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咏梅
和很多家庭妇女一样,我的母亲总是不舍得扔掉旧物。因此,在我们家的杂物房里总能找到一些让我目瞪口呆的东西。
前一阵子我回家住了几天,没事钻进母亲的杂物房东翻西看。从一个角落里取出一只小铁盒子,我费了点劲才得以打开,一打开我就哑然失笑了。里面装的不是什么宝贝,竟然是饭店专用的独立包装牙签。湘满楼、成记海鲜店、广州酒家……各种颜色和包装的小纸袋,一面写着饭店的名字,另一面大都写着“欢迎光临”。
这是母亲多年来下馆子收藏的饭店牙签。每次她在饭馆吃饭,临走时都会向服务员多要一袋牙签带走。刚开始,我以为她是为了放在包里备用,久了才知道这是母亲的一个爱好,就像别人收藏邮票那样,只不过她收藏的东西没什么价值。
我抱着那盒牙签跑去问母亲为什么喜欢收集这些东西。母亲饶有趣味地将牙签一袋袋地摆出来,告诉我:“这是那年你在广州搬新家,我们在金华安酒店摆了一桌,你爸一个人吃掉了一盘红枣芋泥。这是你哥哥请我们到郊区的农庄吃饭,我们吃饱之后还摘了一大堆艾草回家。这是你姐姐那年生日正好碰上中秋节,我们在漓江春吃了一顿团圆饭……”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仅凭一根牙签、一个饭馆的名字,母亲就能记住若干年前某一次下馆子的经历!仿佛她一根一根摆弄着的不是牙签,而是一张一张旧照片。一整个下午,我都在听母亲回忆。母亲从岁月的缝隙里挑出一个故事,听得我五味杂陈。
我问过母亲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癖好的,母亲说就是那一次,她带外婆到广州我家过年,我们在广州酒家吃年夜饭。84岁的外婆第一次到这么远的地方。外婆去世前的那几年间,总是洋洋得意地对村里的老人们说:“我是这个村子里跑得最远的老人了,都是托了儿孙的福。”母亲每次想起这句话都会难过,她哽咽地说,那年在广州吃的年夜饭是外婆这辈子吃得最好的一顿了。
我想起了那顿饭,没剩几颗牙的外婆拿着桌上这只小袋子研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我们笑得前俯后仰,问外婆:“要牙签剔哪一颗牙齿?”
往事历历在目,如果不是这根牙签,我怎么会想起这个令人鼻子发酸的珍贵的细节?我猜过往的回忆就像母亲的杂物房一样,经过一辈子的堆塞,恩的怨的、美的丑的、温暖的悲伤的……这些已经无法理清,更无法“断舍离”。
人生在世,谁又能轻装上阵?一个人的一生总是要背负很多东西,欲望、情感、回忆、畅想……这些东西构成了人的丰富性,而那些承载着人的记忆甚至纯粹为了表达情感的“无用”的杂物,执着地、不起眼地证明着我们活在这个世界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