小说。学有所成,小有名气,经人介绍被公社教育组聘为本村小学一名代课老师。这应是他的第一个人生台阶。不用下地劳作,永红先生课闲之余便琢磨小说创作,一抒心中块垒。那时能有这志趣的年青人实在是太少了。这事还没弄成,消息却不胫而走,引得县文教局领导登门来访。据说,他们最初也只是来看看一位有志向的业余作者,看能否从创作环境上给予一定的帮助。几经见面之后,他们的想法却完全变了。王先生的厚道、见识和人生经验让一行领导深感他已远非乡村业余作者,可破格招到县文化馆做一个文学辅导干部。很快,永红先生就进了县城。

上世纪改革开放之初,长江文艺杂志社和宜昌地区文化馆在枝江县内的省化肥厂联办改稿笔会,五峰县派出三位作者参加,永红先生就名列其间。在那一个多月的笔会里,永红先生沉浸其中,写出一篇万余言的小说《翁婿之间》。然而,其他作者纷纷交稿给编辑面对面审读时,他却让一个问题困扰着:我这种小说能行吗?他认为自己的小说语言有十分浓厚的民间口语倾向。于是他没敢交稿,继续精心琢磨。直到回到单位好长时间,他才把那稿寄到省城。不久,编辑老师给他回了一封长信,大意是当初为何不把这稿给她?这稿发那期的笔会专号是没问题的。王先生对小说的理解和挑剔可见一斑。

那次辅导课以后,活跃在城关附近的我们这一批业余作者就与王永红先生熟络了,经常结伴或是单独到他房里去坐坐,谈谈文学。不夸张地说,他那间几平米的斗室是我们讨论创作的最佳去处。

有一天下午,我从山上下来,就到了他的房间,他自言自说,小说中的人物和现实是两码子事。我以为他与我说的就是一个创作问题,于是也附和他说,这当然是明摆着的,生活中的真事也不一定成得了小说。王永红没就这事再往下说。后来,我才从一个朋友那里得知,他力主编发在《山茶花》的那篇小说《少女日记》让人给盯上了,被上纲上线到反精神污染的高度欲加问责,给予的理由是鼓励和宣扬三角恋爱,破坏健康的婚姻家庭。王永红为此四处奔走,并写出了详尽的书面答辩材料。主管部门仍不放过,坚持问题必须严肃处理。王永红实在是没办法了,他找到相关领导主动担责。他说,这个小说是我发现的,力主要上这期专号的也是我,组织要处理就处理我好了,与作者没有任何关系。王永红考虑到,作者刚踏入社会,在乡下写点东西多不容易,且才谋得一份代课教师的职位,如果因为一篇小说而背上一个政治包袱,岂不是毁了她的前途?

这表态并没有太大作用,王永红先生还得把问题向县上的领导反映。转机却出现在第二年的春天。时任五峰县委副书记的刘士林同志得知此事后,就吩咐县委办公室的同志把那本杂志找来拿给他看看。刘书记一口气读完那篇小说,当即就表态说,这小说不但没问题,我还发现了一个才女。这孩子是个苗子,要好好培养。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等皆大欢喜的结局。士林书记不愧眼力过人,那个女作者在士林书记的关怀下,很快被招聘为乡镇干部,几年后就成长为一名副镇长。现今更是在一所航校任校长。永红先生事后说,他得知这个消息后,打了几两酒,就着一盘炒白菜好好地喝了一顿。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经历了这事,一般人都要淡然些了,于文于人都该是这样。但王永红却不信这个邪。也正是在那个时间段他一口气创作出了一系列乡土小说。他清楚,一个文学辅导干部的立足本钱是永远走在创作的第一线。他的小说我们先读,我们的作品他必定认真细读。这种关系我们保持了好多年,彼此信赖,相互裨进。

之后,由于家庭原因,永红先生调到了渔洋关镇文化分馆。这期间我们联系少了。王先生的主要精力开始放在了民间故事集成上面,创作只能是偶作。他对我不无遗憾地说,这于他来说无疑是一种牺牲。我和他再坐下来谈小说,是在渔洋关镇的一次笔会上。那时我们在宾馆相遇感觉还是那么亲近,或许是我们都怀有对小说的一份挚诚。那次笔会我带了几篇小说过去,同去的编辑似乎不太看好。王永红在我房间静读了那几篇小说后对我说,我感觉小说味很足,他们的看法也不一定准确。他的一席话给了我很大的安慰,而且对我进一步修改出了很多的建议。尤其让我感动的是,老文化人李德成先生经过几晚的思考为我手书了一篇小说的新标题,并亲手交与我。后来,我的那些小说经过一番打磨后,都在公开刊物发表了。这都得益这些辅导干部、文化人从不同角度的审视和指点。

据我所知,王永红先生到渔洋关镇工作后,他念念不舍的还是他的老本行:辅导和写作。凭借着厚道与涵养,他每到一个地方就能联动一方作者,串起一个群体。为了一篇小说稿,他可以几天揣摩思索,然后给出明确的修改意见。2004年春,我调任五峰县文联主席。经过调研,报经县委宣传部批准,2006年春,县文联决定在渔洋关镇成立五峰县文联渔洋关分会,这是湖北省第一家基层文联分会,王永红先生被推举为分会主席。时任省文联党组书记、著名作家李传锋同志亲临渔洋关镇组织揭牌,并致祝词。传锋书记充分肯定了渔洋关镇的文学活力、以及辅导干部的工作成绩。

不久前,退休多年的传锋书记再次来到五峰土家族自治县渔洋关镇,专程去拜会了王永红,两位老友相见甚欢。永红先生说他这一生就是为创作而活着,亦为终身当一名辅导干部而自豪。我突然想到两行诗: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这就是我认识的老辅导干部——王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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