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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光明,确有一定的危险。鲜花出没,惠穗当道,枝头爬满交头接耳的核桃。来不及研墨,就不敢在光明,点评青蛙与喜雀。
原以为,这里的花朵,都在等我。谁撒下那么多蜜蜂,轮番给花开呈上殷勤。但我并不失落,确实是雨水洗过的晨昏,让我比兰香宁静。
有人耕种桃花,有人嫁接麦梨,长虚竹的地方,好像与嵇康就只有一杯酒的相距。没有门锁,很随便的一个梦,都有烈酒酿就的恍惚。
2
一转身,绿就浓了起来,浓得让风无法剪裁。一棵老核桃,加上皇冠,就有上了年纪的嫔妃与老臣,生在民间,活成神仙。我绝对不敢再卿卿我我。学一只蝉,赞美,就要歌声嘹亮。
时间一久,便想给玫瑰写信。随露水落入尘土,就等同找到了发芽的机会。没有人关注冲动的流星,云移与雷动,却捂紧神手里遗落的这枚核桃,重新长出心尖与肺叶。
3
核桃树神,端坐在神庙前,高渺的老调,填充了许多感谢生活的内容。那把被烈火烧得赤红的犁头,结束了老查的法术,便与一粒麦子回到泥土。荞麦清酒壮胆,才敢在一万只绣球前高蹈与低诉。
花园里的蝴蝶,像身份不明的歌伶与舞姬,在让人骨酥的笙箫里束手就擒。我的到来,没惊动座次、排名与签到册,一场润雨设局,就有绿风与花的香息,陪我吃喝。
这时候,山上的小路牵手一场盛大的黄昏,诸神依次归附各自的星宿。日月是两汪水,储满历史的欢颜与愁容。
4
赶快拆去围墙、栅栏,藩篱,玉皇正把九百九十九个花仙谪贬凡间。尽管,有无数场大大小小的雨,已清理了路障与月迹,还必须有咖啡助阵,满足光明小资的味蕾。
端上来的小苹果,完成了某种萃取的缩骨术,小得像一枚棋子,适合放在乡愁的胃口。满山的苦荞花,是谁的迷魂阵?
像一只鸟,直接就栽进光明爽朗的夏日,等着一万枚桃酒酣后的自由落体。
5
反倒觉得光明的绿,像一个巨大的池塘,须臾就淹没整座苍山。日潭,落满十九峰的花瓣,月池麋集十八溪的涟漪。
露珠指路,可以成为老查的酒友,也可以在景漾别院,与月光处成狐朋。我习惯早起,常遇上村子里逡巡的弥雾。花蕊储满蜜意,可以对任何一只蜜蜂无偿清供。
我听见风在扫弦,溪的指弹。等我清晨醒来,心飘百年的落红,指绕千年的藤蔓。
6
正在灌浆的核桃,没有时间接旨。我也是在离开光明的头天,才把给它的诗歌,缝进了白云的夹层。好诗是不应该冷下来的,这样可以与我的心跳只有一个指头的相距。
没有谁攀高枝,都是果子,即便埋在地下,也要像土逗诚实。我喜欢这样的过程:悄无声息的丰盈与饱满。
我吃过的花朵,核桃花据说最有价值,除了与一枚核桃养分等同,还朴素得像光明遇上的任何一位劳动的妇女。
无数枚核桃都在提纯、蒸馏,试图把天地的灵气,勾兑成人间的琼浆。
7
崖画,遗落那根收核桃的竹竿,抖落的核桃已变成屋舍、彩礼与进城的车马。
机声打碎的核桃,允许我想到甘甜的奶水。这并不俗,光明的每一寸土壤,力争把一枚核桃喂得酣畅。在雪白的核桃乳面前,谁都有词穷的时候,难怪苍山常常屏住呼吸。
我想到的仍然是一豆油灯的光亮,微弱而暖。那该是核桃最细心的香息,绵绵不断地解开奶奶比核桃壳还皱褶的身世。
这是一棵核桃最蓬勃的季节,云学神仙亦步亦趋,雨像我年少时的踌躇。
8
该拿出一些时日,到光明读书。文字收敛翅膀,我才能安下心。
我一定会安排一些作业,比如每天给核桃神请安,再给玉皇打理香案。如果这时候,再请一些雨捧场,也会诞下适合生根的文字。
淘米、择菜、学习一条狗拦路而睡的样子。开窗、远眺、练习行楷与小篆。把一粒米煮成汤,理疗一杯酒后的语无伦次。
没事的时候,就去喂鸟,攀山,把自己折腾得形同虚脱。深隐于茶,让梦放荡形骸。
9
五谷,被老查拿去变成烈酒,并把这些液态的火焰,进行窖藏。每次出入光明,其实我也有不少诗歌,需要封坛。
我不怕有人偷窥,我那点拙劣的技巧,摸仿了苍山崖画的某些场面。我担心,有些私密的想法,也会让你对这里的每一片叶子,诞下暗恋。
有时,需要在更高的方位,鸟瞰光明。应时而生的炊烟,随心所欲的狗吠,忙碌在菜园里的母亲,都是这个村庄朴素的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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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查是个彻头彻尾的魔术家,把一树核桃引到别院,再把千万的投资,设计成自家的门庭。
有九苦,早已被他酿成自斟自酌的烈酒,并引进那些在城里畏葸不前的脚步。他打算,就用晚年陪陪这一山一洼的核桃,然后照看蜂拥而入的游人。
他有移花接木的本事,他最成功的表演,是让脸上找出自信。
他从来不说自己的付出,谈到幸福,他坚信,就是党的富民政策,给了光明最光明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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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把光明的绿,铸成利剑,斩去缠人的乡思。却发现,这抹绿意,始终是乡愁难以抹平的纹理。
别说神仙,就是雾也想在这里入赘。常有怀抱诗经的女子,与光明的草木较真。核桃王啊,就是风雅颂里的紫檀,总有人设法瘦成淡淡兰香。
静,是我驻守光明最好的伙伴,在一首诗的平仄里,当然也会有拥堵的月色与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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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再三告诫自己,每一朵花前不能久留。绽放,随时随地发生,神既喜欢高天滚雷,也钟意吐蕊的羞颜。
我得在日潭,洗去枯槁身影,再在月池,浣尽一路尘灰。我不干揽星摘月的蠢事,我甚至想,与老查借一把锄头,埋不了自己的影子,就把不切实际的想法彻底葬掉。
花朵,没有缄口的开法,简直就把我在光明的心事不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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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光明,我就对自己说:请老查帮忙择日,埋葬情仇、爱恨、得失、荣辱。再请他出谋,设计再次投奔光明的缘由。
我要在核桃树神前打坐,并不想弄明白什么,而是从一棵核桃的角度,眺看光明更加光明。
如果能把光明的绿酿成酒,谁都可以把任何一片叶子装订成册,撰写来生与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