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缘起》的“恶女”形象分析

2019-11-15 06:47蔡英迪韩国东西大学设计学院韩国釜山47011
电影文学 2019年16期
关键词:国师白蛇小白

蔡英迪(韩国东西大学 设计学院,韩国 釜山 47011)

我们欣喜地看到,追光动画在讲述门神故事的《小门神》(2016)、以茶宠为主人公的《阿唐奇遇》(2017)以及将宠物与桃花源故事联系起来的《猫与桃花源》(2018)之后,又推出了一部中国风韵味浓厚的动画电影《白蛇·缘起》(2019)。而与前三部作品,甚至与之前已经为中国动画的复兴做出贡献的“大”系列三部曲都不同的是,《白蛇·缘起》是唯一以女性为反派,并且不少主次要人物都为“恶女”的动画电影,这不得不说是中国动画的一个突破。

一、“恶女”释义与缘起

“恶女”一词在中文中原指“容貌丑陋之女”,其“坏女人”的含义来源于日语“悪い女”,如东野圭吾《白夜行》中的唐泽雪穗,《幻夜》中的新海美冬等女性角色,便是典型的“恶女”。但随着东亚文化的互相渗透,和“料理”等词汇一样,日语汉字词中的含义逐渐进入到中文语境之中并为人们频繁运用,如台湾漫画家赖有贤就曾创作了《恶女三十八计》,柯政铭、翁靖廷执导的电视剧《终极恶女》等。

中日两个在文化上一脉相承的国家,先后出现了对“恶女”形象的热衷,这与两国都有着根基稳固,但是又逐渐被动摇的“‘他’秩序”有关。长期以来,东亚人都拥有着“男主外女主内”这一社会结构和分工模式,导致了以“他”为主流的社会秩序,女性被认为属于家庭,而男性属于社会。女性进行财富创造,占有社会资源的权力被极大地剥夺,在两性之间,也处于低下的,被损害的地位。日本在20世纪60年代开始经济起飞之后,女性在社会地位上就逐渐得到了提升,女性的外出工作,降低对男性的依附性,甚至在事业上风生水起等,已经为人们所承认。“恶女”就成为对男权社会进行反拨的一种文化现象。《白蛇·缘起》的故事发生于唐代,这一时期的女性无疑无法享有与男性相等的权利,而观众又普遍地在不同程度上为女性主义思想所影响,于是小白神通广大的“妖”身份,就弥补了她在社会地位上的低下。在小白与许宣相逢的那一刻起,尽管小白失去了记忆,是一个被男性拯救的,弱质纤纤的女性,但是她强大的法力依然被保留,如小白稍用法力就可以飞上高山,而许宣只能与小狗肚兜慢慢往上爬等,两人的地位实际上是女强男弱的。电影中还有其他的女性控制、对抗男性的情节,这些都暗合了当代观众对男权社会的反抗情绪。

而女性的成功依然要付出比男性更大、更惨重的代价,换言之,“恶女”是男女两性共同创造出来的。无论中日,“恶女”们往往都居于一种边缘化的状态,这种边缘化有可能是在生存境地上的,也有可能是在社会身份,乃至性和爱上的。如唐泽雪穗之恶,包括她成年后对男性的欺骗和践踏,是与她在童年时期被男性侵犯分不开的。在《白蛇·缘起》中,小白同样是被边缘化的角色。她不仅因为修炼为女身而居于弱势,还因为自己“妖”的身份而与整个人类社会格格不入,只能和常盘等蛇一起生活在人间的角落或边界,由于“蛇”的属性,她也面临着被人类抓去献祭给国师的危险。与常盘等蛇不同,小白在结识了许宣之后决定对自身命运进行反抗,她既不想再压制自己的情感,也不想再处于边缘化的生存境地中,于是她选择继续修炼500年,向着“人”的身份迈近,并且去争取500年后许宣的爱。

二、《白蛇·缘起》的“恶女”类型

在“悪い女”的日语词条中,其主要有三个含义,一为容貌丑陋,气质不好之女;二为心地坏,气量狭小的女性;三则是极富魅力,容貌突出,能使他人为之倾倒,心甘情愿为其堕落的恶魔式女性。而其中第三种,又最广为人们接受,在《白蛇·缘起》中,也有着不同的“恶女”形象,她们直接关系着电影的审美价值以及社会功能。

(一)容貌丑陋之女

外表的异于常人,且给旁人带来一种不愉悦之感的女性,是“恶女”的最初始含义。在《白蛇·缘起》中,蛇母,变身之前的小青,变成巨蟒后的小白都属于这一类女性。以500年前的小青为例,和小白相比,小青的道行要浅得多,这也使得在小白已俨然为一美艳脱俗之女时,小青在外表上还居于人和蛇之间,不但有长长的尾巴,脸上也有着绿色的鳞片,这从常人的审美上来说是怪异,骇人的。在佛塔之中,小青以蛇的柔软身段先是缠在小白的身上,然后又躺在佛像上,做出是佛抱着自己的样子,以勾引的媚态对小白说:“几百年我们朝夕相处都过来了的,你和他不过是一朝相识,他有什么不同。”而小白的回答则是:“他不一样。”小白拒绝了小青的感情,一方面是小白选择了“男性”和“人”,另一方面也是小白选择了“美”。对于半人半蛇的外貌,小白是持否定态度的,因此自卑的她才会在许宣说出“人世间多的是两条腿的恶人,长了条尾巴又算什么呢”这句话后对许宣倾心相爱。

(二)心地恶毒之女

品性恶毒的女性,是人们对“恶女”的最直接理解。在《白蛇·缘起》中,最大反派蛇母就是这样的形象。在外形设计上,电影主创参考了西方神话中的蛇发女妖美杜莎的形象,黑眼影黑唇与头上的数个会动的蛇头暗示着蛇母的危险性;而在品性上,蛇母表面上是为了保护族群不被国师灭亡而领导诸蛇反抗的负责的领袖,实际上却包藏祸心。蛇母之所以派遣小白用玉簪去行刺蛇母本人也没有把握打败的国师,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天资聪慧,且在思想上亲近人的小白威胁到了她的地位,因此暗暗希望小白与国师同归于尽,而即使小白侥幸活了下来,也会因为玉簪的副作用而失去记忆。为此,蛇母用“为了蛇族”“兄弟姐妹们都感谢你”“天底下多的是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等来逼迫小白。而在国师被蛇母和小白联手打败后,蛇母马上变脸吸收了国师的法力,化身为一条巨大的有着长长毒牙的双头巨蟒,准备吞噬小白,所幸许宣利用国师的法术结界困住了蛇母,让蛇母最终灰飞烟灭、形神俱散。

而诸蛇由于拜蛇母为师,难免也会被蛇母的品行所影响,小青对人类的仇恨,常盘等的杀戮成性,他们对小白的同类相残,就与蛇母平日的教育熏陶有关,小青在劝说小白时就曾说:“姐姐,你忘了师父的再三教导,人,都是再狡猾不过的骗子强盗!”在催动群蛇作战时,蛇母的口号也是“除叛徒,杀道士,灭蛇村”,蛇在蛇母营造出的“群情”中不拥有表达其他意见的权力。可以说,相比起国师,蛇母之“恶”是更加深重的。

(三)以外表魅力迷惑人之女

在日语中,与“恶女”一词含义类似的还有如“女狐”“小恶魔”等,其指的就是一类将与生俱来的性别魅力作为一种无往不利的武器,专门对付男性的女性。而在《白蛇·缘起》中,这一类“恶女”就被直接塑造为一个“狐妖”的形象。当小白和许宣为了追查簪子的来历,来到永州之后,在荒郊野地中找到了专门为妖怪们打造贴身法宝的宝青坊,遇到了宝青坊坊主狐妖。这是一只双面狐狸,她的头一前一后,分别有着甜美明媚的人脸和凶狠乖戾的狐脸,且能随着换脸而改换自己年轻和年老两种声线,除此之外,她身穿松垮的红绿上衣,叼着烟斗,裸露大腿,以性感魅惑的形象示人。对于小白和许宣,她说的话是“少年人,我也年少过,轻狂过,放纵过,到如今也留下了不少遗憾”“天之道,有所得必有所失,妙!妙!妙!”显示出她曾经丰富的经历,以及情绪不为常人喜怒哀乐所动的特征。狐妖还掌控着一大群男性妖怪,在许宣前来求狐妖将自己也变成妖时,狐妖手持烟斗,高高在上,用烟斗在小妖精们的东西上盖章,用灵动而邪魅的声音做出各种批示,举手投足间肆意洒脱,亦正亦邪。狐妖坐拥这个光怪陆离、机关重重的宝青坊,身边总是跟随着满脸堆笑的小妖,在狐妖作威作福时,就可以将小妖踹到一边,而小妖则完全不生气,依然对狐妖露出贱兮兮的笑容,这与狐妖的外表是分不开的。即使是已经深爱小白的许宣,也在狐妖提出要自己的精气时无法拒绝。而从电影后西湖中隐藏的阴影不难看出,狐妖又和其他妖怪做了交易。

狐妖在电影中既是宣白二人的帮助者,也是世界秩序的破坏者。而小白则不同,在与许宣于寺庙中发生了关系后,小白明知许宣迷恋自己,却依然因为人妖殊途,不愿意连累许宣而提出了分手,并没有倚仗自己的美色来利用许宣。

三、由恶至善

对于意识与思维健全的观众来说,在欣赏一部电影时,自觉或不自觉地参与其中,被主人公的言行所感染,用自己的道德要求和审美标准来衡量电影中的人物,这是一种普遍的现象。因此,尽管《白蛇·缘起》中存在诸多“恶女”,电影最终依然要给观众呈现的是一个人物从“妖”变“人”,从“恶”变“善”的故事,以满足社会主流的意识形态。正如学者所指出的,“中国观众的审美心理经历了宋元话本、戏曲和明清小说,直至近现代的文明戏、电影等的界定,偏爱戏剧冲突集中尖锐,情节曲折离奇的大团圆结局,欣赏过程中,要求在优美的感知中获得情感上的感染和精神上的愉悦,关注人物的命运遭遇和惩恶扬善的道德主题,这种‘感知——情感’为主体构架的话语系统和接受习惯,成为具有东方民族传统文化特色的艺术范式”。尽管承认“恶”是人性的一部分,也是社会中不可回避的阴影,但追求真善美,依然是中华民族根深蒂固的审美心理图式,观众依然期待恶的消弭与善的张扬。在国产动画电影中,如《宝莲灯》(1999)中的三圣母,《小门神》中的雨儿等,都是观众们所喜爱的善良女性形象。

《白蛇·缘起》的创作受有《西游记》前传之谓的《大圣归来》(2015)的影响,立意便是成为有着深厚观众基础的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的前传。而在《新白娘子传奇》中,白素贞善良温柔、贤惠优雅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她在嫁给许仙后,在人间卖药、散金,济世救民,因此,尽管观众知道白蛇为妖,但依然将其视为传统意义上的弱者,对她给予无限的同情,希望她能够脱离法海的禁锢。这也是《白蛇·缘起》中的白蛇必然摆脱“恶女”身份的原因之一。在电影中,小白在吸取了过多的法力化身为白色巨蟒后,失去了人的理智和道德,搅动风云毁了永州城,导致了不少人流离失所,此时的小白已堕入到“恶女”的一面。许宣也正是担心这样的小白会摧毁自己的家捕蛇村,才急切地跑回去通知村民逃命。在电影的最后,小白在困妖法阵中醒来,又恢复了属于人的意识,但是只能与许宣依偎在一起,最终许宣被冻成了冰雕,为蛇母和小白曾经的“恶”付出了代价。小白用玉簪封存了记忆,500年后,小白在回忆起许宣时,也重拾了曾经在捕蛇村中给村民们疗伤,愿意牺牲自己来拯救小白的许宣的善良,于是制造了两人在西湖边上的邂逅,并决意帮助许宣用“保安堂”将善行进行下去。而在小白身边的小青,也早已摆脱了“恶女”印记,成为两人爱情的促进者和见证者。

《白蛇·缘起》的主创在民间传说和相关影视剧的基础上,以深邃而敏感的心灵新创了一个白蛇故事,将以前在国产动画中极为罕见的“恶女”形象搬上了银幕。同时,电影依然承担着引导观众什么是善,什么是恶的责任,故事以善战胜恶,女性摆脱恶,找到善的认知和价值观为结局,“恶女”让观众感受到的是“善女”的珍贵,电影的人文主义精神也由此凸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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