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晓辉
小时候,家住简陋的平房,令人最头疼的是生炉火。那是一个家家户户都为黑烟升腾的炉火发愁的时代,如果有哪个家庭能轻易生起熊熊燃烧的一膛炉火,屋子里干干净净、暖暖呼呼的,那是一件多么令人羡慕的事啊!因父亲常年在外,家里只有母亲带着我们姊妹三个无男丁的家庭来说,生炉火这个苦差事义不容辞落到我这个“女汉子”的头上。直到今天,一想到北国冰封雪飘的冬天,屋子里如果没有一膛烧得旺旺的炉火,我就会感觉从心里发冷。
每当冬日放学回家,我们三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总是先跑到邻居张阿姨家,她家的姥姥常年在家,火炕总是热得烫人,往往先暖暖身子,写完作业,才极不情愿回到我们自己冰窟窿般的家。这时,身为老大的我,责无旁贷的生起炉火,好让屋子暖起来,开始炒菜做饭。家里尽管是简陋的平房,热爱艺术的妈妈却把各个角落布置得美景荟萃,立柜、五斗橱、高低柜都是由花纹各异的水曲柳木头和一幅幅大小不一的山水玻璃画组成,看上去即是艺术品又是耐用家具,油漆也由妈妈一遍一遍打磨,被刷得亮亮堂堂。就连土炕也让妈妈绘制成一团团红彤彤的牡丹花,使得来客赞叹不已。但是,这满屋美景也比不过寒冬腊月中暖乎乎的家里热炕头。只有家里屋子暖起来,我揪着的心舒展开来,才感觉那些画面的意境深远,美丽芬芳。
家里炉膛子是由砖和水泥混合搭建而成的,直通里屋大坑。炉火旺不旺直接影响家里室内的温度,妈妈为这个炉子操碎了心。每到冬季即将来临之际,妈妈总是到处寻觅搭炉子的高手,全面分析火炕不热的缘由,每次结果就是炉子和火炕一起扒掉重新建。我自然成了建筑工地的小力工,即要给师傅搅拌水泥、递砖头,末了又要为张罗一桌酒菜的妈妈洗碗摘菜,真是忙得不亦乐乎,但心里还像点燃的火把一样,满怀希望地期盼今年能有一个热炕头。
生炉火可是一项技术活,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也就是风向、燃料、技术一样不能少。我通常把劈柴和木棍等易燃物品依靠炉子四壁搭建起来形成一个拱形,拱形上面是大块优质煤,这样容易点燃。再用点燃的报纸、木刨花花或干松枝从炉眼中递到刚架好的劈柴上引燃,从而使煤炭延烧。整个过程是小心翼翼的,心中默默祈祷着一次成功。有时生不着火,脑子里就开始盘算着哪个步骤是否操作不当,影响回流效果等等因素,时不时也用上物理、化学知识。最愁人的是三伏天,生炉火是一件非常遭罪的事,因为靠炉子做饭,尽管天气潮湿,气压低,热浪滔天,炉火冒着浓浓的黑烟,呛得人直咳嗽。在那个物资极度困乏的年代,家家户户都是靠有限的煤票来维持生火做饭和取暖,既要做到“火种”生生不息,又要省煤。爸爸每年冬季都会从煤厂买一车便宜的无烟煤,也就是煤面子。妈妈就教我们用黄泥和煤面子混合在一起,在家里没人或晚上睡觉时用来压炉子用,让炉火缓慢燃烧。但是,这样做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煤不能充分燃烧,产生一氧化碳,再加上冬天封闭好,有些家庭全家人因为煤气中毒而死。
为了这满膛炉火,我们家曾发生过一次至今让我刻骨铭心的事。在我小学2年级的时候,因为周三值日,放学回家很晚,当我快到家时,远远看到家门口聚集一群人,我的心一下紧张起来,急忙冲进家门,看到5岁的妹妹躺在炕上,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忙碌着。原来是仅5岁的妹妹在往炉子里放木材时,一不小心掉到了燃烧的炉膛里,棉裤瞬间着了火,妹妹凄惨的叫声惊动了回家给孩子喂奶的邻居张阿姨。当时家里的窗户都安上着铁栏杆,房门也被妈妈上了锁头。两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叫声,让这位女教师使出浑身力气,砸开铁栏杆破窗而入。抱起妹妹时,火苗一下蹿起老高,由于发现及时,妹妹的腿才保全下来,没有落下残疾,避免了一场不可预想灾难。
俗话“远亲不如近邻”,在那个物质生活贫瘠的年代,邻里之间“一盘饺子、一碟杂鱼”都充满着人与人之间的友爱与真情。在我出外上学期间,一直保持联系的张阿姨不幸去逝,我上高中的弟弟在火葬场上一步一叩首哭拜。每每想到此时,泪如泉涌。我庆幸,这种爱,在我们人生最初的血管里奔流,她使我始终用善意和美好对待万事万物。因为儿时燃烧的炉火照亮着我们,因为,这炉火充满了人世间的温情与关爱。
清晨站在窗前,看到晨曦下星罗密布、如森林般高耸的楼群,家家户户窗口的灯陆续点亮,我就想起儿时那温暖、火红的炉火,那燃烧的火焰永远闪耀着温情、友爱、思考和梦想。人生刻骨铭心的记忆很多时候来自于困难生活中的回忆,那一膛燃烧的炉火,带给我们温暖,也教会了我们三个孩子勤劳、责任、感恩和担当。
“风寒忽再起,手冷重相亲。却就红炉坐,心如逢故人”而今昔日那一膛燃烧的炉火和乡间袅袅炊烟早已被恒温、干净的暖气取代,邻里之间人与人沟通交流、互助早已被智能手机、机器人等等高科技产品所取代,邻里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不曾谋面、视同陌路。儿时的炉火,联结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和美好。我常想,如今人与人之间爱的火焰淹没在这庞大的水泥建筑群里,冷漠、孤独、怀疑取代了人世间的友善和良知。那么人世间不是丢了最珍贵最美好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