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新时期奥斯卡种族系列影片的身份认同

2019-11-15 06:47陈义伊贵州商学院文化与艺术传媒学院贵州贵阳550001
电影文学 2019年16期
关键词:所罗门黑奴殖民者

陈义伊(贵州商学院 文化与艺术传媒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1)

身份认同一直以来是人文社会科学关注的一个重要议题,所谓身份,“也即人在社会中的等级、地位、特权”。身份的归属是由“社会归属、文化归属、民族归属、群体归属等政治倾向来决定的”。[1]人在形成一种身份认同的时候,往往“要经历与自身历史文化的复杂互动过程”。[1]从近年来奥斯卡影片中我们可以看到导演对黑人身份认同问题的各种探讨。

一、自我身份的缺失

《为奴十二年》描述了一个北方具有自由身份的黑人所罗门被贩卖到南方的故事,通过所罗门的视角,展现美国南方奴隶制对黑人身体和灵魂的压榨。影片开头,两个白人骗子骗所罗门到一个马戏团工作,他们这样描述马戏团里的节目,“应该说是一个举世未见的奇观。来自非洲最黑暗角落的生灵,尚未有文明人亲眼见证,来自遥远东方的杂技演员,能将身躯扭曲到不可思议的地步……”非洲或东方,在这些殖民者眼里,作为西方的“他者”,无法正确地表达自己,他们只能被表述为神秘、愚昧、奇特、黑暗等各种刻板的形象,无法建立对立话语权利的他们,逐渐失去自我的主体性……所罗门发现被骗后,向扣押他的人贩子抗议:他是一个自由人,他们无权扣留,但遭到了人贩子的毒打。在酷刑的规训下,人贩子一遍遍问他:“你是不是奴隶?”所罗门在毒打中由最初的“不是”的反抗,逐渐沉默,在白人的规训之下,黑人抹去了自我,为了生存下去,他们不得不自我规训,上船以后,被拐卖的黑人告诫所罗门:“不要告诉别人你的真实身份,不要告诉别人你会读和写……”在奴隶制度下,黑人被夺取掌握知识和运用知识的权利,因为白人奴隶主们知道,知识是权力的来源之一,没有了知识的黑人,才更容易被驯化为劳动的工具,并且不能够发声,更不会确立自我,法农认为长期的殖民洗脑下,黑人会承认西方人优于自己,产生一种“自卑”心理,强烈地认同自己低等,因此当所罗门和船上被贩卖的自由黑人商议反抗时候,这个黑人说:“这个船上其他都是黑奴,黑奴是不会反抗的。”无形中认可了白人对于自己种族的评价——黑人充满奴性,不会反抗。

二、 自我身份的同化和迷茫

(一)身份的同化

自我身份的塑造过程中,拉康的“镜像理论”认为人的主体性的形成是因为有了他者和世界的参照,法农借用拉康的理论,进一步说明,黑人身份的形成和破坏都来自白人,黑人在找寻自己身份的过程中,难免会受到白人社会及其文化的影响,主动或被动地认同白人世界的文化。在几部影片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为奴十二》中的所罗门是自由身份时候,俨然是一副欧洲绅士的打扮,并且他擅长欧洲上流社会才会的乐器——小提琴,而《被解救的姜戈》中,黑奴姜戈做赏金猎人的时候,选择了三个火枪手的服饰,《绿皮书》中的唐博士更是无论身份和所受的教育还是谈吐都是全盘西化,在对自我身份寻找的过程中,黑人对自我的确认很容易逐渐变为对白人世界的确认,最终完成的“黑皮白心”的身份塑造,姜戈对自我的解放就有这样的矛盾,姜戈的自我解救始终是建立在对白人的言行规则的模仿上,他做赏金猎人的职业理念也几乎是充满美国精神。

另一方面,取得平等的地位、获得解放自由的黑人可能发现自己依然处于身份认同的尴尬的境地。这一点在2018年入围奥斯卡提名的《逃出绝命镇》得到充分体现。《逃出绝命镇》以恐怖的外壳,荒诞科幻的手法讲述了一个黑人去白人女友家做客,却落入“换脑”陷阱的故事。影片中表面上克里斯似乎是幸运的,他遇到一个爱他的白人女友罗斯以及毫无种族偏见的家庭,罗斯的父亲热情地表达着对黑人总统奥巴马的支持,而镇上的白人们也对克里斯表达了善意的好感和浓厚的兴趣,然而这些看似种族平等的“和谐现象”背后,却隐藏着更深的种族歧视,黑人之所以获得关注和赞赏,源于白人对他们身体的窥视和欲望,所谓的平等只是假象,黑人的身体由过去的被压制、被鄙视到被利用、被“嫉妒”,黑人强健的身体素质和艺术天赋是他们摆脱歧视走向平等甚至跻身上层社会的砝码,然而这使得黑人再次变成了白人欲望的客体。黑人不再被规定为“顺从”的、“野蛮”的,却又被贴上新的标签“强健”“艺术”“性感”的……得到了白人世界认可的黑人很容易被现实所蒙蔽,以为享受了真正的种族平等,而不知不觉中接受白人思想和文化的浸透。

(二)身份的迷茫

《绿皮书》里的黑人主角唐博士实际上已经不是典型的黑人。他受过高等教育,居住高档的别墅,拥有三个博士头衔,行事和言谈无不严格遵循西方上流社会的逻辑,不懂黑人的流行音乐,也吃不惯黑人爱吃的传统食物炸鸡,但是肤色成为他不可逾越的种族标签。他受邀参加白人上流社会的音乐会,却不能和白人共在一个空间用餐,甚至不能用白人的厕所,然而在黑人工作的种植园,黑人的音乐餐厅,他的种族依然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一个西装革履的带着白人司机的黑人(怪物)。于是他在白人文化的熏陶中获得的身份自信中走向迷茫,最后崩溃:“我既不是黑人,也不是白人,我甚至也不是男人……”这种尴尬体现在他对炸鸡的态度上,他不愿意接受炸鸡,象征着一种对自己的种族身份和底层文化的抗拒,而炸鸡又是他获得放松和身份归属的所在;也体现在他的性倾向,也许因为这种含混复杂的身份,他无法与黑人女性交往,更得不到白人女性的青睐,只能靠近同样在白人社会中处于边缘的同性恋者。在殖民文化的浸透中,黑人面临身份的困惑,既无法回到原初的身份归属,又无法融入白人的世界,种族题材的影片纷纷在细节中,透露出导演对这种身份认同危机深深的焦虑。

三、自我身份的寻找和重建

(一)身份的寻找

种族题材影片既用现实主义的手法真实地表现黑人在残酷的殖民过程中如何失去自我,也用非现实的手段反映黑人在现实社会中塑造自我时面临的困境,同时也探寻黑人群体在身份认同和重建上所做的艰难挣扎和努力。2017年的奥斯卡获奖影片《月光男孩》就是一部反映自我身份寻找的故事。黑人小男孩奇伦由于父亲的缺席,身陷毒瘾的母亲的漠然,对自己的存在充满困惑,这种困惑不仅来自对自己身份、种族,还来自对性别和性取向的。黑人毒枭胡安的出现,弥补了奇伦缺失父亲的遗憾,帮助他建立了对自我和种族最初的确认。胡安给奇伦讲述自己在古巴成长的经历,提到一位老奶奶告诉他,黑人小孩在月光下是蓝色的,并由此启发奇伦,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不是别人的评论,而是自己的决定。在教授奇伦学习游泳的过程中,他告诉奇伦,黑人是第一个存在于世界上的物种,言语里充满了对自己种族的确认和骄傲。这无一不对幼年的奇伦确立自我身份产生着巨大的影响。随后在青春期的过程中,他遇到了同为同性恋倾向的少年凯文。凯文激励他显示出自己的男性气概,不让别人认为自己柔弱可欺。奇伦最终在暴力的反抗中完成了对自己男性性别的确认,也在与凯文的亲密接触中发现了自己真正的性取向;然而他也陷入了新的矛盾,男性气质与同性恋的倾向是否相悖的。直到成年以后,凯文的一通电话,让他们彼此重新面对了自己的情感,奇伦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性倾向,并认为“我就是我,我不想活成其他人的样子”。在他人帮助和自己的努力之下,他终于完成了对自我身份的完整确认。

(二)身份的重建

霍米·巴巴认为不能简单地认为殖民者具有绝对的权力和话语,在错综复杂的身份秩序中,被殖民者和殖民者应该是相互依存的关系,殖民者的权力和话语中的裂缝可以给被殖民者提供抵抗的可能。2011年获奥斯卡最佳女配角的影片《相助》,讲述了一群黑人女仆借助白人女作家斯凯特写作,抗议白人女主人歧视的故事。西丽小姐是严重种族主义者,她不允许黑人用他们的厕所。在白人的眼里,黑人是肮脏的,细菌和传染病的来源。为了防止黑人女仆如厕,她甚至用铅笔在厕纸上做标记。叛逆的黑人女仆米妮用自带厕纸的办法悄悄如厕来抗议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当西丽发现米妮偷上厕所把她逐出家门之后,米妮带着自制的蛋糕上门求和。西丽万万没有想到米妮在她赞不绝口的蛋糕里面加入了自己的粪便,白人在鄙视黑人的同时又必须依赖黑人的生活生产服务,这便给被压抑的黑人提供了斗争和反抗的可能。

殖民者为了实现对被殖民者的控制,常常会采取文化同化的方式去给被殖民者洗脑。在殖民的过程中,《圣经》作为西方信仰的来源,有着推动殖民的意义。在《被解救的姜戈》中,监工鞭打黑奴时候念着《圣经》,让黑奴们相信自己的遭遇是上帝的惩罚,而姜戈给监工胸口的致命一枪正好打在他衣服上贴的《圣经》章节上。这无不反映了黑奴对《圣经》的神圣性的质疑。《相助》中,黑人女仆艾比琳起初十分抗拒斯凯特的访谈邀请,直到经历了米妮的一系列事件之后,一次她去教堂听讲,牧师讲到《出埃及记》摩西去解放以色列人的章节:“勇气并不是勇敢去做,而是我们心存怯懦,仍然敢于去做对的事。上帝让我们推动我们去爱,我们能够学会爱我们的敌人,我们就胜利了。”艾比琳对于来自白人世界的《圣经》,有着自己的解读方式,她无法做到去爱敌人,但是她从中吸收到力量,拾起勇气,找到斯凯特,为自己和同类发声,《圣经》本是白人用来推动统治驯化黑人的工具,却成为黑人反抗殖民的武器。

霍米·巴巴提出了“模拟人”的概念。他认为殖民者企图把被殖民者同化的过程中,会产生另一种可能,“他几乎与殖民者相同但是又不完全相同”,由于“他们本质上还是被殖民者,对殖民统治不可能没有丝毫反抗”。《被解救的姜戈》从全新的角度诠释了一个黑奴的形象。姜戈是被白人牙医搭救下解放的黑奴,有着鲜明的自我意识。当白人医生说你们奴隶也相信婚姻吗?他坚定地说相信。他并没有受到白人宗主们洗脑,而是把自己当成和白人一样拥有平等权利的“人”去看待。姜戈的前宗主因为其过硬的态度将他贱卖。尽管随后被白人牙医通过“买”的方式解救下来,姜戈并未将自己和牙医定位为主仆关系,言行上更像是把对方当作一个合作伙伴。对于牙医的言行和想法他并不是一味无脑地接受,当牙医说愿意帮助他解救他的妻子时,他却反问:“为什么?”对于白人,姜戈有着自己的态度,甚至质疑。他对于白人的世界并没有一味排斥,接受了牙医的帮助和训练;他选择白人的衣服,骑着只有白人才能骑的马,模仿了白人赏金猎人的社会思想和理念,在行事上无不遵守着西方的“自由平等”,不分种族只分善恶地去惩罚坏人。姜戈对妻子和自我的解救完全符合一个美国式的“英雄救美”老故事,只是主角是一个黑人。“在巴巴的殖民分析话语中,被殖民者利用殖民者的模拟策略把自己改造得与殖民者几乎相同,殖民者是为了巩固殖民统治,而被殖民者却在模拟的过程中发现了抵抗的可能。”[2]姜戈在这种模拟和仿照中完成对自己和妻子的解救,同时在自我解放的过程中他依旧坚持着自我独立的自我价值和人生追求。姜戈的解救提供了黑人重建自我身份的一种可能。这种可能也许不需要完全和白人的世界绝对抗衡,而是可以利用殖民者对自己的“改造”,得到一种新的力量。黑人在接受白人的文化和理念的过程中,并不是直接同化为一个带着黑面具的白人,而是把这种文化批判性地吸收之后,纳入自己主体的一部分,保持自己独立性,完成自我身份的重塑。

四、结 语

本文梳理了两百年以来历届奥斯卡获奖或入围提名的种族系列题材影片,总结了该类影片对黑人身份建构问题的探讨,一是表达了白人殖民控制对黑人身份的掠夺的控诉。二是发现了白人文化对黑人世界的同化与渗透造成的黑人身份认同危机。然而,身份认同是一个建构的过程,身份趋于动态,从来不是同一的、统一的,而是趋于多元的、破碎的。三是在新的社会历史背景下,在后殖民理论家们的启发下,导演们也对身份认同危机问题有了新的看法,做出积极的思考,找到了重塑被殖民者身份的可能和希望。

猜你喜欢
所罗门黑奴殖民者
彻底改变殖民者和原住民关系的那一刻 精读
回头一笑
2021年8月4日,一架MH-60S海鹰直升机准备在所罗门海的美国号航空母舰上起飞
《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中的种族歧视观
胆小的巨人
谈非洲黑奴贸易中非洲角色定位
三十六计之声东击西
英国殖民者曾食人“求生”
英殖民者对察隅等地的侵略及国民政府的应对——兼论军统巴安组在藏区的活动
《所罗门之歌》的文本图像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