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可馨
我曾向往一袭墨发,一身红衣,一柄长剑,一人一骑,穿行于敦煌的大漠石窟之中,翻飞的黄,滚烫的金,了却恩怨情仇,不问生死天命。
可我偏生于山明水秀的江南。嫩绿的柳条偎在斑驳的石墙上,细碎的水珠从最绿的那一撮上滑下来给不知名的草沐个浴,风一吹那些草冷得直打哆嗦,剩下那几朵花立刻窘成了大红脸。美则美矣,乏了韧劲。
就连长辈也常批评我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大喊大叫不行,手舞足蹈不行,上蹿下跳不行,挤眉弄眼不行,随手一指身边安静看书的姑娘,你看人家那才是江南女子。别说向往的舞刀弄枪,拍个桌子都得挨上一顿骂。从小在江南小镇长大的我,对于敦煌千般万般的遐想,只留遗恨。
目光停在漠北的图片上。一轮红日从远方缓缓升起,瑰丽的朝霞倾泻在满地黄沙之上,几只大雁在长空盘旋高飞,嘶声长鸣。远处能看到一点儿氤氲的炊烟和化成小黑点的骆驼队,近处是粗犷巍峨的石窟,色泽鲜亮生动的壁画,带着摄人心魄的气势屹立在那里。
江南到敦煌,历经六个省,跨越五千公里,等待十余年,只为看你一眼。
恋上一座城,起因是恋上一个人。我不信奉佛教,却对那个超脱凡尘之人惊鸿一瞥。他把佛教的“大乘”带到中原,后道生将其弘扬于南方,他亦成为中国佛教四大译经家之一。我时常想,鸠摩罗什走过那块炽烈的土地,看见浩瀚荒凉的大漠时,心底的起伏,是否和我的希冀一样呢?
我恋上敦煌,并不是想領略那里的风土人情,而是希望能踏遍那里的每一寸土地,去体味鸠摩罗什的每一抹苦痛和希冀。
鸠摩罗什一步一步踏过大漠孤烟,流云黄沙,甚至还被逼破过戒,但再坎坷的经历也没能迫使他放弃。圆寂前,他立誓:“若所传无谬者,当使焚身之后,舌不焦烂。”圆寂后,他的弟子依照佛礼将其火葬,他的肉身尽化,舌却化为一颗至纯的舍利。
我不知道除了信仰,还有什么能让他这样闪着光芒;我不知道除了信仰,还有什么能让敦煌这样闪着光芒。我不皈依佛教,但我信奉慈悲与爱。鸠摩罗什没有将佛教狭隘于个人的修行,而是授以苍生面对乱世的宁静与抚慰。千年之后不再有鸠摩罗什,但还有敦煌,它是慈悲与爱的化身。所以于我而言,敦煌的意义不止于观赏,更在于信仰。坚韧、豁达、不羁的漠北包容每一颗孤寂又滚烫的心。
江南到敦煌,历经六个省,跨越五千公里,等待十余年,值吗?
没人可以给我答案。
但年轻的我们有炽热的胸膛和滚烫的热血。也许去计较结果的那一刻,我们就输了。正如千年前那个僧人远去的背影一样,我们的信仰,不容许我们留有遗憾和后悔。
人都说江南女子温婉如画娴静达理,我却偏爱塞外光景驰骋万里豪放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