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竹山
白于山里最后的井匠
守着师傅千百年的经验活着
失业这么多年
刘井匠一直盼有人请他打井
打一口井是多大的光荣
刘井匠其实想和孙子
在薄薄的纸上打一口井
孙子说“都什么时代了
你还让我拿一把石斧狩猎”
刘井匠只是想把手艺传下去
想着绝活儿要跟着自己死了
他担心见了天堂的师傅
会被一脚踢下地狱
十四亩萝卜只卖了八百元
而投入的一万多元和一天天的汗珠子
像秋天的一片落叶
在弟弟的一声咳嗽里飘落了
弟弟闹不明白的是
去年一元一斤的萝卜
今年怎么就变成可怜的七分
年初签下合同的蔬菜贩子
宁肯扔下信誓旦旦的订金不要
风一样不见踪迹
还有城里人比马还跑得快的口味
我前几天回家弟弟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从弟弟忧虑的眼神中我看明白了
他是想叫城里人都变成兔子
那样他今年的萝卜一定不会悲伤
鲁 北
芒种三日见麦茬
有时见,有时不见
前后差不了几天
割小麦是技术活。那些年
我播过种、锄过地、扦过高粱、割过大豆
唯独割小麦的活儿,没有学好
面对着大片大片的小麦
下不了手
总以为,小麦
比起那些玉米高粱来
更像一个姑娘,推推搡搡
昨天是母亲的生日
我们从不同的地方,赶回家
远在重庆的外孙、烟台的孙女
不能抵达,分别打回电话
席间,我坐在母亲的身边
母亲摸摸我的头,对我小妹说
看你大哥,也有白头发了
其实,我是一个幸福的人
父母在,纵使白发苍苍,也是花样年华
惭 江
这些站立的泥土,它能承受一道光
躺在上面
另一大片斜插在阴暗里
那光稍微停了一下
就越陷越深,挣扎不起
这就是时间老去的样子
光不过是在人间的化身
泥土软下去是一次投胎,它只能承受犁铧
田垅里沟沟壑壑
父亲额头上的,只不过是一次误伤
许多场暴动在秘密谋划,许多场泄密也在
暗中举行
比如,这场白花,秘密泄露了李树
比如,这个山谷,秘密谋划了这场春色
你这个冬天来的奔波人
毛孔比一棵李树打开得更小
当你意外地在九柏嵊山脚
被一角李花电击
你倒下,抱住了整个北回归线的体温
山 妮
多么幽静深邃的蓝
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只是
这么摆放着,不动
这悬挂着的镜子
已经摄取了多少人的魂魄
我的童年就被安放在了那里
白云缓缓地踱步
它们因双肩无物而脚步轻盈
因没有牵挂而自由奔放
它们来回走动
但从不惊扰那泊在蓝里的宁静
记得那年夏天在坝上草原拍照
身后,那蓝得像初恋的天空
差点让我飞起来
后来这张照片
让我的房间晴朗了好久
我说这些的时候
请熄灭你手中的烟头
大多时间安居在火柴盒里
或者蛰伏在
打火机细小的洞穴里,保持
长久的冷静与沉默
就像一枚红辣椒,生有犀利的角
但摸上去冰凉温顺,并不
轻易攻击我们
孤独的人以烟为灯
提着它赶路
胆小的人在黑夜里点起篝火
奔腾的火焰,是害怕寂寞的人
和黑暗战斗的场景
每个人身体里都豢养着这样一头
桀骜不驯的赤焰豹子
在没有外力侵扰的情形下
它温顺地安眠在我们身体的某个
隐秘的角落,怀有警惕的听觉
随时可能奔出来
让我们成为一个发光体
述 一
我时常想念小清河畔的麦地
冬小麦盖薄薄一层雪
春风一吹,雪就化了
就像下班回到家中
听窗外吹着春风
我低头喝水,肺腑浸润
我心中鼓着春风
紧贴那片麦地
周身笼罩晨雾,向时间深处
风起,霏霏细雨落下
故乡宛如影姿绰约的娇娘
仿佛名仕的气节还在
时代遥远,朦胧里矮木稀疏
细雨斜斜
抚过街旁花池孤赏的菲菲芳子
雨像讨嫌的狗,去远处洒
追着年轻女子湿透裙纱
荷花走出来
街上大片静默
荷花怀里盈盈的心事
像是风镇雨中新酿的蜜
黄挺松
母亲爬不动山了,所以去不成云寺
她在家里礼佛
我们回来,纷纷掏出手机相机
给她看山顶的云海、林壑,瞰世的美图
它们在那里活得那么好,你们
干嘛非要把它们拍下来哟
阿弥陀佛。母亲在龛前说道
万物张口。万物都在出口着
它自身的声音
我在一首诗里,一种一种地
喧嚣。走失。迷乱地喊着自己
慢慢知觉,那些吞咽了喉舌的哨腔
灌过的只是风。那些风,只为
拂去万物,历世而空的蛛丝马迹
韦汉权
她舒展着某种纹路,在阴影里散乱
也总会有我清晰的部分:田塍、院门、长石凳子
线索在佝偻的人手里攥的,尽头是
廉价的阿司匹林。我回过神,隐忍着一些景象
这攻略极像我的生活啊
崎岖而光滑的面板
每一次翻阅都任由风,任由飞快的情节
在不远处又驻足等待我
一种不紧不慢的抽搐
我和不经意读到的人物故事,像一枚滚圆的山石
东张西望寻找下坠的方向
终于还有很多词辞,很多条路的起伏
伤口或者深渊
他在田塬边沿,或者山脉下方
走走停停了许多年,同时也在许多事上
走走停停。他有时被备份
有时被遗忘
而我也走在他走过的地方
一些鸟儿在头上的天空里飞
风在吹
星星像诗句一样醒目
山后的垌场,在时而高时而低的雾里动荡
那去年没凋谢的苞蕾
和含混的年月,竹影和风沙沙作响
连同我不知去向的童年,和山谷
郭东升
窗外云烟笼罩,乌濛濛
我在看书
里面有阳光、海岸、万里碧波
这个冬日
外面阴冷、凋零和寂寞
我并未为其所动
人生不止经历一个四季
只要心不忧郁,天总是晴的
常常我只是一个
拾荒者
喜欢与死不了、仙人掌和野菊为伴
我有时会滥用我的爱心
多数时间,被生活重压
无暇顾及那些花草
当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归来
心灰意懒,四肢无力时
看到院落、室内、墙角、地缝中
昂扬盛开的野菊
翠绿挺拔的仙人掌
点缀于地面摇动粉色的死不了
生命便重新焕发了力量
立 雪
把弟弟哄睡后,留守的姐姐
来到院子
对着月光,把爸爸和妈妈的模样
拿出来,想了一会
萤火虫提着灯笼,从空中路过
蟋蟀在墙角
不停地用小嗓门,举起孤独
一只猫,按昨天的时间跑过来
把一声“喵”
跳到她面前的一张木凳子上
她顺手抱起,回到屋子,弟弟
翻了一个身
把一句梦话,掉了一个方向
太阳走到西边后,身上的力气
就少了许多
一大早出去的鸟儿,又回到了
结着大黄桃的树上
留守的姐姐,用一根小竹竿
敲下一只
让它掉在弟弟摊开的衣襟上
面对黄灿灿的果子,弟弟使劲
咬了一口
黄昏“哎呀”一声,姐姐忙问
怎么啦?
弟弟把被咬破的舌头,伸出来
给姐姐看
姐姐眼圈一红,黄昏不忍心
把颜色,暗了又暗
秦 坤
一根羽毛落下,搅动了我的世界
我看到一只白鸽,潇洒地掠过
停留在楼底的常青藤上
像童话里的仙子
窗前暗影闪过,我却追不上它
我记忆里有好多追不上的东西
就像那只白鸽,一直徘徊在记忆中
我捡到一根羽毛
它缓缓飘落却搅起一场旋风
羽毛的浮动,是我人生最大的浮动
你手捧相机,站在初开的梅花前,一地落雪
我只看到一个侧影,很专业的姿势
我留意你很久,天空知道,云也知道
你,不知道
那天梅花开了
你忽然转身,空气里簌簌抖落了霰雪
金 升
没有枝叶的木头
一旦写上了字
马走日,象走田
顿时狼烟四起
大车一马当先
像打足鸡血,一定拔掉
别着马腿的小卒
过了河就坐大堂
在楚河汉界,无论老将
还是小卒,都喘息在股掌之下
披着薄薄的白霜,挂着淡淡的笑
你静静地浅睡,或者打盹
锐利,不用先锋的辞藻
圈点你走过的路
前世是自怨自叹的石头
又来到熔炉里舞蹈,淬火
在磨刀石上
你反复思考过昨天
把明天暂时交还给明天吧
今天我只关心你不平凡
刀刃,我和你静坐
左边是魔鬼,右边是神灵
李金坤
这个世界带给我们很多美好的东西
可是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
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去回想、抱怨
在自我与现实间摇摆不定
无法准确定义自己的位置
当仓促地游览一处美景时
我们说,“我们会好好去欣赏,
假如下一次来这里”
可是我们没有很多的时间
没有下一次
我越来越喜欢普通的日子
太阳像往常升起
城市、山川、海洋在它的
显影液里成像
月亮像一个旅行者
背着圆圆的背包
鸟儿落下又飞起
树枝摇曳又归于平静
我还把过往的事件
装进不再用的旅行箱里
我像一张破纸
被时间的手搓揉
一些日子流逝
另一些即将来临
思 远
诗人是出生就带着灵气的
他的笔杆神仙握着
从小便爱诗
长大后诗不见了
生活是一首无法分割的诗
我在人海里游荡
因为敬重,从不轻易写诗
求你慢慢地到来
我会安静地像古人为你备好马车
求你专心致志地读我
像研究一个哲学命题
不曾入梦的人
求你来日可期,指日可待
求你耐心地等我把自己填满
吴朝标
时日不多,秋意围城
天空有乌云路过
有老去的蝉在枝头之上
仿佛凝固
在秋天的小树林穿行
一片落叶,一只蝉
都是宣示
这让我提起的双脚
每踩一步,都会小心翼翼
在低处打开,高处舞动
至于去往何处
这是风也不会考虑的事情
每一次骤停,每一次拐弯都不是多余的
飞舞着的蒲公英种子,四处奔波
跌进水泥或草丛都是命运
有一粒种子落上我的肩头
那样小,那样轻,那样白
我听见一个巨大的心跳
刘 震
这个世界
到处穿行着大象
这个世界
仿佛只是我一个走着
我一次次抱紧自己
尤其在死寂的深夜
时光的尘埃
正慢慢将我淹埋
当阳光和风再次出现
而谁也不会提起我
甚至想起我
一只蚂蚁趴在地上
它孤独一掷而别无他想
它只是停下看看另外的蚂蚁
有的还未跟来,有的去了他处
它根本不在乎任何事物的变化
和人类的生死
一只蚂蚁趴在地上
它短暂的停顿让我屏住了呼吸
我用整整一个下午的时光
体会一只蚂蚁的命运和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