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工作室首期学员作品述评

2019-11-14 10:53
山东文学 2019年1期
关键词:文学小说

导 语

刘 青

开课了!张炜工作室于2018年9月7、8日,正式开课了!

2018年2月,山东省七次作代会后,省作协党组围绕中心、服务大局,团结带领全省广大作家和文学工作者,潜心创作、扎实工作,不断开创山东文学工作新局面。张炜工作室的设立就是省作协落实省七次作代会确定的实施“文学名家工程”带动战略的重要举措。此举得到省委宣传部领导的大力支持和肯定,作为文化专项项目给予了政策和资金的保障。

张炜是文学鲁军的代表人物,是山东文学界的一面旗帜。多年以来,张炜主席在文学道路上孜孜追求、辛勤跋涉,创作出了一大批精品佳作,屡获全国文学大奖,作品被多国多种语言传播到世界各地,为山东乃至中国赢得了荣誉。当前,我省的文学人才队伍尽管阵容庞大,但在全国有较大影响力的人才还不多。成立张炜工作室,就是通过开展创作辅导和作品研讨,以及形式多样的采风活动等授课方式,充分发挥张炜在培养文学人才方面的名人效应和带动作用,也是张炜主席为山东文学事业添柴加火的一份赤子之心的澄明证供。

工作室自5月23日揭牌,经过紧张筹备,包括对首批学员严谨考量、作品研判等环节的精挑细选,共选出十位高研班和普通班散发着清晨露珠的新锐作家乔洪涛、魏思孝、周朝军、葛小明、于瀟湉、吴永强(老四)、王玉珏、刘星元、高方方、张芳源(真真);特聘了马兵、丛新强、张丽军、顾广梅、刘永春、刘玉栋、赵月斌七位在文学评论和创作上都颇有造诣的专家。这样一个耀眼的团队非常令人期待。

回归到9月7日上午。按原定的授课计划是张炜主席从9:00至12:00三个小时的亲自授课。已经通知了所有学员,还有旁听生(那天竟然来了二十多个旁听的),但由于发生了突发事件,邱勋先生仙逝了,告别仪式定于7日中午12:00。邱勋先生是山东省作家协会第四届理事、副主席,《山东文学》曾经的主编,也是张炜主席敬重的老作家,自然要前去告别。临时就把7日上午的开课时间改到了8:30。我想当然的就把结束时间以为成11:00了。因为从授课地点省作协到殡仪馆的车程正常情形得50分钟,并且已得到通知,参加告别仪式的人员在作协院内11:00集合发车。然而,张主席特地细心地告知,授课结束时间11:30。我说那您得把车开得多快呀,留出的时间太少了。张主席很坚定,没多说一句话。

7日上午,张炜主席全是干货的授课内容,我就不多余描述了。每一位在场的听众都会有来自心底的崇敬、感动和醍醐灌顶。张主席侃侃而谈三个小时,11:30戛然而止,匆匆离场。不是所有的感动都能用语言来表述的,用实际行动会更加真实和诚恳。

剩余的授课时光,都被专家们精彩纷呈和激情洋溢的点评、交流、出谋划策充盈了。特别是分赴山大、山师两个小分队的与学生互动,更是让双方都受益匪浅,从开始的拘谨到最后的洋洋洒洒依依惜别。不止学员,很多旁听生都在不断打探,下次开课在何时?

到目前为止,开课两个多月,学员中已经有三部长篇横空出世,还有两三部在途中,中短篇小说和诗歌也发表了十几部(篇)。

数量上已经相当可观,下面再看看专家们的专业指导和评述。

我想我很乐观。

星元与朝军

马 兵

孙犁先生尝谓散文是老年的文体,因为好的散文内蕴沉实,用情矜慎,不经历人生的洗练和文化的熏染是写不出那种醇厚味道的。此言对于后辈的散文作者是很必要的提醒,如何让情感从自我耽溺到自我克制,如何不再醉心于警句和华丽辞藻的堆砌,而是用日常和精确的语言裁量世道人心,如何遗貌取神,又如何笔简意深,这是一个有文体自觉意识的年轻散文作家迟早要面对的问题。刚进入而立之年的刘星元,来自散文的厚土兰陵,是新近崛起的青年散文家中让人印象深刻的一位。他的乡党,散文巨匠王鼎钧曾如此评价他:“语言平易中有清新,一洗遗风,比余秋雨、木心还要自然一些,康庄大道,足以致远。延长中国文学吊古伤今的传统,小中见大,含蓄中有深沉,将来人生经验有了厚度和高度,有成为‘大师’的可能。”窃以为,鼎公的评价正说明,虽然与孙犁、鼎公等淡泊自奉的境界尚有距离,但刘星元选题用心,择材精当,且为文总有真性情,不是专靠辞藻掩映,说明他在自己的写作之初就有着与一种流行的青春写作恶趣味保持区隔的自觉,这殊为难得。具体可从三点论之。

其一,刘星元散文多取材乡野,这是很多论者都注意到的。但星元的乡野书写始终是纳入到县城背景之下,他并非一意低吟乡土行将消逝的挽歌,而更多是考量在均质逻辑的城市化进程之下,县城作为链接乡村与都市的缓冲地带,对于大多数国人的乡土回忆与都市想象到底提供了什么,又如何塑造自我的身份意识。就像一直对准故乡汾阳的贾樟柯,刘星元写作的“心事”就是他居住的县城,而他关注的焦点也是那些在潮流一样的奔跑中的停滞者和逆行者。比如,《一座县城的七个片段》,从郊区教堂顶上朽烂的十字架到县城里不合时宜的诗人,从洗头房里仓促温热的交易到那奔波于阴阳两界的灵车,从被高铁时代甩出秩序之外的旧车站到沉沦于市井里的当年的舞台名角儿,无论人与物,这些片段都有着强烈的废墟气质,他们注定是时代纪念碑之下的注脚甚或垫脚石,然而如同一个“反向的存储器”,这些被去功能化的人和物提供了一个对时代的沉默无言的见证。

其二,在星元笔下的乡野和县城人事中,他又格外偏爱相对黑色的素材,他有数篇作品都与亡故相关。如前面提到的《一座县城的七个片段》的最后一节即为《去往火葬场的路上》;又如《身后之事》由大爷爷的葬礼写起,从一次辞灵透视乡间礼法结构的常与变;再如《刻碑人》,既写刻碑手艺的兴衰,也写刻碑者对生死的领悟,所谓“人间若无墓碑,谁还会想起亡者”。在这些关于亡故的文字中,我们读到的是星元对守护一种特殊记忆的执拗,在一个遗忘的荒原之上,他的执拗显得珍贵也很寒凉。前南犹太裔作家丹尼洛·契斯在其代表作《死者百科全书》中记录下的是无法被档案馆、博物馆和图书馆收编的个体“曾经存在却被遗忘的、没有表达的维度”。刘星元所写的这些文字庶几近似,繁复纠缠的人生在亡故的一刻被情境化,而围绕死亡的冗长回声又召唤出那些被掩藏的记忆。

其三,在文体上,刘星元的散文有鲜明的跨界性,小说与诗歌的渗透是很显在的。以他最新的作品《刀具志》为例,其中剔骨刀之屠夫和断头刀之刽子手这两个故事,大量运用想象,在乡间口传的基础上,让人和刀的肉身都丰盈起来。或者可以说,正是虚构和非虚构间的张力构建了刘星元散文内在的世界,而叙事性元素的加强,他要传达的那底层喘息似的艰困才更具震撼人心的力量。至于他散文中的诗性元素,那是历历可见,更何况他本身也是一位优秀的诗人,他经常在散文中引用自己的诗歌作品,在两种文体间建立一种互援性的关系。我有时甚至觉得,就像木心评红楼梦的诗歌,那些诗歌与小说是水与水草的关系,星元的很多诗歌也是嵌在他的散文中才更能体现其味道。

当然,刘星元还是一个远未定型的写作者,我想借此再谈一点建议,目前他最好的散文在架构上是一致的,立意、结构、语言和情感的匹配度很高,但接下来未必再多做这样的增量书写,可以尝试新的创作理路。还有就是,个别文章还是显露了语言雕琢的痕迹。好在对此,他自己已有警惕。

从临沂乡野走出的周朝军已经是有全国影响的青年小说家了。近来被青年读者追捧的《九月火车》其实更像他的练笔之作,这是一个偶像剧般励志又伤感的故事。但周朝军还有与青春写作的习见面目完全不同的另一副笔墨,主要体现于他的中短篇创作。在这些作品中,他要么向时代与人性深处漫溯并与其阴暗部分持续角力,要么将民间传说和先锋的智性冶于一炉,体现一种自由驳杂又蕴蓄历史感兴的写作观念。前者可以《抢面灯》为代表,后者可以《山东毛驴与墨西哥舞娘》为代表。

《抢面灯》是某地旧时民俗,这一民俗背后却是特殊年代饥馑催发的暴力,小说里频繁出现的年代近乎强制地把相对遥远的历史带到青年人的当下来。这条线索之外,小说还借叙事者跟随W教授从事性学研究引入另外一条讨论性与生殖的线索,从而将性的饥馑与粮食匮乏的饥饿还有生命存续的危急并置一起,显现出一种主题学上的野心,而这又恰与其文风的戏谑无度构成强烈的反差。在一般的描述中,80后和90后的青年写作者被习惯性地指认为是历史的弃儿,但这些年轻的写作者其实一直在试图建立自己的写作与历史的深度关联。周朝军亦是如此,虽然小说对特定年代的指向有些刻意,但是他借此建立与历史对话关系的努力是值得称赞的。

《抢面灯》之后,周朝军又陆续创作了《山东毛驴与墨西哥舞娘》《西安今夜有雪》《雁荡山果酒与阿根廷天堂》等短篇,他称之为“浮想联翩”之作。这些名字俏皮的短篇在情节上与他写作之初的《沂州笔记》有相仿之处,都依赖已然寓言化和传奇化的乡野故事,但在叙事外观上,他又像博尔赫斯一样铺张玄虚,甚至把质点、介质等理学概念煞有介事地纳入到小说的话语体系中,有意给饶有民间风味的情节制造一点知识或玄学的间离效果。

在一个访谈中,周朝军曾谈到他心目中的好小说应该是三位一体的,那就是“引人入胜的情节、直指人心的力量、独一无二的气质”,他也表示过自己对博尔赫斯和路遥的钟爱是同一的。这样的观念和师承,恰恰让他的小说在叙事和故事之间建立起有趣的平衡,再辅之以纤敏的语言感,他能在众多的90后作家中脱颖而出是可以想见的。不过,我想前文对刘星元的提醒也适用于他,能形成有辨识度的风格当然是了不起的事情,但风格不应该成为预制件一般的形式常量。在阅读《山东毛驴与墨西哥舞娘》这一系列时,我一面感慨后生可畏,一面又再想,如果不用民间话语与先锋元素的拼贴,不用戏谑的语言,而换一种质朴单纯的叙事,这个小说会有怎样的质地呢?王鼎钧先生说过,艺术最大的奥秘在于隐藏,而非热情的自炫。对于年轻的写作者,这也是值得反复琢磨的至理。

《友妖经》的“神性”解释学和葛小明散文的“生活流”与“情感流”

丛新强

在天地人神的世界四维结构中,“人性”被赋予关系性的意义而成为“神性”的呼应对象。要解释“人性”的问题,理应需要“神性”的视角作为参照。真真的新作《友妖经》就是这样一本书,不仅文体跨界,更是跨界解释,背后当然也是一种思维方式的跨界。究其实质,由于“神性”视角的介入,从而带来对于日常“人性”问题及其价值的全新解释。

其实,通过文字形式及其表达模式所建立的意义,在某种层面上都是为了解释我们生存于其中的世界。除了理性及其延伸而来的“祛魅”解释外,这个世界同样需要感性及其延伸而来的“蒙昧”解释。如果说前者大致属于物质层面或者肉身的需要,那么后者则大致属于精神层面或者心灵的需要。比如“雾霾”的发生,在《友妖经》中则成为“雾霾姬”,其实是一个少女遮天蔽日的梦想;比如“提笔忘字”的现象,在《友妖经》中则是“食字狮”在作怪;比如“头皮屑”,分明和飞雪落樱相似,无奈人自以为不净,实为人固有之偏见;比如莫名其妙的“打嗝”,其实是被吞的青蛙在呼救,需要“喝水,倒立,拉舌头”才能解决问题;比如常常相遇的“瑟瑟”,原来是一种散发着冷气的小怪物;比如“山河景致”,原来是山神和河伯的彼此不离,可谓山河一体而非山河破碎;比如“冷颤”的时候,原来是有“寒颤鬼”的存在,也是对于温暖怀抱的依恋。如此等等的解释,从本义中引申出新意,二者非但不是互相否定和对立的关系,反而属于互相补充和平衡的关系。或者说,恰恰在二者的相互对照中,存在其中的人与人性才能找到确定性位置。

《友妖经》中更常见的是对既有语词的重新解释,尤其赋予语词某种神性色彩。按照卡西尔的观点,语词在神性的语境中会闪现出一种超乎其原有意义的“魔力”。比如“无忧”,当我们烦恼的时候,无忧君就会来拔我们的头发,所以应当抛弃“烦恼”以备“无忧”;比如“叨叨”,表面上反复啰嗦,实际上揭示了现代人的焦虑;比如“碌碌”,表面上让人失眠,实际上让人放下,否则会愈发空虚无聊甚至孤独悲伤;比如“窃喜”,其意图在于奉劝我们稍安勿躁;比如“死角”,则直接赋予其神性精神,以表达忏悔和赎罪的意识;比如“回天乏术”,即便法力强大的神“回天”也不能解决一切问题。此外,如“屁精”,则戏谑了现实生活中的“马屁精”和“拍马屁”一族;如“假面”,则揭示了公共场所流行的假面具及其副作用,目的在于取下假面而做真人自我。如此等等的解释,赋予习以为常的语词以不同寻常的意义,要么出神入化、点石成金,要么化腐朽为神奇,把日常生活自然地转化为神性的存在,创造出“神性”的“说文解字”。

《友妖经》中还有充满“神性”的情感故事,同时又承载着丰富的“人性”内涵。比如“织娘”,反其意而解之,我们以为的蛀虫是在收集布片给自己的孩子做百家衣,满怀深情地表达出无以复加的天下父母心;比如“园园子”,作为看守花园和游乐场的“妖怪”,是小孩子们的“守护神”;比如在落满灰尘的房间,正是“老鬼尘”光临的见证;比如天花板上的声音,则来自于“倒弹鬼”的珠子;比如“怕黑”本身也是怕黑啊,也想找人来陪,所以也就有了人类的“怕黑”;比如沉睡的“密”,每每被唤醒,就把属于女子的温柔和爱意绣入针脚;比如“坏表”,则是苦苦等待着爱人的归来。更有“开锁”中的“钥匙”和“锁”的故事及其表达的深意,其实不仅仅是情侣之间,更是人际关系的隐喻。那令人印象深刻的“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全新演绎,也是极为符合人性的解释。正如《友妖经》中最后出场的“食光兽”所蕴含的意义,“人这一辈子,留下一个好故事就可以了”。讲故事的时候就会发出看不见的光,而名曰大白的神灵,听人故事,食人光芒,不觉显形,所谓“真相大白”。由此而言,《友妖经》就不仅仅讲故事,还要解释这个世界的“真相”。

《友妖经》的语词和故事都充满灵气和神气,而又回归人气。其中的解释,不是似是而非,而是似非而是,具有外在的智性和内在的思辨。万物有灵,《友妖经》在自我和他者的多层面对话中确认“奥秘”的真实性,可以直接命名为“友妖”解释学,其实质又是“神性”解释学。在文本意义上,这是一本“奇思异想”的书,也是一本具有“形而上”性质的书,显示出作者的文学、哲学乃至宗教精神的素养,也预示着作者未来创作的广度和深度。

葛小明的诗作一度写得很有意味,常常在生活的细微处发现真面孔和假精神,比如组诗《菩萨》中的那几句:“本是来还愿的/走的时候没忍住/又多许了几个/不知道菩萨收不收/挺不好意思的//前面还有几座庙/我想去看看”。如此的诗句,不仅令人印象深刻、顿悟其意,而且起承转合、浑然天成。而今,小明在散文方面的创作也开始崭露头角,近一两年的时间里陆续推出诸如《床》《匆》《姜》《君迁子》等散文作品,其中以“生活流”和“情感流”融合而成的意识流特色让人耳目一新。

小明的散文创作,生活气息特别浓郁,但却不是生活的堆积,而是流动起来的生活。面对生活的杂乱无章,散文无疑属于一种体验的文体。这种体验,需要把生活关系和基于种种关系的经验结合起来,是一种充满感悟和反思的生活。在《床》中,作者写道,“我躺下的时候,就是床开始工作的时候,它不只是要承受我的体重,还要承受随之带来的各种情绪。压力,忧郁,疲劳,厌倦,喜悦……当然也包括一些不能跟任何人说的秘密。从这个意义上讲,床活得比我累多了,我累的时候会叫出来,呼喊着,甚至撕裂着,总能划破一片空间,发泄。而它则一声不吭,默默地经历着一切。床经历的喜怒哀乐,就像它身上渐渐隐退的年轮,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随意,就这样,许多旧事,已鲜为人知。”躺在床上,“我”看清了天花板的裂痕,“我”读取了床上的各种信息。是“床”,帮助“我”解决了租住房屋时的犹豫不决;又是“床”,仿佛直接联结着三叔的命运。由床及人,床是人生的组成部分,承载着生命的诸多侧面。在《匆》中,几乎涵盖了作者上下班途中的一路见闻。那早晨七点钟的露水,“它们懂得刹那即永恒的真理,一风一雨,一聚一散,新世界在不断重生”;那匆匆赶路的蚂蚁,“在它们的眼里,每一条道路都是全新的,蚂蚁同样创造着这个世界”;那早早开门的全羊馆和羊仔的命运;那三十秒的红绿灯和鸟儿;那些遛狗的人和狗儿;那单位里的同事和香烟;那穿梭山里的班车和洗衣女子;还有那办公室和老领导……包括记忆深处的关系母亲生命选择的那个夜晚,也都是“匆匆的”一瞬间。其实,一切都将越来越安静、越来越遥远,终将消失在世界的尽头。这是充满体验的生活,是“有我之境”的抒写。

散文贵在真情,重在有感而发。写作者感受生活,面对人、事、景、物,面对社会变迁和伦理困境,自然会聚焦到自身的心绪和情感,进而生发对于生命的体悟和理解。相对于散文创作中常常发生的泛滥抒情的倾向,小明的散文以一种“情感流”的方式突出了精神的在场状态,并以细节而取胜。在《姜》中,作者通过姜的种植、生长与收获的历程,和人的生命情感有机融合在一起。“姜,在鲁东南的乡下,是主要的经济作物,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它换来了集市上的水果,换来了孩儿们的学费,换来了一代又一代新农村的希望。养姜,理所当然成为了跟养孩儿一样重要的事。”从暖姜、种姜到浇姜、收姜,姜的品质和人的情感融为一体。也是在这一过程中,“父亲”、“母亲”和“我”的生命也融为一体。“两辆车,三个人,一片深秋如许的天空,如此重复了很久。很多天,很多年,过去了,大地空了多少,窖里就满了多少。就这样,在人和天形成的默契关系中,皱纹深去几许,头发白上几根,都会成为最自然的事情,无人在意。”内蕴其间的,是那浓得化不开的伴随生活和生存的爱与亲情。在《君迁子》中,则通过一棵树的命运,和人的复杂情感紧密结合起来。作者从那棵学名为“君迁子”的软枣树被砍倒而写起,推测了它的降生和生长,尤其强化了与“我”的成长之间的关系。“从我记事起,这树就在这了,且从头到尾比我高大,尤其在童年记忆里,这棵树是充满威严的。春天捉蜂,夏天乘凉,秋天收果,一年的多数时光都与它有关,跟小伙伴讨论日常的时候,总是无法回避这棵树,它太大了,几乎充满了我整个童年。”“我”一直牵挂着树上的那一窝小鸟,君迁子的成熟成全了幸福的哥嫂,父亲的大病差点危及到它的存在,最终的倒下却是被更加实用的樱桃树所取代。“君迁子倒下那天,哥哥也在,地面上的事物一一变低。微弱的阳光里,我们的影子矮了几分,和那些荒乱的树枝挤在一起,有点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的影子。有些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它们匆匆赶路,看都没看这世界一眼。”真挚的感情总是朴实无华,无需渲染即能动人心弦。生活的变迁带来流动的情感,一切终究归于平淡。

散文之散,并非抒写的散乱,而是情感的散淡。不仅注重观察、经历生活的广度,更重要的还在于体验、把握生命的深度。这样,才能避免很容易会陷入的“高超的技巧”加上“浅薄的情感”的路径,也才能在其中造就一个“有意味的世界”。对于小明的散文而言,已经有了“生活流”和“情感流”而形成的“意识流”品质,而如何找到属于自我的精神支撑或价值立场或许更为重要,无论如何,毕竟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起点。

论21世纪文学“新鲁军”的成长新途径及可能性

张丽军

改革开放40年,以张炜、莫言、李存葆、苗长水、刘玉堂、李贯通、尤凤伟、赵德发等“文学鲁军”饮誉中国当代文坛,蜚声海内外,创作了一个又一个当代文学奇迹。20世纪90年代以后,新一代文学鲁军以“鲁军新锐”的面貌出现于世人面前。刘玉栋、王方晨、刘照如、凌可新、张继、王秀梅、艾玛、东紫、常芳、宗利华、王宗坤、范玮、邢庆杰、方如、杨袭、刘爱玲等一大批“鲁军新锐”,以其鲜明、丰富、深厚、独特的创作风格,让齐鲁文坛,乃至中国文坛为之一亮,留下深刻的文学印记。在新世纪的新文学语境下,我们发现,全国各地都面临着更年轻一代文学新军即80后、90后文学新一代新力量的贫乏与孱弱,新世纪新一代文学力量成长的普遍性困境。山东省80后、90后文学新力量同样面临着这一成长困局。

正是在这一全国性和山东的文学新一代成长困境背景下,山东省作家协会设立名家工作室——张炜工作室,以“张炜工作室作家学员”的名义,遴选出“高级研修班共5人,魏思孝(男)、乔洪涛(男)、周朝军(男)、葛小明(男)、于潇(女);普通研修班5人,吴永强(男)、高方方(女)、刘星元(男)、王玉珏(男)、张芳源(女)”10名青年作家。这是一个具有极大开创性意义的重要举措。中国作协副主席张炜和山东省作协对山东文学新生代的力量提供极为难得成长、发展的机会。

从中国传统文化来看,孔子以私学的方式,来收徒、学习,开创一个中国在官学之外的另一个传统。今天的文学创作如何来进行传承、发展,我们用一个这种工作室的方式,把这种传统的工作方式和现代的方式结合起来,我觉得这就是一个很重要的创举、一个突破。这样的事情在国内是没有的,山东属于首创。文学的学习,是一种心传。不仅仅是技艺的学习、知识的学习,更重要的是一种心传。张炜先生通过这样的一个工作室,把他一些重要的创作经验、创作收获,把他的精神气息、生命声波,传递给我们成长中的工作室作家学员。这是一种特别重要、特别珍贵、特别荣耀的事情。

所以,我希望我们这些进入工作室的年轻作家,特别珍惜这次机会。有几点思考,一起交流。首先,我们要向我们民族传统来学习。我们有着很好的传统,像《诗经》的传统,屈原的传统。我觉得这一点张炜先生做得非常好。张炜写关于李白杜甫的、关于屈原的东西,这就是我们当代最优秀的作家向传统学习的榜样。第二,向山东文学传统学习。我们说山东文学有着悠久的传统。孟子讲,“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山东文学和其他各个文学是不一样的。山东文学有一种重要的传道、弘道的精神。博大、厚重、精深,一部部非常地沉重,有一种沉甸甸的东西。所以我跟国内一些同行交流,他们说你们山东批评家很幸运,因为你们有张炜。我们做文学批评的人,需要有很多作品、大家出现,激发你的激情、你的灵感、你的创造力、你的想象力。所以我说我们是很幸运的。这就是我们山东文学的传统。我们年轻作家要写出一些非常厚重的东西来,这是我们血液里流淌的东西。

第三,我觉得我们要向生活学习。生活处处皆学问。前段时间张炜先生到山东师大做一个对谈。张炜谈作品中很多植物、动物的名字,一一把方言版的和学科命名的名称做一个对应,很有启发意义。生活是一本大书。我记得沈从文先生去世的时候,有人说,“一座博物馆塌了”。事实上每一个作家都是一座博物馆,有着丰富的民族知识,文化知识,人文知识,地域知识,都是专家。我觉得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第四,做一个读书的写作人。生活虽然是很深厚,但是我们只有一个肉身,我们感受是有限制的。所以我想还有一点是我们要读书,做一个读书人。作家,事实上我个人非常敬畏,非常敬佩。因为他们都是读书深厚的读书人,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传统。文学鲁军新锐中的刘玉栋与批评家、作家赵月斌(他们都是张炜工作室聘请的专家),都是特别喜欢读书的人。我们一见面首先谈的是最近读了什么书。希望我们的作家学员经常读书,把经典、把文学大家放在我们的身边,与经典作家做灵魂的对话。

最后一点,我们要有一颗大心。这几年来,在很多场合,我听张炜先生谈到的一点:作家要有一颗大心。和我们山东文学相匹配,作家要有雄心壮志。一个作家要有写出伟大作品的那种雄心壮志来,要有这种东西。我们学习张炜先生,我觉得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学那颗大心、大的境界、大的格局、大的追求。这样,文学鲁军才会有一代代的新的文学巨人。就像伟大科学家牛顿说的,我并不伟大,我的伟大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今天说,我们都非常荣幸,我自己本人忝列“专家”,参与学习非常荣幸。我觉得我和我们的作家学员非常荣幸,因为我们是和巨人在一起,我们同样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希望我们一起成长。

作家学员中,乔洪涛是我较熟悉和关注的一位。乔洪涛与程相崧是我近年关注的山东80后作家。乔洪涛在繁重的中学教学之际,从事创作,有一个恬静、纤细的文学之心,作品温暖细致。魏思孝是近年迅速崛起的青年作家,对小镇书写有着独特、细致入微、乃至带点颓废与中国式黑色幽默的东西,让我想起贾樟柯的电影。吴永强是山师大毕业的作家学员,以“老四”的诗人笔名而闻名,近来小说书写从校园青春走向了深层社会,语言、主题、意蕴显现出犀利的个性风格,有某种余华的残酷。与吴永强一样,高方方也是山师大毕业的,可算我的学生。高方方的文字,如同她明亮的大眼睛,是诗意的、温暖的,具有创作诗性文学的禀赋与灵性。周朝军给我的小说还在一位美女老师那里静静放着,我对其《九月的火车》是很期待的。他的访谈提及路遥,倍增了我的阅读兴趣。王玉珏是一位济南文学新人,我之前有缘读他的作品,就很让我惊讶不已。语言的成熟、叙述的简洁、意蕴的丰富、故事人情的练达与悲悯,都让我啧啧赞叹。我向人询问,才知道这是一位从部队专业、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济南文联的青年作家。所以,我为济南文联有这样一位文学新人特别高兴。这次王玉珏入选张炜工作室学员,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我们作家学员遴选的质量与水平。葛小明和刘星元以前没有接触过,但是他们和张芳源一起到山师做对话,让我有了初步了解。葛小明和刘星元是我家乡的作家,作品都有着大地的气息。小明在山师的交流活动中讲述家乡的巫的气息,让我印象深刻,如同星元笔下的乡村手艺人一样,都是与土地、生命深处相连接的东西。张芳源是威海人,90后女作家少有的成熟、稳健而又时尚、美丽、智慧,对香港浸会大学读书、旅游生活的讲述很富有吸引力。我当时就觉得张芳源可以成长为很好的小说家、诗人与大学教授。

这样的十位作家学员各有自己的文学法宝,各有不同向度的无数可能性与“远大前程”。当然,他们都需要“蜕变”,都需要历经“化蝶”的艰辛。或许,生活、生命就这样苦不堪言,乃至有时无处可言而又神奇美妙。

与这样的青年才俊作家,与张炜先生等专家在一起学习、思考、阅读,实在是人生幸之大幸。我期待着“张炜工作室”已经开启的文学旅程。

寻找世界进入文学的属己方式

顾广梅

青年作家乔洪涛的小说创作大致以自己的故乡“远在鲁西南水泊之乡梁山县大路口乡名叫乔辛的那个平原村庄”为书写半径,以历史或现实为圆点,细细修葺构筑起一座充满美好温情又不乏神秘怪诞的乡土文学城堡。他自然是这座城堡最多情的守护人,絮絮讲述着那些闪耀人性光芒、贮藏心灵颤栗的乡土故事。在平原村庄成长起来的乔洪涛,并不回避遮掩他的个人经验与乡土经验之间存在的某种意义上的同一关系。对他而言,个人经验植根于乡土经验,很大程度上与乡土经验重叠重构,乡土经验经由个人经验的过滤筛选得以转换、发酵,这一切在他笔下处理得巧妙圆融,毫无生硬造作之感。他的乡土文学城堡时而笼罩乡村日常生活的凡俗之气,时而氤氲着个人生命体验的天真诗意。在凡俗与诗意之间,他寻找着个人与乡土之间,个人与历史、与现实之间的某种平衡,或者某一入口与出口。而这,是如乔洪涛一样有着最后一代完整乡土经验的青年作家们无法忽视、必须面对的问题。是全身心投入乡土做乡土的最后守护人,为乡土唱响一曲挽歌恋歌?还是站在乡土世界的边缘不期然地回望,并乐于发现新的质素新的契机?抑或是以近乡情更怯的情感姿态对乡土进行某种反思和批判?对这一问题的深度回答,无疑影响着乔洪涛们的精神方位和写作立场。更一步的追问是,文学书写究竟以怎样的方式才会更贴切地感知、呈现“世界”与“我”的关系,才能表征生于1980年代以及那些更年轻代际的作家们所构建出的新的审美之维?或者说,世界以怎样的方式进入文学才得以形成文学之美?或许寻找到高度个性化、属己性的感知和呈现方式,文学之美就有了源头活水。

优秀的作家往往具备不同寻常的感知力,与世界相连相通的方式是独特甚至奇特的,并且有能力将这种独特的感知方式辐射进文学城堡的角角落落,漫延成大片大片生命体验的潮水起伏沉潜,最终创构自成一家的叙事美学。乔洪涛的小说创作给出了令人欣喜的答案。在历史狭窄幽深的通道里,在现实交错纷乱的小径上,他像一位跋涉而归的旅人,怀揣无限心事与记忆,时时回望故乡,又常常聆听故乡,他对故乡的个人化感知很大程度上是用“耳朵”倾听、观察和记忆。小说中的人物塑造和故事设计围绕此常有出色的表现。中篇小说处女作《西北望蒲苇》采用第一人称旁观者叙述,“我”以乔氏子孙的身份回溯家族的辉煌与衰落,讲述蒲苇桥的历史掌故和人事变迁,“我”的历史讲述无疑是借助聆听、倾听的感知方式来完成的。曾祖母唤魂的声音、外乡人曹天运的唢呐声、蒲苇桥的蛙鸣声、活了几百年不死的老女人“布”的招魂声……如此纷杂无序的来自时间深处的声音,隐喻化地表达着家族历史在悲壮激越中的宿命难逃和无限奥秘。中篇小说代表作《故乡谣》中的主人公(也是叙述者)“我”更直接以“耳”谓之,名曰“王耳”,小说高密度地给出了王耳的各种听闻,通篇关于“听”、关于声音的叙述和描写竟达60多处。小说开篇以王耳听见的声音为故事起点,结尾以其听见的声音为故事终了,着力凸显“我”(王耳)对故乡人事的倾听与辨识,在声音的现实向度中观察、揭示现代性转型过程中乡土世界出现的某种伦理失调和人性病灶,与《西北望蒲苇》声音中的历史向度形成互补映衬。相比之下,《西北望蒲苇》在声音塑形上高度象征化、隐喻化,形成瑰丽神秘的美学气质;《故乡谣》的声音塑形则趋向平实自然,较多地遵循现实生活的原貌,间或杂以声音的夸张变形,美学风格上多元混杂。两种不同特征的声音之美及其所创造性地表征的复杂世界,可视为乔洪涛小说创作初步形成的声音诗学的重要内容。

世界有耳,万物如新。用对声音的感知和塑形作为审美的桥梁,将广袤世界引渡到文学的奇妙时空,乔洪涛并非首创。著名作家张炜便是听声音、写声音的高手,早在1983年他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声音》中,就以小夜曲般优美的抒情之笔复活重建了“倾听”这一人类的古老感知方式。倾听声音,无疑是与主体的感觉、感受、联想、想象等多种心理活动相伴而动。真正的听者,会与声音一起呼吸、一起张弛有道,携世界赴文学之约。而能够进入文学内部的声音,定是感人心、动人情者,可以编织出世界的情感经纬和故事地图。从此意义上看,张炜工作室首批学员中最“年长”的青年作家乔洪涛已经寻找到了世界进入文学的一种属己方式,至于其运用得是否自觉而贴切,或者是否作出调整改变,则需新的观察和考量。更高的期待在于,他能以此为出发点确立属己的叙事腔调,构筑自己别开生面的审美王国。

真真,是张炜工作室首批青年作家中最年轻的一位,也是学历层次最高的一位,硕士毕业于香港浸会大学宗教哲学系。她近期从诗歌写作转向小说创作,足显其可塑性和成长性。对真真而言,世界更多地经由“目光”的抚摸、涵咏和塑形进入她的文学芳草园。她的诗歌创作鲜明地呈现了目光中的满足与匮乏、得到与失去:“我走入他的目光中,涉水赴约”(《无题》),“暴躁的玫瑰/把头颅伸到井底/浸湿他缺少父爱的目光”(《水仙花男孩》),“病人把目光安放在窗外/他已在其中腐烂许久”,“她的黑发系着目光和目中无人的缰绳”(《新月》)……与此紧密相连的视觉意象如“眼睛”“看”更是高频率地出现在诗行之间,不安分地召唤着所有与感觉、感受相关的语词,包括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等等一起跃动,组成对生命系统丰富充沛的完整体验、完整塑形,使诗歌充满了生命实感和生活质感,这或许可以归因于创作主体自身敏锐强大的生命感知力。《偷看》一诗读之令人欢喜如此新鲜的生命惊诧,也令人慨叹孩子与成人世界的淡淡隔膜:“对门留胡子的叔叔/从来也不笑/小朋友们都害怕他/可是那天我看见了/他在路边蹲下来/抚摸一朵花的眼神/茱萸花的泪水/是一个颤抖的泪水/听说他有了女朋友/我好想偷看/他送花时的害羞模样呀/我们都想偷看”。这首诗摹写出了生活本来的自自然然的情态,又偶然捕捉到目光中的目光,“我看见了”一个特别的“眼神”,于是产生出符合儿童心理特征的“偷看”的内心活动。在本无悬念的凡俗生活中,孩子的目光使生活极可能展开戏剧化的一面。“凝视”这一审美感知方式便有了生存哲学的意义。

真真的文学芳草园绚丽多彩,充满不可预期的可能性。2018年第9期《山东文学》上发表了真真的《小说二题》,折射出一位90后青年作家所保有的对生命的最初感动和鲜活感知。其中一则短篇小说《初恋之死》尝试在复杂多维,甚至可“折叠”的时空架构中拓展生命感知和生命体验的多重界面,“凝视”成为穿越时空栅栏的绝佳方式。“我”与垂死的爷爷之间、“我”与来自未来折叠时间里的已经衰老不堪的恋人“他”之间,都在互相凝视的目光中达成某种默契、和解,传递着无法言说的生命奥秘,也建构起或认同或疏离的心理镜像。另外一则短篇小说《孝女》,两位女主人公“我”和笑笑相互接纳、欣赏的情感过程,在天真纯然的少女目光中展开,人物的表情、身体、心理都因有意识的凝视而呈现得具体生动,而这一切最终导向了人性之暖和生命之爱。两部小说看似寻常的主题立意,在真真笔下却因属己的感知、呈现方式,获得深刻不凡的诗学内涵,这对刚刚转向小说创作的青年作家来说难能可贵。她新近出版的图文绘本《友妖经》,将人的感知奇幻化为“妖”的感知,打通不同类型的生命通道,呈现不同生命之间的彼此凝视、彼此唤醒,成为隐喻时代的文学疗救。

乔洪涛立足乡土,真真着眼城市。二人正跋涉于文学长旅。世界向他们敞开着、召唤着,他们如何以属己的方式将世界引渡到文学中去,是一个充满探索性、创新性的问题。著名作家张炜作为他们的文学引路人,无疑提供了堪称典范的方式、方法。当2016年《独药师》面世之时,不得不令人震撼张炜将生命感知的方式提升到了极难达到的高度,视觉维度的“目色”成为走向生命自由的重要一环,内在的文化支撑是来自中国传统文化的对生命根蒂的高度尊崇、对生命复杂系统的辩证认知和探究。其启示在于,青年作家们或许还需拥有强大而丰富的精神资源和思想资源,才能为自身的审美感知、艺术转换持续提供养分,才能确立精神方位和写作立场,最终走向自由广阔的文学天地。

十字路口的忧伤眺望与万家灯火里的无垠心事

刘永春

吴永强与王玉珏两位男作家拥有温柔细腻的笔触和情怀,他们以各种角度和方法关注当下的社会现实,在犀利深入的批判中又糅进了属于自己的温情笔调和悲悯情怀。这种书写状态生发于齐鲁文学的厚重博大与锐意反思,也代表了更年轻一代对生活的“有情书写”及其与生活、与命运、与人性达成的“和解”。同时,在叙事结构、情感控制、心理呈现等方面,两位作家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形成了自己小说的主题展开模式与叙事风格。两者的小说都具有较高的完成度和区分度,出于良好的创作态势和上升势头中。

吴永强的两篇小说《牡丹血》和《沸腾的狐狸》都是关于十字路口的故事,前者是关于生活中人生道路的选择方向,后者是关于人性与兽性的深刻反思。两篇小说都带有弥漫性的玄幻色彩和呓语性的内心独白。小说里的两个“我”都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甚至形单影只,他们以自己的眼光打量着周围的人与事,也呈现着小说作者对世界和人性的反思。两篇小说虽然题材大相径庭,前者仿佛布满城市生活的烟火世俗之气,后者却好似在田园牧歌般的风景中用一场大屠杀展示人性的贪婪与畸形,但相同的是,两者都充满了对城市生活的批判,甚至鄙夷。城市人的欲望成了两篇小说共同指向的审视对象,也是主题创设的起点。另外,两篇小说的叙事结构都采用了双线交叉的方式,故事环境发生在十字路口,叙事重心也同样位于两条线索的交叉之处。

《牡丹血》用胸口的牡丹扭结起了两对夫妻离婚的故事,一实一虚、一明一暗、一深一浅。两个离婚行为互相对照,又互相补充。两对陌生人的人生在“2017年5月21日晚上7点,工业南路和奥体中路路口处”这样一个具体而实在的时间地点汇合,在这个交叉点上折射出来的济南这样一座具体的城市中的生活样态。第三人称的、虚写故事中的死亡是由背叛引起的凶杀,是借由“我”和城市的媒体视角呈现的普通市民的命运;第一人称的、实写的故事是由无爱婚姻引起的离婚以及自杀,呈现的是城市青年们的生活形态。两个以爱情为线索的离婚故事写的却都不是爱情,而是生活的无奈与荒诞、命运的无常与虚无。爱情,在城市里那些逐爱的人们中、在那些婚姻围城中的人们里,都不存在,于是,在城市里,也就不存在。弥漫在小说里的是活生生的城市生活和昏暗幽魅的气息,人物们都在为了各自的目的而不停奔走,但爱情是不存在的。济南,就这样成了当代城市生活的典型场域。城市生活的暧昧多变与内在疏离被综合在一起,构成了既真实又荒诞的场景,而这种场景在小说中是贯穿性的。总的来看,作者对这段婚姻的叙事流畅自然、舒徐自如,在铺展了城市生活场景中的荒诞本质的同时也给予了人物足够的精神空间,从而使得其悲剧性可以透过生活场景缓缓流淌出来。

《沸腾的狐狸》同样将叙事建立在“路口”这一重要意象基础上。与《牡丹血》不同的是,这篇小说的“路口”象征着城市欲望与乡村生态的终极分裂,人性与兽性在这里奇异地换位,人因为兽性而疯狂,兽因为人性而动人。这篇小说接续《聊斋志异》的社会批判色彩,将其中《婴宁》的故事挪用到了现代,在诡异的叙事氛围和悲愤的人物情感中,小说完成了对现代城市欲望的深刻批判、对人性中贪婪与自私的真实呈现。这个“路口”,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现代社会必然面临的重要关口。由于现代城市(在这篇小说同样具象化为“济南”)的疯狂侵入,乡村文明已经面临生死关头,而城市里的人性悲剧才刚刚徐徐展开。与《牡丹血》的轻盈随意不同,这篇小说十分用力,仿佛每个情节、每个人物都要深入到社会现实的骨髓和基质中去,从而使得小说对现实生活的“嵌入感”十分强烈,摆脱了狐鬼故事可能带来的猎奇感。

两篇小说同样选在十字路口遥远地眺望人间的璀璨灯火和其后的欲望横流,同样对城市里的人性贪婪做出了精微的解析,却也有着不同的旨趣。《牡丹血》的目的在于正面解构城市生活的各种荒诞面目,《沸腾的狐狸》在于侧面呈现城市欲望的罪恶及其造成的人性畸变。两篇小说都具有明显的文化立场和价值判断,在叙事结构上也精巧细致,说明了作者把握社会现实的写作旨趣和突出的叙事掌控能力,不枝不蔓、不疾不徐,两篇小说都具有较高的完成度,在主题和艺术上都值得充分肯定。

王玉珏的小说以城市为背景,大多描写城市中各色人物的生活烦恼,这些人物浮沉在生活的河流上,有的随波逐流,有的痛并快乐。他们富有各种心事,却并不具有多少精神深度,像风中的叶子,黏着在生活的树干上,随着城市的节奏而摇摆。总体上,这些人物们缺少所谓的“主体性”,但并不缺少烟火气,甚至在生活的烟尘里泪流满面。城市,是王玉珏小说最深层的精神场域,这里没有深刻的精神批判和文明反思,也没有大起大落的悲喜剧,只有一个个人物们往复奔波的身影和每个身影遗落在地上的沉重心事。

简单说,小说里的人物们都生活在各自的心事之中,他们隔着心事彼此对视或者眺望,没有太多恶意,也没有相互的深刻纠缠。《孤芳》里的陆华与司马芳芳、《剪刀》里的叔叔与小婶、《泪水粘稠》里的母子与婆媳、《莲花与刀》里的“我”与张学武、《跷跷板》里的“我”与李茜,各自面临着具体的家庭问题,这些问题集合起来构成了当今社会的各种隐疾,不至于让人发疯发狂却也足以令人抓狂。于是,彼此之间横亘着的各种心事就有了普遍性处境的意味,构成了氤氲在整个社会中的无边焦虑与无垠心事。爱或者不爱、转不转业、生不生二胎,这些细碎的生活难题纷纷落下,爱恨情仇似乎都谈不上,一切只是淡淡的。不管部队生活还是普通城市人家,王玉珏笔下人物们的心事缭绕成了城市上空的阴霾,有时候被风吹散,有时候久久不去。

《孤芳》的故事极为流畅,一个早已成为前尘往事的单相思摇身一变成为同事间的尴尬相处,当转业指标成为选在头上的利剑,陆华与司马芳芳之间各怀心事,经过几个回合,最终司马芳芳在拼尽全力的最后一次演出中大败,被迫转业。小说的重心不在于这个过程如何曲折,关键在于其中的各怀心事。这种心理戏剧构成小说的艺术核心,而非人物命运。这种特点是王玉珏小说中普遍存在的。《剪刀》是另一个心理现实主义作品,小说设置了一个老年痴呆的奶奶的旁观者视角和审判视角,然后将父亲、叔叔、小婶甚至将我的心理放置在这个隐形的放大镜之下,将其中的纤末与角落都呈现得清晰无比。奶奶心理活动的缺席为众人的表演提供了舞台,众人的心事就变得好像合情合理、顺理成章,但实际上,这样的结构却最大程度保证了小说与生活的最短距离。《泪滴粘稠》《莲花与刀》《跷跷板》《在云端》这几个作品与上述文本不同,其叙事视角的心理深度有所加强,也就是说,小说中充当叙事线索的人物们本身就具有在生活河流中的深度,不是浮在表面,在小说叙事中充当更重要的角色,而不仅仅作为视角存在于文本之中。他们自身的心理状态也成为小说的有机部分,而不再仅仅作为参照视野。总体上来说,这几个小说的社会反思有所加强,人物与现实的关系更加紧密。通过将心理戏剧直接呈现在叙事舞台上,王玉珏笔下的人物们具有了丰厚的心理空间,行为逻辑变得清晰清澈,从而人物命运对现实生活的指涉作用变得强烈和有效。人物与生活的关系变得更加贴合。

作为一位如此年轻的作家,王玉珏小说的情感温度令人印象深刻。尽管小说情节中多含有对生活残酷性的体认,但并不妨碍小说作者以深刻的悲悯情怀和温暖深湛的目光打量这个世界,并反思城市化背景下人们生活方式的转变和命运变迁。青年作家有如此的叙事自觉和情感深度,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尤其是在山东这样的一个地域中,城市化带来的生活变化、命运冲击和精神重构具有重要的文化史意义。王玉珏的小说能够为这个重要过程留存下更多、更深的精神痕迹,能够具有重要的历史与美学的双重价值。这样的叙事形态当然具有很好的前景。

总体上,吴永强、王玉珏两位作家的作品在艺术上各具特色,相通的地方则是强烈的现实观照和悲悯情怀,基于此,两位作家都对当下城市中的人性状态进行了深刻解读与生动表现,以此完成了自己的叙事架构。这种叙事创新造成的结果是小说的悲悯情怀显得浓稠动人,而又气韵自然。在这样的意义上,这些小说属于经典的现实主义范畴,其叙事结构与人物塑造是成功的,同时也进行了有效的、值得肯定的创新。

“小确丧”的冒犯性

赵月斌

1986年生于山东淄博农村,2007年大学毕业,2008年开始写小说,2012年回原籍定居并专事写作。关于魏思孝的个人履历,大概就这么简单。他在农村长大,又在三线城市度过了青春期,进而成年、成家,这样的背景经历让他很自然写了很多所谓“小镇青年”“废柴形象”“屌丝群体”,他的小说因此具有十分抢眼的辨识度,也很容易被贴上“底层书写”“黑色风格”的标签。即便从未读过他的作品,仅只看到《将世界纪录提高15秒》《一个废柴的日常生活》《豁然头落》《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嘘,听你说》(以上为小说集)《不明物》和《我们为什么无聊》(长篇小说)这些书名,或许也能想见他的“特色”——没错,魏思孝就是一个隐现于生活底层、表现底层生活的小说家。只是他的写底层不像捷克作家赫拉巴尔那样致力于发现“底层的珍珠”,反而像迷恋“恶之花”的波德莱尔一样更喜欢搅动“底层的渣滓”——所以他写的小镇、废柴、日常往往是困顿的、阴郁的、无聊的、荒诞的,以至于是颓废的、绝望的,他笔下的底层看上去几乎总是一团糟、一片溃败,作为主角的废柴们也几乎都是一副吊儿郎当得过且过的丧气模样。简单概括魏思孝的小说,也许最贴切的莫过一个“丧”字。他的人物似乎总无可无不可地被生活淹没或裹挟。他们沉滞于现状,所以不必挣扎;他们连幻想也没有,所以不必幻灭。他们身上体现出一种莫可名状的丧灭感;他们的人生如同废弃的老水车只是在空耗。

两年前参加魏思孝的作品研讨会,通读过他的大部分小说。当时曾提出他的小说更像一种“反小说”,有一种反人物、反情节、反主题的倾向。限于作者的年龄阅历,他所写的大体是“后青春期”——或曰“小时代”中的小人物、小情绪、小声音。他呈现的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生活流”,我们看到的也是小说文本所提供的“内容”。所以要从他的小说找出中心思想、宏大主题之类,的确很难。他的人物当然是有主有次的,但是你读过后可能会分不清主次。他的小说当然也是有故事的,但是读过之后很可能记不起什么情节。比如《李烈的故事》,分明是当时看过的第一个短篇,可是后来除了人物的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李烈的故事》到底写了什么故事了,对其他作品的印象也是如此。魏思孝的小说总给人一片混沌的感觉,最后你只记得他写了一堆废柴,写了一群要和幸福拉开距离、和世界保持距离的“没有前途”的人。回头去看,印象最深的,多是这样的表述:

人物A——“压根就没有似锦的前程,更没有什么值得让我奋斗身终。”(《该男子已被刑拘》)

人物B——“虽然是一只不太活泼的蛆,尚未产下幼虫便被粪便活活闷死了。”(《好吃的蛋》)

人物C——“决定在社会中当个死尸。”(《黑手党没有外国人》)

人物D——“我就是一滩烂泥。活着是,死后也应如此。”(《记王东临终前的讲话》)

人物E——“我和他们当真处在同一个世界吗?他们这么能跑——我却一直爬行。”(《将世界纪录提高15秒》)

人物F、G——“一如既往是两条犬。”“如同狗蝇一般。”(《请对死者尊重点》)

人物H——“应该屏住呼吸,成为一具尸体。”(《身体不健康的人没有前途》)

人物I——“这么多年他没活出点样子来。”(《大力士之死》)……

你会发现,这些人物不仅极尽卑微,而且极其委顿,他们总是要“现实一点”,甘愿成为一滩烂泥,甘愿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他们不在乎活成什么样,反而需要确定“一种死法”或“十八种死法”。由此可见魏思孝所写小人物不只是身份地位、生存状态之“小”,更见其内心世界、精神空间之“小”,他写出了一种和“小确幸”殊途同归的“小确丧”。他说过:“我不觉得自己写的是废柴,只是搭了这个热词而已。我写的就是我自己啊。”他所谓的“我自己”虽则并不高大强悍,却像卡夫卡的K那样具有独一无二的典型性,又像《恶之花》中的恶物丑类那样具有触目惊心的冒犯性。魏思孝用“底层的渣滓”描绘出了底层的蛆虫烂泥死尸图,同时也用这种无聊、无意义、无所谓冒犯着这个时代,他用一根废柴的小动作撩拨着罩在整个世界之上的一层保鲜膜。

显然,我们也可以认为,魏思孝写出了无涯之荒诞,写出了无稽之虚无,写出了“小镇青年”之小,也写出了“不明物”之大。当然,我们还希望,他的小说能够不止于描绘,不止于冒犯,希望他甩掉后青春期的尾巴,写出“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写出大地星辰的沉默和众声喧哗。

儿童文学的变与不变

刘玉栋

对于儿童文学,我自己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我觉得,儿童文学首先是文学,但又不仅仅是文学。它比成人文学的创作更有难度,因为它的读者和受众是少年儿童,所以,除了让孩子们感受到文学之美,比如对孩子的心灵、语言、生活的丰富,对世界和未来的希望和憧憬等等,还要有一定的感化的力量,在成长的过程中,孩子的心是懵懂的、模糊的,对与非、美与丑等需要明辨,如何让孩子的心变得明亮、坚强,充满弹性和温度显得尤其重要,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儿童文学责无旁贷。记得我第一次读《夏洛的网》时,就被里面的那只小蜘蛛深深地折服,为了留住别人的生命,而宁愿自己做出牺牲,这位躲在角落里的小家伙有一颗多么高贵的心灵啊。它用自己的智慧和本能去帮助别人,难道孩子们读后,对小蜘蛛的这种牺牲精神,会无动于衷吗?即便是在成人文学作品,一颗心感化另一颗心,也是能让人感受收到那种善和美的力量。比如契科夫的《大学生》和张炜的《山楂林》。前者是一个神学院的大学生通过讲述耶稣受难的故事把两个农妇感动哭了的故事,美国著名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读罢这篇小说说,文学是善的一种形式;后者写的也是一个大学生,他用自己的知识和见识,引导着、感染着调皮的小女孩阿队,使她明白了生活的意义,点燃了她学习的热情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我觉得,这两篇优秀的小说,完全可以作为儿童小说来理解,他们积极向上,充满了力和美。

在我个人的理解中,我并不愿意把儿童文学和成人文学分得过于清晰。有一些优秀的成人小说,同时也是优秀的儿童小说,比如契珂夫的《草原》和艾特马托夫的《白轮船》。同样,优秀的儿童小说,也应该适合于每一个年龄段的读者阅读。今天我要谈的小说《鲸鱼是楼下的海》,是儿童文学作家于潇湉的新作,就是这样一部小说。

读于潇的这部儿童小说《鲸鱼是楼下的海》,感到特别亲切。一是近几年,我自己也在创作儿童小说,作为一个成人文学作家,我是偶然进入儿童文学领域的,就如同一只小鹿突兀地闯入一片茂密的森林,还有些陌生,还充满着神秘感。二是于潇的这部小说获得了第二届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而我的儿童小说《泥孩子》获得首届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这也算得上一种缘份。

对于潇湉的这部长篇儿童小说《鲸鱼是楼下的海》理解,我觉得尤其不能简单化。这是一部内容丰富视野宽阔,有着自觉的文化意识和历史意识的作品。它以青岛这座文化特点鲜明的海滨城市为背景,展开了一个小女孩与自我心灵的对话,以及对这座城市的历史、文化审视和追问,是一部有特色有追求的儿童文学。

小说写少女吹雪转学来到一个新的学校,陌生的环境让她倍感孤单,她对患有癫痫病的穆道诗充满同情之心,同学们的冷眼和嘲笑让他们有了惺惺相惜的味道。同学的一个恶作剧却让吹雪和一具头骨的故事慢慢展开。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头骨,它是一百年前德国建筑设计师斯代尔的头骨。他在少女吹雪的书包里复活了,他给吹雪讲述这座城市一百年前的故事,在他的引领下,吹雪和穆道诗重新认识了鱼山路、水产馆、青岛山炮台、俾斯麦军营、欧人监狱、总督府、基督教堂、二十六中、青岛火车站、栈桥和观象台,在时间的按钮下,历史得以复活。

于潇湉手中的笔,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剪刀,她剪开了那层光鲜的外衣,层层剥离,把沉潜在历史深处的沉渣和罪恶呈现了出来,关于殖民和被殖民、压迫和反抗,等等。同时,斯代尔还讲述了一个一百年前的那个神秘美丽的少女墨海,讲述了她非凡的勇气和牺牲精神。最后,墨海和吹雪合二为一,于是,墨海优秀品质回归到现实中的吹雪身上。但似乎,历史的悲剧还在现实中上演,伴随着穆道诗跳楼,一切都变得那么清晰,此时,我们想到的是,民族的尊严、城市的尊严和个人的尊严是同样的重要。

因此,在我眼里,这部少儿小说并不仅仅是讲述了一个关于少儿的故事,围绕着一座真实的城市和一座座文化地标式的建筑,作者展开了自己丰富的想象力,运用和借鉴了穿越、魔幻和荒诞等创作手法,呈现了一座城市的前世今生,具有丰厚的文化性和历史感,也深切地感受到作者对这座城市的真挚的抚摸和思考。从这个角度讲,这部小说是对当下少儿小说创作的一个突破和创新。这是一种有根基的创作,保留着少儿小说中那些恒常的东西,又在题材、形式和创作手法上勇于探索和尝试。这不是一部一般意义上的少儿小说,它具备许多成人小说的品质。当然,这部小说也有让我不满足的地方,我觉得在一些细微之处,它展示得不够充分,尚缺少一种能够深入人心的情感力量。

这些年,社会的各各层面都变化得太快太大,面对的世界不同了,少儿的心理和日常生活,也肯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正是儿童文学需要“变”的地方,从这个角度讲,每一个时代也应该有每一个时代的儿童文学。但一些常识性的东西需要固守,比如文学价值,天真烂漫的心灵,温度和情感。在儿童文学创作上,对真、善、美的追求是永不落伍的,这也正是儿童文学创作的难度所在,所以,儿童文学作家更要有一颗宽阔的文学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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