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遮阳伞下,背靠着水果箱,迷迷瞪瞪。天气相当炎热,不过还好有一股股疾风会从我身后的两座写字楼中间穿过来。这时我突然醒了,把跨栏背心塞进了短裤里,好像它时刻想从我身上飞走似的。
是的,这里是彭城,离我以前居住的小镇有六百多里。不管怎么说,我现在也算在彭城安稳下来了。四年前我离开家乡,在这里开了家水果店,挣得不多不少,也算凑合。最关键的是,我交了一个叫美娟的女朋友,是彭城当地人,比我小一岁,离过婚。虽说现在我在彭城安稳下来了,可我一部分的心绪还是留在了家乡。我希望六十岁后还能回到那里——我曾工作过五年的煤矿,那里也是我父亲下了一辈子井的矿山。
我的女朋友美娟,在彭城一家大型超市做质检员。关于我离开家乡以前发生的那件事,我给她讲过,但对一个在大城市生活的她来说,煤矿的一切她都很陌生,尽管我给她讲过一些,她可能只理解到了七成——而那次的意外事故,到现在,我没有一个晚上睡过好觉,常常梦见他们几个还活着。美娟当时听完说,张槐树,这可能是天意吧,没办法的事,要不然咱俩怎么认识了。
这时,隔壁小超市老刘那儿来了一对中年男女。看样子他们很熟悉,老刘和那个男的拍拍打打,随后把他俩让到了遮阳伞下。
“槐树,这天可真热呀!”老刘和我打着招呼——也许他是为了活跃气氛,要知道我的彭城话说不好,就没吱声,只冲他挥了挥手。这是我来彭城讨生活学到的一种处事方法,就是微笑着和人点头或者挥手。在彭城你必须得这么做,实际大多数彭城人都很友善,但对一个外地人来说,这种友善都是用两倍的微笑换来的。说实话我是喜欢彭城的,这里的气候和我家乡的差不多,都是那种干燥多风的大晴天。可我的皮肤又过于黝黑,使得这里的人总是会多瞅我两眼。以前美娟说过,张槐树,你应该少站太阳底下,你看你晒得多黑了。我说这不是晒的,是天生的,或者是以前下井下的,煤黑子嘛。美娟说我真拗。话虽然这么说,其实我在努力尝试着改变。可我觉得,有一些东西我很难改变,我的那些记忆是我挥不去的噩梦,而和美娟在一起却是另外的一种生活,也许现在的我也是在梦境中,是在春梦中,或许只是一种幻梦。
开超市的老刘拿来了两把塑料扇子,递给他的两个朋友。其中那个女的还朝我瞟了几眼,并微笑着。我也回应了她微笑。我有点好奇,她为什么朝我微笑?实际他们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把我从滚滚车流的喧嚣拽回到了往事中。
如果你能想象到那些如拳头大的矸石块和干冷冷的西北风,你就能知道,东沙矿的风景会是什么样。我父亲在东沙矿干了三十七年的采煤工,最初时我们家还没有分房子,住的是自己搭建的防震棚,就在矸石山的脚下,大门正对着煤尘缭绕的矸石山,有个两百米高。那时上初中的我,每个周末的早上父亲都会叫上我和他一块爬矸石山,在爬到五十米的地方时,父亲总会对我说,小心脚下,千万别滑下去了小子。随后我们爬得越来越高,矸石山也会越来越陡。父亲向我解释说,为什么我们要爬这么高,因为山顶上才有最大的煤块和铁块,它们还没被人拣走,要是来晚了……想象一下这些东西被我和父亲拣到,不光能烧炉子用还能攒多了去卖钱。
我小的时候,东沙矿跟现在是不一样的。我一直以为我也会像父亲那样一直工作到老,一直干到退休。你也许不相信,对一个孩子来说,矿山是一个大型游乐场,煤场大门口那儿总有几十辆煤车在阳光下排着长长的队,准备装好煤运到微山湖码头去。那时我常常想,每辆车上可能都有我父亲在井下采的煤。令我好奇的是父亲和他同事们采的煤,经过了长途跋涉,到了微山湖,又会分散到哪里?后来,我长到十二岁时问过父亲,他说会运到南方去。这些煤大多会运到徐州和苏州的发电厂。那时我很为父亲的工作而自豪。有一次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父亲一块下井、一块干活,父亲操作着隆隆响的采煤机,我站在他旁边,看着煤块哗啦啦地被采煤机切下,掉在皮带上,皮带就像一条小河似的,载着煤块哗哗地流向远方,最终会从四百八十米的井下提到地面,再流向煤仓。
我二十岁时,也成为了矿工,和父亲一样,是工作在井下一线的现代化采煤司机。
老刘还在和他的两个朋友聊天,听着他们说的彭城话,让我不禁想到了美娟。她是地道的彭城人,她也喜欢听有关我父亲和我以前下井的故事。因为她的父亲早亡,在她十岁的时候就因为车祸离开了她,因此她对父亲的印象有些模糊。
记得在井下工作的头半年,虽说之前我接受了一系列培训,可操作采煤机时,我的整个身子还是会不停地打颤。那是一项很重要的工作,需要大胆和心细,不然采煤机就不能切中最好的煤。
说实话那段日子还是挺带劲的,我和同事上井后经常去的那家小饭馆,老板娘是莘村人,男人在外地给人家开车,她和女儿顾着这家小店。听老板娘说,她们村的女孩都想嫁给我们矿上的工人。那时的我是如此的年轻,听着工友们和老板娘开玩笑,甚至开她十六岁女儿的玩笑,我竟然会脸红,跟我现在的心态可完全不一样。
四年前我来到彭城,现在,我已经三十二岁,美娟三十一岁,我是在去年刚开始干水果摊时认识的美娟。她那天跟一个朋友从我这路过,不知怎么,她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脚步,在我这挑起了橙子。她是那种你一看就知道特别友善的彭城人,她和朋友的笑声让我的心情非常放松、愉悦。那天,她说她没零钱了,我说没事,你先拿走,改天再给我也可以。最后她是用微信支付的,可让我最开心的是,我大胆地和她互加了微信,天知道我当时想要干什么,她竟然也同意了。她还用那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深深地望了我几秒钟。
当晚我试着给她发了条微信,发完之后我在想,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或者她已经把我忘了。令我没想到的是,两分钟后她竟给我回了一段视频,好像她过生日,旁边有她的三个闺密,其中一名女孩就是下午和她一块来买水果的。她的视频让我想起了我以前上井后的傍晚,我和同事们一起在小饭馆度过的那些快乐时光。那时,除了正副班长和大国、老崔之外,剩下我们五个人都很年轻,都没结婚……随后我想了想,又给她发了微信,说没想到今天是你生日,我想送给你一件生日礼物,你把饭店位置告诉我,我给你送去。她回复说,不用不用,心意收下,东西就不收了,谢谢!当时我非常开心,没想到她还记得我,还给我回了微信。随即我又回复说,一定的,你把地址告诉我,我这就过去,就是一点水果,给你和你的朋友解酒的。
美娟那时已喝了不少酒,当我赶到,送上我的荔枝和葡萄时,我看见她靠在椅子上嚷着服务员还要再上三瓶啤酒。我走过去,把水果递给她,说了些祝你生日快乐之类的话。突然,她的三个女朋友鼓起了掌,其中一个女孩拽住我,把我强行按在了椅子上,非要和我碰两杯,并问我,是不是看上美娟了?我当时窘迫得说不出话,只知道傻笑。
这时,美娟说了一句话把我惊住了。“姐妹们,再干一杯,庆祝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我离婚一周年的纪念日,干了都……”
那晚美娟没有回家,而是跟我回了水果店。我们没有做爱,只是静静地躺着,我跟她讲了以前下井的故事,她很好奇,晕晕乎乎地在听。
我说五年前夏初的一天,我像平常一样在工区点完名,准备去换工作服,我们班当天接到的任务是在108工作面采进六米。那时我们的干劲很大,只想着抓紧干,完成区长下达的任务,这样就能给下一个班创造一个完美的开始。因为我们是三班倒,是一个大集体,合起力来就能把工作干得漂漂亮亮,加上这是一个新的工作面,因此,我清楚地记得发生意外的那一天。以至于我对自己当时没有预感到将要发生的意外事故而经常做恶梦。
那天,天气晴晴朗朗的,我从食堂吃完早饭还站在门口望了会天空,没有云,天空湛蓝湛蓝的,看得我的心情也很愉悦。开完班前会,准备去换工作服时,李宏涛和盛利——我在班上最好的两个同事——告诉我,副班长老孙哥今天上井后要请客,说他儿子考上了咱们县的重点高中,把他喜坏了,上井后要请咱们喝羊汤去。班长郑金强说话了:“送饭的老崔今天休班,你,张槐树,别跟我们一块下井了,今天负责送饭,中午十二点把饭送到工作面就行。这是咱班的饭卡,拿好了小子。”
只要老崔一休班,班长都是让我去送饭。我点了点头。实际心里有点不高兴,因为今天要采新的工作面,我也想参与进去。班上的同事都是硬汉子,听完区长和技术员的“训话”,挺直了身板往更衣室走。也就过了五秒钟,老孙哥突然停住步,说让我下午四点半在红柳超市等他们,晚上一块喝羊汤去。
按照以前给井下送饭的经验,我得十点去食堂把饭领出来,再装好热水,去井口坐罐笼,十二点差不多能到工作面。送完他们下井我回了家,睡了个回笼觉,九点半时我出门了,去食堂取饭。
当我买好饭,提着热水,走近矿大门时感觉到不对头,矿山救护队的车一辆接一辆,呼啸着开进矿里,有五辆车。还有医院的救护车,也开进去了四辆。矿大门已经戒严,保卫科的人用人墙封住了大门。我的心不禁哐当起来,心想坏事了!是不是哪个单位着火了,或者井下出事了?我到了大门口,出示我的工作证,他们放我进去。可走到井口时,我被拦了下来,安监科的人说是综采108工作面冒顶,当班的工人全被埋在下面,正在施救。我当即啊了两声,后退了三步……
是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几个人的脸。我们曾一块下井、干活、喝酒、聊家常。早上我们还互相打了招呼,开着玩笑,可四个小时之后,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五点,他们几个人才从井下被抬上来……我也不会忘记副班长老孙哥说的下午要带我们去喝羊汤,庆祝他儿子考上了县一中,还有班长郑金强、组员侯大国、李宏涛、盛利、赵小辉、李敏庆。除了休班的老崔和我之外,他们全部遇难了。
我给老崔打了电话,老崔的家在项城镇的一个农村,离我们矿有五十公里,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当我说出这些时,他哽咽了,好久没说出话。当晚矿电视台也报道了这次事故,并劝告家属不要去矿里围观,现正在全力抢救,总部也派了救护队和专家组,希望大家配合……
这一年的春天我父亲退的休,听到这个消息后,他晚饭没有吃就躺到了床上。母亲是认识李宏涛和盛利的,我最好的两个同事的遇难让她掉下了眼泪。他俩和我相仿,都是这么年轻,像是十一点钟的太阳。
当晚我也失眠了,想着他们几个临咽气前都在想什么,我猜测他们一定会谈到我,并且会说这小子的命好,没和他们一块下井。或者,他们没有谈论到我,而是在想自己的老婆孩子,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不过我能想象到,李宏涛在想自己的亲人时,肯定会想到他交往半年的女朋友谢丽君的,这女孩长得清秀,在机厂的电修班工作,我们仨一起吃过两次饭。也许他在闭上眼的那一刻,一定会把谢丽君的面容在脑海里抚摸上无数遍。
当我第一次给美娟讲这件事时,她突然啊呀一声捂住嘴,随即抱住了我。
说实话,美娟的出现就像一束强光,透过高楼耸立的楼群照到我这间小小的水果店里。我们交往一个星期后,美娟告诉我她离婚的原因—— 前夫嫌弃她不能生育。同时她还给我讲,让我做好心理准备,还要不要和她相处下去。我当时听到她说这些很惊讶,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直到第二天的晚上我才想好,对她说,你也别太自责,可能是你前夫有毛病呢。夜色在水果店里荡漾,美娟再次抱住我,眼里含满了泪。店外滚滚的车流,渐渐隐入了片片的高楼之间,变成了一长串的红线。
三个月之后,我才正式拜访了美娟的母亲。美娟的父亲很早就在车祸中去世,现在是她和母亲两个人过,老太太今年六十二岁,前年因右脚骨质钙化坐在了轮椅上,平时的生活由美娟请的保姆照顾。美娟的妈妈对我的印象还不错,只问了我一些基本情况。事后我听美娟说,她妈妈对我三十多了还没结婚提出了疑问。我问美娟是怎么说的。美娟光笑,没有回答我。随后我又问她,你妈就没说我是外地人你是彭城人,这种现实现状的问题?她真的同意你和我交往?
老刘看见我和美娟交往,给我提了四条忠告,第一,你是外地且无正式工作的人;第二她是个离过婚的女人;第三,你没结过婚,愿意找个二茬的女人?第四也很关键,你有钱有房有车吗?吃喝拉撒睡,彭城可不是你们那的小煤矿,你负担得起吗?这几个问题老刘给我说过三次,他看我总是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气得说我真是个拗种,就没再说什么。当然,老刘的这些话我没给美娟说。
这个时间段是下午四点,来买水果的人不多,不过偶尔也会来那么三五个。老刘回了自己的小超市,我忙完眼前的这两名顾客,又坐到了遮阳伞下,迷迷瞪瞪,思绪却飞得很远很远。
我每年都会去李宏涛和盛利的墓地看看,他俩就安葬在我们县湖角山的公墓里,其他五个人的骨灰回了老家。在第二年的清明节时,李宏涛的女朋友谢丽君给我打电话,说她想坐我的摩托车去墓地看看李宏涛,我和她定好了时间地点,早上八点我俩出发了。等拜祭结束后,我不知怎么了,竟突然抱住了谢丽君,说她要是有那个意思,我愿意做她的男朋友,愿意娶她。她当即就打了我一耳光,从此再也没有接我的电话。不管我向她发了多少短信,说我是真心的,她都没有回复我。我希望自己能被她原谅,一直到现在。
而那次的事故之后,过了半个月,我和老崔才开始上班。老崔因为年龄大被分到了通风工区看仓库,我则去了综采三队,仍是干采煤司机。当我重新工作时,再没有以前的那种劲头了,老是做梦,忘不了他们几个人的脸,有时候则半夜惊醒,浑身是汗,感觉到了无比的伤心和恐惧,老是梦见他们还活着,向我呼喊,让我去救他们,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三年。恰逢这个时候我们煤矿因为大环境原因,面临裁员减薪的境况,而且我的身体也是越来越差—— 长期的失眠导致我没了胃口,从以前的一百六十斤降到了一百三十斤,干活没劲,经常出错。又过了三个月,我觉得自己实在是承受不了这种煎熬了,向单位提出了辞职申请。父母亲并不知道我内心的真实感受,不停劝我,让我三思而后行。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觉得我要再不离开,会难过一辈子,会痛苦地死在这里,包括对宏涛女朋友做的事,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我上面有一个姐姐,比我大四岁,当时有孕在身。她给我打电话时,说着说着就哭起来。我说只是出去挣钱,为将来做打算,你哭什么?别影响到我将要出生的外甥或者外甥女了。姐姐说,你姐夫是因为公司倒闭了才去的济南,你出去干啥?万一咱们矿再撑个十年八年呢?且你想去彭城,那里多远,消费又高,你到了那里得吃多少苦呀……姐姐只想到了一半,因为我现在还活着,她没有想到假如我被困在井底下,当时遇难的人就有我,且我还对好朋友李宏涛的女朋友还做了那事。我随即挂了电话,不想让她再哭下去。
直到现在,我和美娟交往一年多了,也没有把离开家乡的真实感受告诉她。或许有一天我会告诉她一切,如果她真的想嫁给我时,我会向她坦白一切,请求她的原谅。不管结果怎样,我觉得她会理解我。
到了傍晚六点十五,美娟从公司赶到我这里了。她把车靠在路边,下了车,急匆匆地说:“槐树,我今晚不在这吃饭了。你给我拿一个苹果,两个橙子,对对对,再来一个火龙果和一点葡萄……明天我休班,中午咱们一块吃饭,不,明天一天我都会来陪你……你别愣了,我得回家一趟,我妈说她的头有点晕……”
“哦哦哦,”我答应着,赶紧去装水果,“那个,我也去看看吧?”
“不用不用,老太太可能是忘吃降压药了,我回家再说,一会给你发微信。”
“把这个也带上,”我又给她装了一些开心果和核桃,“路上慢点开。”
“好,你也吃饭吧,我走了。”
美娟一周能在我这里住两夜,主要她挂念着老妈,怕保姆照顾得不周到。到了晚上八点,我接到了美娟的微信,确实像她说的那样,老太太中午忘吃降压药了。我也放了心,说了一些甜言蜜语的话后,收了水果摊。
老刘的小超市还亮着灯,我没有过去,在自己店前的台阶上坐下来,点上了烟,看着两对中年男女从我的店前经过。听他们的口音是陕西或者山西人,像来彭城旅游的,边走边拍照,尤其是不远处的电视塔,上面闪了三圈彩灯吸引了他们。
我现在还没有睡意,加上天热,抽完最后一口烟后我站起身,沿着泗浣街散起步。
一位大叔正搀扶着腿有点跛的老伴在我前面走。他们大约六十岁左右,肯定也是深爱着对方,大婶的胳膊一直挂在丈夫的手臂上,好像只有通过这样的搀扶,她才能安全地走在硬邦邦的马路上。在走过他们身旁时,我看到大婶的脸上漾着幸福的笑容,他们看上去也像来彭城旅游的。我猜这可能是他们第一次来彭城,说话和走路都显得小心翼翼。这让我想到,要是我和美娟结合了,到了六十岁,我们能这样手拉着手走在大街上,是一种很美好的事啊!
过了这个十字路口,再往前走三百米就是美娟工作的华裕连锁超市。听美娟说,这家超市光在彭城就有九家分店,全国有四十多家。从我和美娟交往之后,我曾偷偷来这里看过她三次,看她在水果区和蔬菜区忙碌的身影。前两次美娟没发现我,到了第三次,她在蔬菜区检查时,一回头,我那一刻正傻乎乎地站在零食架旁,被她看了个正着。随即她就跑向我,且满脸绯红地笑着,老天爷,我觉得她真美!真性感!比电影明星都要好看。
来彭城的头两年,我先在彭城红星机械厂干过一年半的电工,后来觉得没什么意思,和我以前上班的感觉差不多,就辞了,开了这家水果店。店铺在城东的泗浣路上,有三十五平米左右,主要是做我睡觉和存货的地方,平时卖水果都是在门口支着摊卖。另外为了增加营业额,我还进了十来种干果搭配着卖。在我的右侧是老刘的小超市,左侧是卖学习用品的孙大姐,从她的店往东两百米是慧阳小学。
昨天美娟说好的,她没有食言,第二天上午的十点半,我看见她的电动汽车缓缓开来了。
“生日快乐,槐树!”这是她下车的第一句话,随即把生日蛋糕递过来,“今天早上我刚做的水果蛋糕,一会你尝尝,还有炖好的笨鸡和排骨,等会我再炒两个青菜,炒黄瓜和西红柿怎么样?”
我一下子愣住了,在十岁之前我过过生日,现在我都三十二了,中间有二十多年没有过过,这么突然让我有些不适应。
“你愣什么槐树,今天不是你生日吗?”
我点了点头。“是是是……可我有二十多年没过了,你咋想起这事了,呵呵呵……”
“笑什么,以后每年我都会给你过。拿着这个保温桶,我去把后备箱关上。”
这一刻,看着美娟灿烂的笑脸,包括这一年来她对我的爱,对我的关心,我真想告诉她,实际我能活到现在纯属是个巧合,是何种幸运,那天要不是我们班长让我去送饭,遇难的人中就会有我。
一想到这些,我总是很难忘记他们几个人的样子,而那年的清明节,我又对李宏涛的女朋友做出了那样的举动。
我很害怕,假如我把这些告诉美娟,她会怎么看我——她是不是也觉得这是一种可怕的耻辱。
可不管我做错过什么,现在很想能被美娟宽恕。我想告诉她全部,告诉她我为什么会来到彭城,可我又怕说了这些,得不到美娟的宽恕。
中午的生日饭我吃得没滋没味的。美娟也看出来了,问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把她揽在了怀里,瑟瑟发抖,这不是我被她的美丽而激起的情欲,而是我想要在这最美好的时刻再多抱她一会。因为我怕她不原谅我,会离我而去。我希望美娟能原谅我,能把这种爱继续带给我,即使她不能原谅我,我仍然希望还能有机会得到她的宽恕,继续和她在一起。最最重要的是,我要让她相信我们在一起会很幸福美满。
我的眼里涌满了泪水,摇着头说:“我没事,就是……就是想他们几个了。”
“谁?是你父母和你姐吗?”
我又摇了摇头。“不是他们,美娟,是我的以前的那些同事,我给你讲过的。他们……因为井下的事故,全都被埋在了下面,一直到了现在,我还是会经常想起他们……”
“别难过了,我知道我知道,我理解你的心情……”美娟抱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