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东坡很有缘,不仅仅我们是老乡。相隔近千年,一个是宋代的大才子,一个是当今的小后生,几百里的距离却割不断巴蜀的血脉;更重要的是东坡终老在常州,把生命的呼吸留在了江南的古城,而我在差不多千年过后,也来到了常州,开始我的人生之旅,只不过东坡当时已两鬓斑白,而我正值青春焕发。两个老乡没有泪汪汪,却心有灵犀,从此在常州开始了穿越时空的情谊。
说起东坡,其名如雷贯耳,他真是一个奇才。奇在他做什么都做到极致。他写的诗词男男女女都会背,什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什么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他的书法居苏黄米蔡之首,对于画有成竹在胸的经典,他发明的东坡肉,老老少少都爱吃,一直吃到当今不衰。他本名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于是人们亲切的叫他东坡,他是浩瀚历史的一颗璀璨明星,闪烁在朗朗星空,照耀古今。
东坡,四川眉山人,他与父亲苏洵,弟弟苏辙一起号称“三苏”,在历史赫赫有名,论才情成就影响,父不如子,弟不如兄,犹以东坡居首。历史上父子,母女齐名的有之,但一门三人恐怕寥寥无几,曹操一家算一个,再一个就是三苏了,“唐宋八大家”之中,苏氏父子就占了三家。眉山的三苏祠我大学时候去过,一座富有四川特色的古典式的园林建筑,很精致,也很简朴,周围红墙环抱,绿水萦绕,荷池相通,曲径亭榭,花草扶疏小桥频架,堂馆亭榭掩映在翠竹浓荫之中,错落有致,有“三分水,二分竹”的“岛居”之称,颇有三苏风格。
常州没有亲戚,也不曾做官,怎么竟与常州结缘了呢,天地之大,一个眉山在西,一个常州在东,一东一西翩翩剪不断理还乱,沿着东坡一生的行径路线,我依旧困惑不解。苏轼曾出任杭州、颍州,官至礼部、兵部尚书,也曾遭贬黄州、惠州、儋州,常州不过是过往的驿站,何以情有独钟?念念不舍。论细腻,杭州缠绵温柔,论粗犷,黄州苍茫绵延。
一个似乎与人生轨迹无关的常州,却留住了东坡放浪不羁的心,那是人生的情谊,没有贵贱的情谊。
关于友情,蒲松龄说,天下快意之事莫若友,快友之事莫若谈。朋友是一生的财富,白居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高适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更有王勃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王昌龄的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李白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友情如水,绵延不绝。
这话还得从头说起。宋仁宗嘉佑二年,也就是1057年,这年的考试可牛了,共录取进士三百八十八人,最关键出了一大批能人,将北宋文化的繁华推向了巅峰,对后世的影响横跨文学、思想、政治乃至军事多个领域,堪称千年科举考试的“龙虎榜”。我们来看看史册中那么多熟悉而清晰的名字,主考官欧阳修,苏轼、苏辙兄弟俩同时及第,高中的还有曾巩,他是主考官的弟子,苏洵老爷子送考也跟着到了京城,加上在京任群牧判官的王安石,一次考试让唐宋八大家中的宋六家齐集京城,真是绝无仅有。还有,三个重量级的人物张载、程颢、程颐纷纷粉墨登场,他们之间是亲戚,程颢、程颐是兄弟俩,张载是表叔,这三个人后来都是响当当的儒学思想家。还有,吕惠卿、曾布、章惇三位也同时登台亮相,这三位都曾是王安石熙宁变法时手下的得力干将,可谓炙手可热的改革家。可以说,这场考试空前绝后,把开启宋代文化历史、思想生命的年青精英几乎一网打尽。
而东坡只是欧阳修主持嘉祐二年科考的一个侧影,却是最闪亮的那个。
20岁的东坡进京赶考,一下金榜题名,真是意气风发。人生得意须尽欢,那些进士及第的同僚们自然要饮酒作乐,庆贺一番。这一喝酒,故事就开始了。俗话说,无心插柳,与他同桌的蒋之奇、单锡、胡宗夫都是常州人,聚会嘛,免不了说说当地风土人情,蒋之奇等人自然免费为江南常州的秀丽风光做一次添油加醋的广告,一马平川,草长莺飞,桃红柳绿,一如成都平原,他乡似故乡,不由给东坡留下了深刻印象,于是惺惺相惜,酒逢知己千杯少,酒多了,话也多了,大了,免不了许下卜居常州宜兴的“鸡黍之约”。
这当然一半是酒话,一半是客套,酒散了,话也忘了。
可东坡注定结缘常州,苏东坡又先后结识了常州的钱公辅、钱济明(世雄)父子、胡仁修、报恩寺长老和宜兴的滕元发(达道)、邵民瞻、蒋公裕等一大批朋友。孟子早就教导,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这些真朋友没有欲望,没有狡诈,没有妒忌,没有歪心,所谓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经常物以类聚,杯酒交筹,相处不错,爱屋及乌,常州在不经意中落在东坡心里,有了烙印。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况那么多知心朋友,让东坡时刻感受到朋友的热情和温暖,那是寒夜的一团火,那是孤独的一盏灯,那是寂寞的一壶酒,这就足够了,更有常州的江南风情。文人都是山水情种,来自巴山蜀水的东坡亦是多情人,东坡在官场行走,多次路过或停留常州,亲自感受到常州美丽富饶的土地、温和湿润的气候。水乡山野的神韵,一如家乡的亲切。常有耳边风,又感同身受,东坡对常州有了一份特殊情缘。每当仕途坎坷,心灰意冷,就想退隐石林,寄情山水。家乡太远,蜀道更难,而常州一如家乡风景,水路方便,还有一帮肝胆相照的朋友。人生失意,首先想到的不就是朋友吗,朋友是人生的明灯和佳酒。于是他两次乞求朝廷准予他在常州居住,图一个山水养心,朋友怡情。他在《乞常州居住表》中写道:“……而赀用罄竭,无以出陆,又汝州别无田业可以为生。犬马之忧,饥寒为急。……臣有薄田在常州宜兴县,粗给饘粥,欲望圣慈,特许于常州居住。”当他得知朝廷准予他常州居住时,他喜极而泣,为如愿以偿而歌:“归去来兮,清溪无底,上有千仞嵯峨;画楼东畔,天远夕阳多。”
可见,东坡先生对常州是情有独钟,是有真感情的,那不是杯筹交错时的信口开河、应酬之词。
当他一生被人到处折腾来去,眼看常州渐行渐远,恐怕要弃尸南蛮之地。总算苍天不忍,有着小资情调的徽宗上任后,对东坡惺惺相惜,于是大赦。这位皇帝不是一个好皇帝,在任期间豢养贪官污吏,弄得民不聊生,亡国灭种。但他是有才华的,风雅的,他的书法、绘画自成一体,造诣堪称登峰造极,蔚为大家。可惜错生帝王家,同样悲剧的还有同病相怜的南唐后主李煜。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语始工。做个名士真绝代,可怜薄命为君王!关于对他的评说,我喜欢这一句:一个万人之上的国王倒下了,一位天才的诗人却从血泊中站立起来。得到消息,东坡立马北上,一路劳顿,苏东坡率全家抵达常州贬所,他再也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暂时在这片朝思暮想的土地安歇吧。
东坡在常州是快乐的。或许自知枯灯耗尽,他抱病游遍了常州城景,最后的岁月,他没有悲哀,他用乐观和旷达诠释一如既往的人生,感染着常州的一草一木。在太平寺和报恩寺等都留下了他的诗:“六花薝葡林间佛,九节菖蒲石上仙;何似东坡铁拄杖,一时惊散野狐禅。”“碧玉碗盛红玛瑙,井华水养石菖蒲。也知法供无穷尽,试问禅师得饱无。” 短短40多天,他留恋常州风景,还是欲把常州当眉州,我们已不得而知,一代文豪于7月28日在孙氏馆仙逝,终年66岁。这样的年纪,他不甘心,我们也不甘心,他呼吸着夏天的气息,呼吸着宛如眉州的草木花香,欣慰地走了,遗憾地走了……
不过,这几十天,挺开心的。常州人显示了如夏天的热情、真诚和亲情,市民远道迎接,钱济民、邵民瞻、路元光轮流守候病榻,更有一帮朋友终日陪伴游山玩水,喝酒吟诗,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官场俗套,没有小人作梗,没有衣食忧患,东坡尽情享受着心灵的慰藉和舒展。
就这样,东坡把最后的岁月留给了常州,留下了一个四川人不朽的灵魂。
千年过去了,我去藤花旧馆找寻东坡的灵魂。藤花旧馆是后人的叫法,只因馆内原有东坡手植香海棠与朱藤各一株。这个只是传说,东坡在此居住了四十来天,终日游山玩水,饮酒作诗,还生病,想必没空也没心思栽花种草,或许庭院早有香海棠与朱藤,人们睹物思人,也就权当东坡先生之物,也算有个寄托。当时东坡住的地方叫孙氏馆,孙氏馆前后临河,约7亩,实在是一处豪宅,如此阔绰居所,非落魄东坡所能也,他不过租的一处别院,在此暂时安顿,以解漂泊之苦,也足矣。后来香海棠枯萎,朱藤也相继绝迹,唯旧居数易其主,藤花旧馆尚存至今,也属万幸。这些年,我们修复了诸如瞿秋白、张太雷等故居,我们也忽视了许多故居,更遗憾的是我们还推倒了许多历史的东西。一个城市的魅力,不是摩天大楼,可我们在钢筋水泥中活得几乎不能透气,却还对高楼大厦乐此不疲,好像没有这些就没有现代化。其实,这些不是现代化的馅饼而是现代化的陷阱,一个城市带给人的乐趣不是景,而是人。没有记忆的城市只是一堆华丽的躯壳,繁华的背后一片苍白和虚浮。
好在这些年,我们似有所悟。开始规划、整理、修复、还原一些快要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记忆碎片,一串碎片就是一段熠熠闪光的历史呀。当我们热衷于寺庙、古迹、遗址、故居的修缮、扩张,甚至无中生有地造景时,需要对这些碎片满怀敬畏之心,仁爱之心。
这也算亡羊补牢吧。
那一年的六月,我站在正在修缮的藤花旧馆前,不知所措。新砌的地,新砌的墙,新盖的瓦,只有门框那石雕的藤花旧馆残存着历史的沉淀,我忐忑不安地走进去,孤零零的长廊没有藤,光鲜鲜的花坛没有花,一切空空如也。几个工人还在做最后的整修,再过一段时间就可开放的了。奇怪,竟没有一丝惊喜,听一个师傅说,这个院子只有那两根横梁是旧的,抬头望去,斑驳的雕花依旧精致,想那主人就在此抱病迎来送往,谈笑风生。如今人去楼空,先生不在,似乎连先生的气息也烟消云散。
惟愿修复后的藤花旧馆,气息长存,音容犹在,幸也。
不免悲凉,出来的脚步沉沉的,连告别的勇气也没有。
好在还有东坡公园。
东坡公园源于常州人对东坡先生的感情。早在南宋时期,人们就在他当年系舟处建了“舣舟亭”,以此缅怀。近千年来,“舣舟亭”曾屡建屡毁。解放后,市政府在原有古迹的基础上将此处辟为公园,定名东郊公园,后来更名为“舣舟亭”公园,20世纪末才正式称为东坡公园。新世纪之初,公园进行了开放式扩建,算是彻底旧貌换了新颜。相对彼邻热闹的天宁寺、红梅公园。东坡公园是寂寞的,单调的,寂寞的就像东坡的最后岁月,平静而淡泊。去的人并不多,年轻人很少去的,在他们心中东坡只是一个传说。外来人很少去的,他们看不到东坡的灵魂飘在何处。
我又去东坡公园。
年年去东坡公园看看,走走,已成为一种习惯。
从藤花旧馆到东坡公园也就两三站路程,与天宁寺、红梅公园不过一路之隔。我自西门入园,一处屏风尽挡园内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信步而去,龙亭已在眼前,龙亭顾名思义与皇帝有关了,这个也不例外,是当年乾隆皇帝在此设行宫召试地方文人的地方。此处临运河,皇帝下船自然要有住处,便设有万寿亭行宫。如今行宫早已荡然无存,只有几块青石条依旧浮现当时的喧嚣和威仪。龙亭临池而建,是厅似榭,闲来看水,雨来听音,清风半醒,明月半眠。到底是有几分文人才情皇帝,六次下江南,四次莅常州,对东坡先生还是很仰慕的,行宫于此,即笼络天下文人之心,又沾沾才气,可谓公私兼顾。果然,这位皇兄不仅即兴为舣舟亭题下“玉局风流”的匾额,还诗兴大发,挥毫作诗6首,大书敬仰之情,自然有好事者刻之于碑,以待流芳百世。这不龙亭对面的御碑亭至今还留存着乾隆帝当年的诗作,可见岁月、乱世、战火可以横扫一切,却也对龙颜望而生畏呀。这里还有一处景观值得一提,洗砚池,据说是东坡曾用的,原在藤花旧馆,是为了乾隆爷才搬来此地的。
不见古人身影,不闻故人气息,不听故人脚步,不颂故人诗篇,想来洗砚池数百年也忧郁寂寞。
抬头,舣舟亭仿佛伸手可触。拾阶而上,舣舟亭面南背北,古色古香,前临运河水流,后可眺天宁古寺。亭畔杂树森森,上有鸟鸣乱耳。亭门外有联:“舣舟亭畔喜迎东坡居士,洗砚池边笑驻西蜀故人。”我徘徊于亭前,目送天上白云飘移,叹惜脚下河水东流。
不见旧时船,不见旧时人,寂寞的水,寂寞的岁月。手抚亭柱,我寻找当年苏轼的系舟旧地,寻找古人匆匆的足迹。只有御码头,还有一艘粗制滥造的乾隆号游船,坐乾隆号,能成帝王人吗?可笑天下之人。
人们是不会取名东坡号的,这是一个重视权力的社会,一个文人,一个帝王,盘结着不同的分量和情节。
文化在权力面前往往弱不禁风。
文人可千古,帝王能万世吗?
踏上石拱桥,便是湖心岛。
迎面是东坡塑像,这是新添的。倒也玉树临风,看他手持拐杖,风尘仆仆,正向常州走来,一路风雨,却也精神矍铄。
可惜没有酒,我也可尽一点同乡之谊;可惜不能点香,为这位老乡,这位敬重的文人,表示我的敬重和感激。我只能久久地庄重地站立和仰视着,在心底无数次鞠躬。嘻嘻哈哈的游人上去摸摸,拍拍照,走了,或许根本不知眼前的人是谁?许多时候,我们面对寺庙的菩萨庄重肃穆,可我们面对这些文化大师却不知敬畏。
沿着河边小道,是东坡诗墙,一首首诗词扑面而来,亲切而熟悉,那是春天的生机蓬勃,那是夏花的激情澎湃,那是秋叶的灿烂辉煌,那是冬雪的气势磅礴,在我的心里如运河水一般流淌着,沉浸着,滋润着,让我无数次驻足和留恋……
小道的尽头也有一处东坡先生雕像,取自大江东去的意境。
是人,分明又是水;是水,分明又是人,是人和诗的结合。我坐了下来,没有酒杯,也没有茶壶,我顺着东坡踞坐如山、目光深邃的神韵,向前凝望,凝望那知音难觅的河水,悄无声息地流淌,流淌……
东坡的一生可谓一波三折。如果你展开一张北宋时期的地图,就会惊讶地发现,当时能够到达的疆域几乎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和笔墨:年少时从家乡四川眉山出发到首都开封求仕,接着开始平生的第一个工作到陕西凤翔做判官,接下来又去了浙江杭州、山东密州、江苏徐州,后来在湖州任上发生了我们众所周知的乌台诗案,被贬到了湖北黄州,那年45岁。在黄州四年苦中作乐的日子之后,东坡向朝廷申请到常州定居,那一年他50岁,正是知天命的年纪,他就此打算在常州终老残生,颐养天年了。朝廷暂时同意了他的请求,但没过多久就反悔了,朝廷拨乱反正,需要用人的时候,于是东坡的身影又开始行走在开封到山东登州、浙江杭州、安徽颍州、江苏扬州和河北定州之间,马不停蹄地奔波中不知道有没有或远或近或多或少地眷顾几眼他的常州。第二次是在59岁时被贬往惠州,62岁贬至儋州,到65岁才遇赦北归。前后在贬六年。两次政治迫害,是他工作不行吗?不是,他所在之处,政绩突出,百姓安宁。而是他才高八斗,又不肯卑躬屈膝。
于是枪打出头鸟,谁让他风头强劲,遮住了别人的光辉,连沈括这位著名科学家也心生忌妒,何况其他人呢?
还是他弟弟苏辙一语道破天机:“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呀,千古道理,如今依然。
是呀,东坡若是一个普通人,就没这么多是非曲折了,但我们也因此会失去很多。
磨难是一把双刃剑,仕海沉浮,跌宕起伏,有的人一蹶不振,有的人迎难而上。连韩愈贬至潮州,柳宗元贬至柳州,作诗多为凄苦之音;东坡呢?面对苦难的腥风血雨,在得意之极,伤感之痛,悲哀之盛的人生中,成熟了,坚定了,淡泊了,你看他胜不骄败不馁,虽有暂时的痛苦、愤懑、消沉和绝望,更多一生的潇洒,从容、寡淡、旷达,宠辱不惊,谱写了一个书生儒道佛的传奇。
于是,荒城黄州在他眼里“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惠州荒远,苏轼却乐不思蜀“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儋州荒蛮,又说:“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还自称我本儋耳民。
我看见——
他在谪贬的第一站密州,“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政治没有了,借酒浇愁,郁郁寡欢,怨天尤人,有何用?不如换一种活法,开心的生活,原来有那么多的乐趣。
我看见——
在黄州,“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到了如此境地,他却高唱出“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何等气魄,何等旷达,何等超越。人生沉浮荣辱算得了什么!
我看见——
2.拓展乡(镇、街道)、村(社区)统战工作范围。将“宗教工作三级网络和两级责任制”拓展为“统战工作三级网络和两级责任制”,对村(社区)辖区统战对象的服务工作按照“责权利对等、人事物一致”的原则,明确村(社区)承担必要统战事务的职责,赋予村(社区)统战工作任务,坚持属地管理、费随事转;参照购买社会服务的方式和标准,充实工作人员,匹配工作经费,确保有人做事、有钱做事。
在儋州,人生的磨难早已如过往云烟“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寒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就是东坡。苦中有乐,其诗作依然是笔势飞腾,辞采壮丽,并无哀疲颓唐之病;诗为心声,其心依旧宠辱不惊,阔大胸怀,气势雄放。他把“外儒内道”演绎到了极致。从而做到了蔑视丑恶,消解痛苦。随意吐纳,自成高妙。
这就是东坡。这种执着于人生而又超然物外的生命范式蕴含着坚定、沉着、乐观、旷达的精神,明快动荡,已超然世俗之外。这种风范和气度,或许更值得我们玩味和传承。看当今世界,香车美人,金钱美食,地位何等显赫荣耀,一旦天有不测风云,人生面临挫折和失败,便脆弱如纸,或一跌不振,或愤世嫉俗,或悲观绝望,那份淡定呢,从容呢,开朗呢?
直面东坡,真是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下次来,我一定带壶酒来,好好地与东坡喝一场。
仰苏阁,有点大江东去的气势。这是一处仿宋建筑,粗糙有余,精细不足,宋代的生活恐怕是最精致细腻的,文人治国带来的是享乐生活的蔓延和滋生。还没有最后完工,里面空空如也,不知道下一步是个什么样,我想可以成为宋代文化,东坡文化的一个展览馆。这个四川人,与父亲苏洵、弟弟苏辙号称三苏,论文,唐宋八大家之一,论诗,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论词,豪放派的开山鼻祖,论书法,宋四家之一,还有饮食,服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才,奇才,做官也像模像样,比如疏浚西湖,建苏堤。论长相,说身长八尺三寸有余,古代的尺小些,林语堂经过考证,说东坡也有175米左右,在当时算得上伟岸了。东坡的博大精深,我们实在不能浅薄他,淡忘他,而应该了解他,让他的思想渗透我们的灵魂,要知道我们的灵魂早已野草化,荒漠化,淤泥化。
我们真应该大张旗鼓弘扬东坡文化,现在到处都在无中生有搞文化节,怎么就没人倡导东坡文化节呢?如此的天时地利人和,如此深厚的东坡底蕴,何以不知所措呢?这一点恐龙园和淹城是大手笔的,一个没有恐龙的地方凭空构建出一个恐龙主题公园,一个传说中的淹君崛起了一座春秋文化城,洋洋洒洒。而东坡公园呢,费尽心思改造后依旧有些畏手畏脚,小里小气,不及东坡一分的气势和气魄,报纸最近说,一个东坡的后裔要投资数亿建设东坡文化城,一个小小的民营企业都有这般见识,我们的单位,我们的主管者呢,还守着这块宝藏无动于衷,无所事事,无从下手?不用挖空心思,不用空穴来风,不用信口开河,信手拈来,祭奠东坡,研究东坡,学习东坡,传承东坡,弘扬东坡。
重新让东坡抛头露面,担当文化的使者,我想东坡是不会生气的。
旁边的东坡书院很小,恐怕是最小的书院了,一把铁锁拒绝了我的热情,看不到东坡读书的背影,听不到东坡吟诗的清音,闻不到诗书飘逸的墨香。透过模糊的玻璃窗,隐隐约约有一些书画挂在墙上,我曾经看过,东坡的真迹很少,多是现在常州人的作品。其实这儿可以成为一个小小展览馆的,展示东坡每个阶段的作品,展示东坡的书画,当然这需要足够的精力、时间、耐心和资金去收集;也可作为一个创作基地,让爱好者沉寂在纸笔墨砚的博大精深中,感受东坡还有许许多多如东坡一样的人格、人品魅力,不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坐在桥上,夕阳西下,运河上波光粼粼,徒添幽思。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谁不想魂归故里,谁情愿客死他乡,战争那是没有办法。然而,一代文豪苏东坡没有葬在老家四川眉山,也没葬在客死的常州,更没有葬在他曾经被贬谪的地方,而是葬在了河南的郏县。
苏东坡为何会选中郏县作为他的最终归宿?这个问题好像没有标准答案。
是遗愿?他确实有“即死,葬我嵩山下,子为我铭”的遗愿。郏县是个什么地方?当年,苏辙,苏轼结伴游中岳嵩山,大概兴致很高,一路游山玩水,不亦乐乎,就在郏县附近,突见奇峰拔翠,幽谷清泉,飞瀑彩虹之佳境,顿感心旷神怡,欣喜若狂,好像到了故里西蜀峨眉,顾命名为小峨眉。那份喜悦难以言表,不由转头对苏辙动情说,离乡数载,今能在中原之地目睹故里峨眉山,真有幸有缘也,吾天年之后望子由将兄安葬与山下,便是回归故里也。这段话有史可查。就在临终前一个多月,还书吐肺腑之言:“今且速归毗陵,聊自憩,此我里!”足见其对这方土地挥之不去的挚爱浓情。
再看,据说北宋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出生于中原以外的朝廷大员死后都要葬在距京城方圆500里之内的地方。这个规定有点意思,是官员死后也要感受皇恩浩荡,还是京城连官员的前世今生都要纳入视野范围?不得而知。但既是规定,那谁都得遵守,东坡也不例外。常州已在500里之外,自然不是首选。
魂归故里,那是每个人的愿望,东坡也是。但四川眉山距中原千里之遥,来去无论是走水路—— 逆长江而上过三峡,还是走陆路—— 翻秦岭行蜀道都是很艰难的过程,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那不是夸张。就是现在,不能说是条条道路通四川,如此艰难浩大的工程恐怕不是后人力所能及的,所以二苏归葬故里的愿望很难实现。还有,据史料记载,苏轼去世时,二苏的子孙大都散居在今郏县、汝南、许昌等地,离郏县小峨眉山较近,而四川眉山老家已经没有直系亲属了。千辛万苦回去,以后谁来守墓,谁来祭奠,这也是问题。
虽说常州的地势与眉山差不多,地势平坦,鱼米之乡,但常州少山。无山,景虽秀,但不奇;无山,景亦美,但味难浓,于是少了那份生死相依的情感。家乡回不去,常州又留不住,那还是到颊县吧,小峨眉山山清水秀,景色宜人,仿佛家乡的地貌,不是故乡,胜若故乡,又有后人做伴,还算将就吧。
近千年了,我已无法揣摩东坡的内心世界,我只能以一个老乡的身份来臆断先生的心灵。清人周启隽说得好:“先生蜀人也,生于蜀而不拘乎蜀,先生盖天下士矣。”苏轼的故乡虽在四川眉山,然而东坡是四川的,也是常州的,更是世界的。
林语堂先生在《苏东坡传》有一段精辟的话,“世上有一个苏东坡,却不可能有第二个。……我可以说苏东坡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一个百姓的朋友,一个大文豪、大书法家,创新的画家,造酒试验家,一个工程师,一个憎恨清教徒主义的人,一位瑜珈修行者,佛教徒,巨儒政治家,一个皇帝的秘书,酒仙,厚道的法官,一个在政治上专唱反调的人,一个月夜的徘徊者,一个诗人,但是这还不足以道出苏东坡的全部。”
这段话,其实可刻在公园西门的影墙上,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