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
如果在夏天去趟北方,我想最令人震撼的,莫过于那一树蝉鸣了。
既不是在北方的乡下,也不是在北方的树林间,我只是站在一处立交桥附近。桥下的绿化带上,种有高大的乔木,也许是樟树吧,枝繁叶茂,浓绿葳蕤,撑着一只只巨大的绿伞,算是水泥森林里难得的风景了。
蝉便隐于这些树枝之间,似乎早就习惯了车水马龙的嘈杂与喧嚣。但是,在我耳朵里,那些呼啸而过的万千车马喧闹,也比不过这场蝉鸣的气势。
只要能竭力嘶吼一声,便可以死去!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来——这真是一种撕心裂肺地鸣叫。一浪,又一浪,忽而停下,忽而再起,跌宕起伏,有杀气腾腾之势,像大兵压城,如千军万马,浩浩荡荡。
许多文字里都描述过蝉这一生的不易。蝉在地下长达六七年之久,甚至更长,其间不断地蜕皮。生命的最后一个月,才从黑暗潮湿的泥土里钻出来,羽化,变作蝉虫,然后交配产卵,随即死亡,完成它们既漫长而又极其短暂的一生。
或许从来便没有公允。天生万物,却给予不同物种不同的命运。对于一只蝉,它充满光亮的一生,只有短短的一个月。想想,不仅唏嘘,而且觉得其悲壮不已。只有雄蝉才会鸣叫,雌蝉竟连声音都不能发出。通过蝉鸣,它们相爱、交配、繁衍后代,然后年复一年,一代代重复这样的命运。
但纵使命运如此,蝉又何曾想过放弃呢?或者你认为它们就此安于天命了?这耳边的蝉鸣,难道仅仅是用来吸引雌蝉?这声音里是否有对命运不公的反抗和不屈呢?是否有欲改变命运的期盼与追求呢?
席间的餐桌上,朋友点了一盘油炸蝉。洁白的瓷盘上,一只只蝉面目全非,金黄中有些焦炭色。朋友们说,蝉高蛋白,味道鲜美,是一道特色小吃。可我却不忍动箸。那滚烫油锅里的蝉,它经历了怎样的煎熬与绝望?在朋友们的撺掇下,我小心翼翼地夹起了一只,犹豫了半天,才放入口中。一开始时,不敢咀嚼。过了许久,才慢慢嚼了起来。我并未尝到朋友们说的鲜美滋味,咀嚼过后,全堵在嗓子眼儿上,迟迟不能下咽。
我几乎有些讲不出话来。我的耳畔,那些蝉鸣如潮水般涌来,哭泣、咆哮、愤怒、声讨,一浪高过一浪,排山倒海,让我惶惶不安,大汗淋漓。
人们称蝉是“大自然的歌手”“昆虫音乐家”,可我不这样认为。相对于百灵、蟋蟀和其他能发声的生物,蝉鸣枯燥、乏味,缺少韵律与节奏,缺少婉转与悠扬。在我的眼里,它更像一名鼓手,战鼓擂擂,杀声阵阵。
蝉声依旧,此起彼伏,振聋发聩。在被铺上结实水泥的城市地面下,它们的后代是否还有破土而出,羽化成蝉,从而纵情鸣叫的那一天呢?
作为万物之主的人类,造物主赋予我们手、脚、大脑,赋予我们其他生物所不能拥有的智慧与思维,可我们却在很多时候安于现状,不思进取;或缺乏勇气,不敢担责;或甘愿沉沦,选择沉默。很多时候,我们彷徨、迷失、颓废、缄口、忍气吞声,连一只蝉都不如。
这个夏天,在北方一场声势浩大的蝉鸣里,我不禁哑然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