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景芳
我算是从小被说“聪明”一直到大的孩子。
小学第一个学期期中考试,得了年级第一,老师说那一年试卷偏难,没想到有人能全满分。
从此之后在各级都拿过年级第一,高中毕业也还是学校的第一。
而这个过程,对我而言并不是很困难。
我没刷过题,小学时候放学先在户外玩到天黑;中学放学去打篮球,从小做学校主持人,也做校园电视台、参与文艺演出、校学生会。学习也不需要父母督促。总而言之,我没有感受过学习的辛苦。
我经历的真正困难,在上大学之后。
我在大学有一段时间陷入“自我怀疑”的困境,我成绩和业余爱好都算不得出色,自己想要为之努力的写作也毫无进展。
直到过了好几年,我才慢慢发现症结所在:我混淆了对“成功”的感觉和对事物本身的感觉。
举个例子,如果喜欢的是站在第一名的领奖台上,那么游泳时想的更多是成功的步骤。但如果喜欢的是游泳本身,那么游泳时感受的可能是身体和水接触的感觉,人在水下奇妙的变化,调动身体肌肉拨开水面的触感,头脑中想的是更纯粹的身体姿态的细节。
吊诡的是,在人生的很多领域,以前者心态都不如后者心态能够带来真正的成功。
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是在一堂大提琴私教课上。老师打断了我的演奏,直言不讳地问我:你是不是没有在听你拉的声音?你真的听不出来声音本身的音色好坏吗?
那个时候我发现,我确实没有全身心感受声音,我只关心尽快推进练习曲的进度。
這件事本身给我很大的刺激。我开始慢慢感受到,当其他人真正喜欢一件事时,他们做这件事是怎样全心投入的。
跳舞的时候,专注的是肌肉和身体的感觉;写作的时候,专注的是记忆引起的细微情绪;研究数学的时候,专注的是方程两边的意义。
我羡慕他们那种发自内心的专注,能够每天沉浸其中,而不让随时随地的进度审查干扰心流。
正是在这个时候,我意识到“聪明”给自己设下的障碍。
我曾经太过容易地达到各种事的成功,因此习惯于站上山头的感觉,可是校园里的小山头,对于人生的高山而言是无关紧要的。
原先有一个说法,当人工智能AI寻找策略的时候,很容易把自己卡死在“局部最优”,算法往任何一个方向探索都会发现比现在更差,因此不被接受,就无法下降到谷底,也就不能找到更高的真正“全局最优”。
想要在真实世界里做出一些重要的事情,就需要一个人将自己全然打碎,忘掉所有既往,有一种从山脚开始攀登的赤子之心。
我见过顶着“成功者光环”的人志得意满做电影,最后狼狈收场的,也见过真的热爱电影,从剧务吃盒饭做起,每天看几小时电影自学,最终呈现出划时代作品的人。“头顶有光”和“内心有光”的人相比,后者比前者的道路远得多,能走向无穷。
抛却聪明给自己的所有包袱,走到谷底,找到真正能让自己泪流满面的事物,才是支持生命的长久力量。
我只愿你一生勇敢,不负聪明。
(墨晗摘自《愿你一生勇敢,不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