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界
天一发霉,就直落雨。把夜的墙
凿出几个洞。日子流水般泄漏
风在洞外死命地往里挤
有人想把洞堵住,有人在发呆
我懒得理会这些。有风没风
日子还是在过
我倒希望风再大些。把墙吹倒
把天空吹干。像那些辉煌的高楼瞬间倒坍
这样,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跟
风一样能把声音传得很远的一些
辉煌的人讨诉公道
那些风一直刮,不停地刮
建筑物不断倒坍。制造大风的人
不断来来往往
我们藏在漏风的日子里看风
看一些表情。他们在有风的时候躲风
没风的时候,又把两袖高高举起
天逐渐黑了。如戏幕缓缓落下
遮住撤离的演员。
都是戏子。这一年随钟声远去
这一年的欢喜荣辱
已经在谢幕。
剩下一点时间,留给明天
爆竹响过,该怎样,还怎样
五月的乌鸦很忧伤。麦田里,郁闷摇晃
上帝的烟斗;刺伤了农夫干裂的喉咙
歇会儿吧;有人祷告
别惊落各各他石头。让点燃的烟丝
燃烧杂草般的线条。跟往常一样
再做一次深呼吸或伸出干瘪的手
别把它藏在怀里。你怀里根本没有锄头
这里的冬天很暖和。农夫,触摸一下再触摸一下
——南国刺眼的明亮。你的阳光,麦田
土豆和向日葵。普罗旺斯的葡萄园是白的
农夫割下耳朵。用神经的幻觉
让癫狂的血,把它染成红色——
你终于出卖自己。奥维尔教堂的白幔
缠不住你丢失的灵魂。月亮一次
又一次把你变成它的冠冕
朦胧中,忽然明亮。灼热而瑰丽——
比十二月寒冷的是一张床。
比床寒冷的,是一副蜷曲身子——
他紧紧抱住自己的骨头。
更像抱住一团虚幻影子。
这个老男人,半边脸暴露光线中,
庸俗、悲观并有着人到中年的知罪。
他体内一小撮篝火已经熄灭。
此刻,他紧闭嘴,不愿意继续对早晨说:
哦,上帝,幸福的一天。
四十年跑马日子,
每一根神经都异常脆弱。
但敏感是他天性。他需要黑色安魂曲,
统治内心——远去如香灰。
触手可及的,是复活。
伸开蜷曲的手指,朝天空抓去
云团坼裂。粼粼波光
翻滚千层浪花
峰壁挂满龙须,生命苍劲奇诡
谁把我抛向深渊?虚无中躯体割裂成风
乾坤散落,簌簌一片
轮回中,佛光照面。似老僧入定
张口,莲花升天
七月流火。人鬼呐喊。摇一枚白旗
在乌云中哗哗作响。黄昏,几只乌鸦伸舌
喘息。一个女人在流汗。她顺手拿
一片破毛巾,捂住潮红的脸。嘴唇发紫
整整一个冬天,喝酒、磨刀
摇一把扇,把目光镶在冰冷的刀锋
在原始的篝火中赤足狂舞,说一些鸟话
青衫一片片撕裂,火焰穿空
在深渊中祭奠死亡
今夜,把你刻在刀背。毛孔舒张,纹理清晰
你柔软无骨。伸指,捏刀。白练冲霄
抹一把泪,蘸几点血。弹首《汉宫秋月》
古筝悠扬,生命灵空
房间里有点安静
一个躺着的人,没有任何表情
闭着眼。似乎在小心地听
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有关
其实,也无关——
一些辉煌的事很快会被人忘记
我来的时候
躺着的人已经把腿伸得笔直
那些得到或还想得到的东西
都被他一脚踢出很远
我临走的时候
躺着的人似乎睁了睁眼。说
你们一定要像以前一样多来
我飞似的跑了出来
忽然发现,我的腿绑着很多东西
——连自己在路上的影子都很沉重地绑着
一枚星星跌进湖水
如跌进巨大的黑洞,它极力挣扎
湖面金光四溅。它希望永远能在湖面
留下动人身影。但很快
星星消失了
我感到遗憾
假如我是星星,必定以睡眠姿势切开
湖水肌肤。执着地进入
在那里居住并不断感受湖水
最隐秘的心跳
这样的设想或许很可笑
但假如我是湖水,有那么鲜活的一枚星星
我会把它揽住
直到把它融化为一滴水
这个凌晨,深夜的火车终于缓慢驶出黑色
天空似乎忽然间被卸下面纱
露出苍白。我点燃最后一根烟
想象一次完美的坠入
谁能在现实的梦想天堂,
种植伟大爱情。
超越肉体、金钱和功利。
当一种真诚被内心忽略,
爱着的人,还能拥有什么。
丢失灵魂的告慰之后,
被抹干净的,
不仅仅是尊严。
我更需要细腻和感应——
在微妙中接受幸福、安宁。
神般的恩赐,如一盏悬挂明灯。
我爱你。穿过生命底线,
有一副白骨,倔强站着。
比目光早到一步。比感应,迟了很久
夜幕下,只有影子
咣当,咣当地发出坚硬声音
穿过黑,大地高举星星之火
而硕大的月亮——那盏永恒不灭的希望
此刻正被影子吞噬。被我
牵进体内。你说快乐无边
你说到征服——所有的貌不可侵
坚不可摧,都在你隐蔽的机锋中崩溃
你幸福,自傲。你在欲望和满足中堕入
又在虚幻中剥掉伪装。于是你醉
你哭。你目无旁人地尖叫
你在远和近之间,始终选择极致
多么真实。神抛出的铁链
被你侥幸逃脱,却陷入更大的心咒
——上苍把所有一切,都给你了
而你,仍活在窠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