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白头马鹿塘

树精出世

苍山西坡古木参天，芳草葳蕤，野花漫坡，灵泉飞瀑，潺潺奔涌，风景奇秀，美若幻象。生长于斯的树木花草，飞禽走兽，蜂蝶昆虫，无不欣欣向荣，快活自在。其间一株苍山冷杉在此生长已逾千年。千道年轮叠加的树干须十余人方可环抱，高大雄奇的树身耸入云霄，一碧万丈。

一日，苍山顶上忽然乌云密布，黑压压一场暴雨倾泄下来，顿时天地一片昏暗，狂风裹挟着雨点呼啸着横扫大地，一道道闪电从云层中直劈下来，万钧雷霆击中之处枝断叶残，火光闪闪。杂草藤蔓被折断，卷到半空，凌乱飞舞。许多树木被连根拔起，倒地而亡。沟谷里河水暴涨，泥沙碎石轰然而下。

苍山西坡经历着一场百年不遇的浩劫。

风呼海啸，地动山摇之间，只见一道金光乍起，罩住千年冷杉，任风狂雨骤，千年冷杉在金光护佑下竟是纹丝不动。

一个时辰后，风歇雨住，大地一片狼藉，只剩千年冷杉枝青叶茂，依然挺立。笼罩其上的金光慢慢收拢，千年冷杉也随之慢慢变小，最终竟萎缩至无，幻变出一个翩翩男子。那男子俊眉朗目，眼神清冽，一头乌发用一条青色缎带高高束起，一袭青色长袍飘逸出无限风情。

千年冷杉萎缩处只剩一个硕大的土坑。

青衣男子转身对着土坑跪拜，朗声道：“谢千年孕育之恩！”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土坑里传出：“记住，你叫了无尘，苍山冷杉第六代树精。你孕育千年，逢天雷动，地水通之时出世，天赋异禀，资质超凡，只须无情无欲无喜无悲在苍山西坡修炼千年，即可成仙，自在往返于天界人间，不伤不老，无生无死。”

青衣男子再次跪拜：“无尘铭记在心，将勤修苦炼，永葆家族荣光。”

语毕，但见土坑迅速变平，长满青草，与别处山野无异。

人们常把精灵与妖怪并列，叫作“妖精”，其实不然，吸天地正气，心存善念方修成精灵，攒积歪门邪意则堕为妖怪。山野之物有那得天独厚，吸天地日月精华幻化成精灵者，都存有一颗善心，不行邪祟之事。

了无尘环顾狂风暴雨肆虐过的苍山西坡，叹口气，伸手一挥，随着他飘拂的衣袂，被吹倒的树木挺立起来，折断的杂草藤蔓长出了新绿，零落的花瓣重返枝头。

万物向他低伏：“从此苍山西坡就是您的领地，主人，我们任由您调遣。”

了无尘淡然一笑：“我乃无欲无求之人，不过借此地修炼，以后还要承蒙各位关照。”

他选了一株枝叶繁茂的苍山冷杉做栖身之处，每天刻苦修炼，以求早日成仙。

从苍山顶上奔流而下的道道溪流，在一陷落洼地汇聚成塘，水光潋滟，倒映着蓝天白云，山峰树影，煞是秀美幽静。林中成群的马鹿时常到塘边饮水，此潭便被称作“马鹿塘”。不远处有一个小山村，六七户人家，过着刀耕火种，自给自足的生活，因位于马鹿塘边，便以“马鹿塘”做了村名。

马鹿塘土壤肥沃，水源充沛，是杜鹃花族的地界。满坡满谷都是杜鹃花树，一到春天，大大小小的杜鹃花树都挂满花蕾，或红或白或紫或黄，整个山坡如披锦缎，美如仙境。

冷杉家族的地界要在海拔更高处。马鹿塘的村民打柴，放牧，或是采药也常到冷杉林中来，了无尘对他们十分熟识。不过他与凡人身处两界，他看得到凡人，凡人却是看不到他，除非他现身。

了无尘与山川草木等各种精怪交朋友，修炼之余，常与他们一起推杯把盏，喝酒品茗，谈天说地，总是乘着月色返家，修仙的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五百年后，苍山西坡又孕育出一个精灵：石秋涧。石秋涧是山涧边一块巨石幻化而成的石精，也是一个翩翩美男，俊雅超群，一身素白衣袍，潇洒若拂柳春风。

了无尘和石秋涧成了朋友，时常在一起饮酒品茗，下棋舞剑，切磋修仙技艺。

了无尘比石秋涧先出世五百年，功力道行自然比石秋涧深厚，可以御风而行，也能腾云驾雾，他的无尘剑法更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能逮者屈指可数。

石秋涧对了无尘崇拜加羡慕，称他为“师兄”，以示敬重。

初蕾诞生

修仙第一要素须无情无欲，摒绝一切妄念，只专注于自己的内心，功力方能增长。口腹之欲，男女之情，权势之望，富贵之思，了无尘都可以戒除，但对世间万物的怜悯之心却时时涌动。他时常质疑神仙修炼的最高境界——不死不灭，若只为长生不老，这修仙目的也太狭隘自私，为天下苍生解疾苦，造福祉方是成仙之人所为啊。

一日，了无尘在山路上遇到一老翁。老翁七十多岁了，须发俱白，脊梁佝偻，还到山中打柴。他背负柴薪，在山路上走得十分吃力。了无尘遇到他时他正靠着路边一块岩石歇息。了无尘忽动善念，略施法术，让老人家打了个盹，待他醒来已经站在自家门口。

此事废掉了无尘五年功力，他修仙的时间延长到一千零五年。

石秋涧知道了，心里替他十分不值：“那老翁有儿有孙，犯不着你替他们行孝。”

了无尘说：“法术若不用来助人，学了何用？”

石秋涧忧心忡忡：“照这样下去，你要修到何年才能成仙？”

了无尘淡淡一笑，不以为然。

又一日，了无尘在一棵杜鹃花树下闭目打坐，吸取天地灵气，忽闻山下马鹿塘隐约传来一阵哭声。了无尘凝住心神，告诫自己不要受外界纷扰。谁想他越是不想听闻，那哭声越是往他耳朵里钻，越发惨痛悲绝。马鹿塘一向安宁，今天出了什么事？了无尘终于坐不住了，今日修炼就到此吧。他起身扯下树梢一团雾气，当作毛巾，擦拭掉额头汗渍，然后御风飞临马鹿塘上空，一探究竟。

中国十多年来的研发投入增速（20%）、投入总量（世界第2）和投入强度（翻了一番）都十分引人注目，且目前中国研发投入的两大特点决定了研发投入总量仍具有很大的增长潜力：一是中国的研发强度只有2.12%（2017年），与很多创新型国家（地区）2.5%以上的水平差距较大，在GDP中高速增长的前提下，研发投入总量仍有很大增长空间；二是中国约75%的研发投入来自企业，这一比例超过市场经济高度发达的大多数西方国家（地区）。鉴于企业天然的逐利性，在企业研发投入占主体、企业平均研发投入强度还较低（不到2.8%）的情况下，中国研发投入增长的动能十分强劲。[2]

了无尘看到有三五个村民聚在苏顺民家的院落里，个个面露焦急之色。马鹿塘的草医苏先忙进忙出，正鼓捣着一罐汤药。

哭声从屋里传出，苏顺民的老母亲正呼天抢地：“老天爷，您开开眼，救救我儿媳妇和孙女，从今往后，我吃斋念佛，日日供奉，报您救命之恩……”

苏顺民则跪在祖宗牌位前叩头如捣蒜：“苏家列祖列宗，请保佑我的媳妇和女儿……”

原来苏顺民的媳妇青梅难产，两天两夜才生下一女婴，眼下血流不止，昏迷不醒。那刚刚出生的女婴也是气息全无，连哭都不会哭一声。母女俩命垂一线，眼看就要撒手人寰。

了无尘恻隐之心大动，立刻隐身进入屋内，只见青梅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身边襁褓里的婴儿也是双目紧闭，气息奄奄。了无尘举起双手从她们母女身上拂过，口中念了三遍招魂诀。做完这一切，他退到院中，隐身一侧，以观后效。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一声婴儿的哭声，虚弱嘤嘤如蚊，但毕竟是哭了。接着听到苏顺民老母亲惊喜道：“醒了，醒了，青梅你可醒了。阿弥陀佛！”

苏先立刻让苏顺民端着汤药进去给青梅喂下。

了无尘见青梅母女转危为安，这才御风回了冷杉林。

石秋涧知道此事后，顿足叹息：“你傻呀？助人还阳是要废百年功力的！”

石秋涧不屑：“生老病死是凡人的宿命，他们每个人都有大限之日，你救得了吗？”

了无尘闭目合掌：“我无周济天下之能，只想尽力而为，救一个是一个吧。”

石秋涧拂袖而起：“师兄，你不要忘了冷杉家族孕育你千年，遇千年天地之缘你才出世，你应该做的是早日飞升，位列仙班，方不负仙界和家族所望，而不是心怀慈悲，被凡尘俗事拖累。”

石秋涧愤然而去。

了无尘知他所言不无道理，自己何尝不想葆家族荣光，只是面对众生苦难却又不能视而不见。

苏顺民小女满一百天之日，他宰猪杀羊，宴请全村人以示庆贺。马鹿塘一片喜庆，席间苏顺民请草医苏先给小女赐名。

苏先拈须思忖：“时值早春，马鹿塘周边万树杜鹃蓄势待发，朵朵蓓蕾将红遍山野，这闺女就叫初蕾吧，愿她命带甘露，颜娇如花。”

苏顺民忙唤青梅抱女儿出来拜谢：“小女出生时命悬一线，全靠先生救治，方留下一条性命。先生若是不弃，将她收为干女儿，也是她的福气。”

苏先笑呵呵说：“多得一女，何乐不为？”

初蕾在母亲怀里酣睡，嘴角含笑，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数年后的一天，了无尘闲来无事，忽然想起自己在马鹿塘救下的那一个女孩，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便腾云到马鹿塘上空探看。

环绕着马鹿塘的是一方方整饬的庄稼地，村民们勤耕苦种，庄稼长得青绿葱笼。虽然户户皆是土墙竹篱的院落，却干净整洁，点缀着一蓬蓬花草，流溢着山野人家自在闲散的气息。

了无尘找到了苏顺民家，他看到院落里一个女孩正蹲在地上用一叶青草逗弄地上的蚂蚁玩耍。女孩脸蛋光洁如瓷，眼眸晶莹，碎芒闪闪，甚是可爱。这便是他从鬼门关救下的那个孩子了。了无尘心中大慰，世间多一个如花女孩，他减百年功力又何妨？

那女孩似乎心有所感，忽然抬头望了望天空，她自然是看不到隐身的了无尘，只觉得天上有一朵云彩好漂亮，便展颜一笑，如山中泉水漫过青石，纯净无邪。

忽听屋内一声轻唤：“初蕾。”

女孩应声进去。

初蕾？初放的花蕾，清新，明媚，娇艳，真是一个好名字。

了无尘继续腾云往别的地方去了。

千年一遇

青梅接二连三又生下了一儿一女。

初蕾作为长女，自然要开始分担家里的事务，地里的劳作她稚嫩的身体还承担不了，苏顺民就让她去放牧。初蕾喜出望外，这么说家里那二十只羊就归她管了。初蕾喜欢羊，它们性格驯顺，小羊羔毛绒绒的样子总让她忍不住去拥抱，咩咩的叫声温存得融化人心。

阿爸用牛皮条给她做了一根鞭子。阿妈给她一个小竹箩，用来装晌午和柴刀。

青梅嘱咐她：“不要把羊群赶到离村子太远的地方，山里有野物出没，危险。”

可是初蕾想让羊群吃到更鲜嫩的青草，她每天都把羊群赶到很远很高的山上去。

一个人在山里放牧难免会感觉孤单寂寞，偶尔初蕾会放开喉咙对着山野唱歌：“花草从泥土里长出来，云朵从山谷里飘起来，马鹿塘的溪水从苍山顶上流下来……”

她的歌声清脆如碎玉相撞，在山野上高低回旋，随风飘入山谷树林，钻进正在打坐修炼的了无尘耳朵里，他听见花开草长，大地有了色彩；风起云飞，天空不再寂寞；水汇成塘，田野有了润泽气息。歌声中世间万物温暖，美好。

了无尘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循歌声而去。

了无尘看到了在山野上挥着牧鞭唱歌的初蕾，青葱如一棵蓄蕾待放的花树。

一曲终了，他忍不住击掌叫好：“姑娘好嗓子，犹如天籁。”

在荒寂的山野忽然听闻人语，初蕾大惊，她猛地转身看到一个青衣男子正含笑看着自己。四目相撞的一霎，初蕾心间犹有惊天霹雳响彻，她呆了，这是人吗？一身清辉，飘逸绝尘。脸上笑容暖柔得令人沉溺，像有云霞从他双颊升起。如星双眸里是人畜无害，草木不伤的慈悲。初蕾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也不及他万分之一。

了无尘心中也是怦然，这么巧？他认出眼前这姑娘正是初蕾，她已经长到如春花绽放的年纪，乌发如云，肌肤胜雪，碎芒点点的眼睛里是对这个世界满满的热爱和好奇，透亮纯净，让人见之忘俗，忘忧，恍若置身梦境。

千年一遇，曾有的流年光阴瞬间老去，人生似乎从这一刻刚刚开始。

了无尘看着这个当年废弃百年功力从鬼门关救回来的姑娘，眼里便有了几分宠溺：“你是初蕾？”

他的目光朝阳般温煦，初蕾有点眩晕：“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我是苍山东坡的养蜂人，马鹿塘的人我都认识呀。”

噢，难怪他的笑容似曾相识，定是哪里见过的。

了无尘看到初蕾放在地上的竹箩里有一把柴刀，便问：“除了放羊，你还要砍柴？”

“傻子才会跑这么远来砍柴呢，柴刀是阿妈让我带着防身的。”

“防身？”了无尘笑了，他拿起柴刀，往上吹了一口气，那柴刀立刻锈迹斑斑，变成一块废铁。

初蕾大骇：“你是人是鬼？”

“我自然是人，只不过会一点法术而已。”

初蕾顿足道：“那快把我的柴刀变回来呀。”

看她真急了，了无尘又往那把柴刀上吹一口气，斑驳锈迹立刻没了，刀刃处竟是比原来更锋利雪亮。

真是奇了！初蕾一脸仰慕看着他。

了无尘道：“真想防身就拜我为师，我教你一点法术。”

初蕾大喜，正想跪地拜师，忽然心念一转，拜了师，他岂不是长了自己一辈？不要！不要！便娇俏一笑：“哪有你这么年轻的师傅？我就拜你做哥哥吧，哥哥教妹妹法术也是应该。”

了无尘戏谑：“既做了我妹妹，以后可要听我吩咐，不得违逆。”

“那是一定的呀！”既能学到法术，又能时常见到这么个神仙般的人儿，初蕾内心欢愉爆棚。

从此，了无尘每天会抽一点时间来教初蕾法术。因她是凡人，必须先修炼内功，只有内功到了一定程度，才可以用口诀御物。

了无尘长相俊雅，气质超凡，性格又开朗风趣，初蕾渐渐迷恋上和他在一起愉悦舒适的感觉。每天太阳西沉时，她恋恋不舍赶着羊群回家，才下山坡心里就期待着第二天上山来，夜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恨夜长。初蕾的三魂七魄散掉了一半，眼睁睁看着自己栽进相思里去。

青梅发现初蕾越来越漂亮了，水灵灵的眸子像波光潋滟的池塘，照得出人影来；红润的嘴唇如含苞花蕾，噙着无尽欢喜；眼角眉梢处处是柔情蜜意，浓酽得要滴淌下来。这孩子怎么了？青梅想，初蕾十六岁了，是不是该给她寻婆家了？

情愫初生

初蕾的修炼进步很慢，毕竟她是一个凡人，御物的法术一时半会学不了。了无尘决定先教她一套剑法，以增进内功。

了无尘用一根六百年的红豆杉树枝幻变出一把七彩剑给初蕾。七彩剑剑身修长，舞动时流光溢彩，精妙绝伦。他对初蕾说：“剑是兵器中的君子，脊软刃坚，柔中带刚，很适合女孩子用来防身。”

初蕾捧着七彩剑爱不释手。

了无尘手把手教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握住剑柄，其余三个手指放松，这样才能灵活运剑。”

他握住初蕾的手，暖暖的体温从他修长的手指上传来，初蕾心里一阵悸动，这感觉好奇异，身子轻盈如云，双脚好似没有踩在地上，像要飘起来。

“手臂不动，只动手腕，感觉人剑合一，剑是你手臂的延伸……”

了无尘说的话初蕾一句也没听见，她木愣立着，任由了无尘握着她的手腕去舞动，这一刻，听觉、视觉统统消失，只剩触觉分外敏锐，初蕾全身的毛孔都张开来去感受了无尘指尖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温情。

初蕾像一团遇上火的雪，一点一点化了去。

光是握剑的手法，初蕾就学了五天，她贪恋被了无尘握住手腕的感觉，迟迟不肯学会。

了无尘没有注意到初蕾的异常，只当她是初学笨拙。

对弈和比剑是了无尘和石秋涧共同的爱好，隔一段时间他们会走到一起，或下一盘棋，或比一场剑，既交流感情，又切磋技艺。

石秋涧是一个自律又清高的人，他对自己非常严苛，每天按时练功习武，读书修为，不许有一丝松懈。他的择友标准也高，只与了无尘这样资质出众，功力深厚，且胸怀坦荡，有君子之风的人交往。大多数时间，他就在山涧边，伴着潺潺溪流，看书打坐，练功习剑。

这一天，他来到冷杉林中找了无尘。

“师兄，我最近读完了《秋水剑谱》，试着练了几招，今日想和师兄切磋一下，看有无进步？”

“好啊。”了无尘取来自己的无尘剑，两人摆开了比试的架势。

对习剑之人来说比剑是一大乐事，若遇旗鼓相当的对手，能在比试中找到更强大的自己，进入见证，征服，超越等多种体验的境界，真是喜不自禁。

了无尘功力道行都远在石秋涧之上，每次比试他只用三分力，多的是怜惜后辈，陪练的意味。

这一天石秋涧却接连破了了无尘几招，《秋石剑谱》果然厉害，其若即若离，似假如真，出其不意制胜的特点石秋涧了然于胸，运用熟谙。

了无尘不由为他喝彩：“师弟，你的剑法离心剑合一不远了。”

“多谢师兄承让。”

最终石秋涧依旧败下阵来，但他隐约感觉到了无尘的功力减弱了，无尘剑的凛冽和威力都大不如前。

他焦虑地问：“师兄近日是否又做了破戒之事？为何功力大减？”

了无尘把无尘剑丢上树梢：“破戒之言从何说起？我都一年多没下山了。”

他避而不谈功力减弱之事，取出一套精致茶具，邀石秋涧坐下：“新得二两好茶，味道不错，来陪我饮一杯。”

石秋涧坐下，心里疑虑重重，他一定要找出师兄功力减退的原因。

只羡鸳鸯

第二天，石秋涧又到冷杉林来，却不见了无尘，他会去哪呢？石秋涧腾空四下一望，便看到在一面草青花茂的山坡上，了无尘正在教一女子练剑。那女子明眸皓齿，像一块剔透的水晶，不带一丝刮痕和污迹。波光潋滟的眼睛里满是对了无尘的仰慕和爱恋。再看了无尘，一招一式教得格外认真，对那女子是一脸娇纵宠溺。

难怪师兄功力大减，男女之情是修仙大忌，切不可动的呀！石秋涧顿时对这女子心生恨意，你招惹谁也不该来招惹了无尘啊，他天资罕见，孕育千年，身上寄托的不止是冷杉家族的希冀，还有整个精灵界的厚望，怎能让你一个小小的凡间女子坏了他的修为？

师兄好糊涂呀，石秋涧决定要斩断了无尘和初蕾的情愫。

他在初蕾上山的隘口施了法术，布下狂风阵。只要初蕾和她的羊群一到隘口就狂风大作，羊群被吹得四散逃跑，初蕾不得不放弃上高山放牧的打算。

苍山西坡脚下的坝子里有一个村庄，叫石钟村。村里有一户杨姓人家，家境殷实，其长子杨威长得仪表堂堂，年纪和初蕾相仿。石秋涧便对杨威施法，让他偶遇下山赶集的初蕾。果然初蕾的明媚娇艳令杨威一见钟情，他回家后便央求母亲到马鹿塘苏顺民家提亲。杨威母亲也见过初蕾，对这个漂亮姑娘也是满心喜欢，便打点礼物，寻媒人前去提亲。

一连几天不见初蕾上山牧羊，了无尘正想到马鹿塘去打探，石秋涧却来了。他一见了无尘便说：“近日马鹿塘有一件喜事，师兄可知？”

“什么喜事？我不曾听说。”

石秋涧笑说：“师兄不问凡尘俗事，专心修仙，做得极好。”

了无尘问：“是谁家要娶亲吗？”

“不是娶亲，是苏顺民要嫁女。凡人和我们不同，女大当嫁，男大当婚，繁衍后代对他们而言是一件极重要的事。”

了无尘浑身的血液瞬间冻住：初蕾要嫁人？怎么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

石秋涧一心想打消了无尘对初蕾的念想，接着说：“初蕾正是师兄当年废掉百年功力救下的那个姑娘。马鹿塘虽说山秀水美，但终究是山区，比不上坝区富庶，苏家能与石钟村杨家联姻，也是初蕾的福气。师兄，你说呢？”

天上太阳热辣辣的，了无尘心里却顿时暗了，嫁人生子是凡间女子的人生轨迹，自己怎么就这么不舍呢？

青梅正有给女儿寻婆家的心思，杨家来提亲正中下怀，又见那杨威长得英俊帅气，家境也不错，心里便有了几分愿意。

谁想初蕾见了杨威却是冷眉冷眼，她哀求母亲：“阿妈养女儿长大，我本该孝顺听话，只是婚嫁之事我想自己做主。”

青梅吃了一惊，莫非女儿心上有了人？可是她天天上山牧羊，下山赶集的机会都少有，她能遇上什么人？青梅对这个乖巧懂事的大女儿甚是溺爱，若是她心头真有了合适的人，做母亲的断断不会拆散了他们，只是这个人是谁呢？

面对阿妈的盘问，初蕾心中纠结万分，想告诉阿妈自己心上有人，可是又不确定那了无尘对自己是否有意？在一起习剑多日，他耐心细致，体贴入微，可是终究没有一句半句的表白。这番心思不告诉阿妈吧，那石钟杨家又怎么回复？思量再三，初蕾含羞说出自己爱上了一个养蜂人。

养蜂人逐花而居，日子过得颠沛流离，青梅心里先有了十个不愿意。再者初蕾说的这个养蜂人来路不明，苍山西坡与苍山东坡虽然鲜有来往，但有几户养蜂人家却也是认识的，独独没有初蕾说的这样一个人啊。

“阿妈，你见了自会喜欢，他真的很好。”

夜里，初蕾悄悄从家里跑出来，她避开布了狂风阵的隘口，钻进藤蔓丛生的山坡往冷杉林奔去。左绕右拐终于到了冷杉林，她身上衣服都被荆棘挂破了。

清冷月光映照下，林子里空空的没有半点人迹。

初蕾灵机一动唱起歌来：“花草从泥土里长出来，云朵从山谷里飘起来，马鹿塘的溪水从苍山顶上流下来……”

了无尘正为石秋涧带来的消息烦恼，他知道应该斩断对初蕾的念想，专心修仙，可是心里又不断质疑：修仙最后的抵达是什么？长生不老，把同一个日子重复到天荒地老。相比之下，了无尘更向往深山茅屋，修篱种花，一壶清茶，一杯淡酒，伴着心爱的人慢慢老去。这样的人生岂不更美？初蕾的笑靥不时浮现在他眼前，不！不能让初蕾嫁到石钟村去。了无尘忽然一阵冲动要去找初蕾，宁愿不当神仙，从今往后只做一个凡人，伴她一起历练悲喜，经历生死。

就在这时候初蕾的歌声忽然传来，在寂静的林子里飘来荡去。初蕾？了无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黑天黑地的初蕾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可是那歌声真真切切，不是初蕾是谁？

了无尘立刻披衣而起，循歌声而去。

初蕾单薄的身子在清冷的月光下楚楚可怜。

了无尘飞奔过去：“初蕾，出什么事了？你大半夜跑上山来。”

初蕾扯住了无尘的衣襟，半晌说：“无尘哥，有人到我家提亲了。”

人妖不同道，他们最终能走到一起吗？了无尘挣扎许久说：“这是好事啊！”

初蕾抬起头来，眼睛里畜满泪水：“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了无尘说：“我是养蜂人，居无定所，哪里花开就去哪里，这一世都不会有一个安居之所。”

初蕾热切地说：“我不怕，你去哪我就去哪，有你的地方便是我的家。”

她晶莹双眸里是满满的信任和渴望，怎能把一个深夜里翻山越岭来投奔自己的姑娘推开呢？了无尘心一横，哪怕违了修仙戒律也认了，从此，深山茅屋，修篱种花，伴她看朝霞晚照，一生一世。

了无尘双手轻轻一带，把初蕾拥入怀中。

月亮躲进云层，只剩两颗相爱的心煜煜生辉。

第二天，了无尘用法术变化出一担礼物，让一匹小鹿变作仆从，下山到马鹿塘苏家提亲。

苏顺民夫妇见了无尘眉宇俊朗，举止潇洒，虽是一个养蜂人谈吐却是不俗。既是女儿喜欢夫妇俩也就不好再多加阻拦，便婉拒了石钟杨家，对外传言初蕾已许配人家，将择吉日成婚。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石秋涧的掌控，他赶到冷杉林来阻止了无尘，却见冷杉林中多了一幢茅屋，屋前一道疏篱圈起一块菜地，初蕾坐在一方木桌前绣花。大胆了无尘竟然弃修仙戒律于不顾，如凡人一般过起男耕女织的生活来。

了无尘是精灵，他餐紫霞服玉露，不用食人间五谷，可初蕾是凡人，她需要一日三餐。

各种美味佳肴了无尘挥挥手就能变出来，初蕾却喜欢自己栽种蔬菜，自己动手做饭，她说看着种子破土，拔节，长叶，慢慢体会生长的过程是一种喜悦；洗菜淘米，升火做饭，看袅袅炊烟升起方有家的温馨。受她的影响了无尘也爱上了烟火人间的生活方式。

一腔怒火在石秋涧胸中四处冲撞找不到出口，他把了无尘拉到一边：“你疯了吗？你修炼了五百多年，怎么可以轻易废弃？”

“师弟，如果可以我把我五百年的功力输送给你，现在我只想要一个凡人之身，过凡俗日子。”

“师兄，万万不可为一个凡间女子放弃修仙，你会受到天界责罚的。快快把她送回马鹿塘去，从此断了这荒唐念想。”

“你真觉得位列仙班，可以呼风唤雨是人生的颠峰吗？我们付出的却是无情无欲无喜无忧的代价，没有亲人妻儿，没有天伦之乐，永生永世把相同的日子重复，你觉得有意义吗？”

“可是作为精灵我们有我们的责任和义务，我们和凡人存在的意义不一样。更何况长生不死也是凡人的梦想，只不过他们做不到而已。出生是欢喜，离去是悲凉，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延长着离开这个世界的期限，他们的养生，修道不就是明证吗？

了无尘不认同石秋涧的说法，他心里认定只有和初蕾在一起，体会欢喜忧伤，思念期待，幸福感动，哪怕短暂，这一生也有意义。

初蕾教会了他爱和分享。

朝阳升起时，因为爱人在身边，这一天便充满激情和期待；晚霞漫天时，因为家中有亲人等待，返家的步伐便不惫；一餐美食，一幅美景，一缕月色……因为有爱人与共，便有了更多的体会与感动。

在没有初蕾之前，蓝天白云，日月光华，春花秋果……一切都是死寂的存在，岁月不过是一段寂然等死的过程。

有了初蕾之后，天地日月有了另一番模样，每一天的朝阳落日才有了意义。

爱人，是光，是水，是空气，是存活的意义，无论如何了无尘都不会离开初蕾。

石秋涧说服不了他，只好幸幸而去。

暮雪白头

石秋涧一想到了无尘五百多年功力，过人的天姿就此废弃，心痛无比，都怪初蕾这个女人，是她毁了了无尘。

石秋涧决定从初蕾身上下手，逼她离开了无尘。

他悄悄拦住了到山坳里采摘野菜的初蕾。初蕾见过他一面，知道他是了无尘的朋友。

石秋涧开门见山说：“你知道了无尘是什么人吗？”

“他是一个养蜂人。”

“那是骗你的，他是冷杉树精，冷杉树吸取千年日月精华孕育了他。不过我们精灵终究与妖同界，他必须在苍山西坡修炼千年，得道成仙才能彻底摆脱精灵的身份，位列仙班。可是他遇到了你……男女之情不但会毁了他五百多年的功力，他还将受到天庭的责罚。”

“树精？”初蕾细细回想和了无尘在一起时他的种种异常，他果真不是凡人。

“你爱他吗？”石秋涧问。

初蕾点点头。

“你若真爱他，就离开他。你出生时你们母女命垂一线，是他废掉百年功力救活了你们。现在若是天庭发现他动了男女之情，他将受到更严厉的惩罚。”

石秋涧把初蕾出生时了无尘出手相救的事告诉了她。

“当年不是我干爹救活了我们母女吗？”

“苏先的草药不过治治头疼脑热，岂有起死回生之力？”

石秋涧催促道：“你仔细考量，不要让你的爱害了他。天庭的责罚是很严酷的。”

初蕾回到冷杉林中，了无尘看她脸上似有泪痕。

“你怎么了？”

“离开马鹿塘时日久了，有些想家。”

了无尘笑道：“这还不容易？我这就送你回家去看爹娘。”

初蕾扯着他的衣袖：“无尘哥，如果我留在马鹿塘不再回来，你一个人会不会寂寞？”

“那样我不止是寂寞，我会伤心死的。”了无尘语气间带着戏谑。

初蕾仰头看他，深情，贪恋，这一张千万遍看不够的脸，怎么舍得让他变成回忆？

了无尘见初蕾神色异常：“好端端怎么说这样的话？”

初蕾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明天吧，明天我自己回马鹿塘。你留在家里好好照看蜜蜂，马上要割蜜了。”

半夜了无尘醒来便找不见初蕾，给他们做仆从的小鹿告诉他初蕾走了。

初蕾对小鹿说：“无尘哥是冷杉树精，我不想拖累他修仙，今日回马鹿塘去，不再回来。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他若寂寞，你陪他下棋解闷；他若伤怀，你陪他喝酒消愁。总之让他慢慢忘了我。”

小鹿自然懂得精灵界的规矩，也觉得初蕾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便未加阻拦，只说：“姑娘放心去，我自会助他早日成仙。”

初蕾下山去，泪水洒了一路。

听小鹿说完，了无尘顿觉如箭穿心，初蕾怎么就不懂自己的心？他想要的不是位列仙班，长生不老，他只想在这深山茅屋，伴着心爱的女人生儿育女，过寻常日子。

了无尘立刻御风去追赶初蕾，半路上却被石秋涧和一气宇轩昂的男子挡住。

“师兄留步，这位是你们冷杉家族第五代树精了无诟，千年前飞升成仙，今日专为你而来。”

了无诟面带不悦之色：“你这般匆忙，是要去哪里？”

了无尘往地上一跪：“师叔在上，受不肖弟子了无尘一拜。”

了无诟淡淡说：“你在苍山西坡所做所为，我早已知晓，本该早来处置，怎奈石秋涧一直替你求情，说他能劝你悔过自新。如今他已劝退那个凡间女子，你还要追赶作甚？”

了无尘叩首道：“无尘违反修仙戒律，愿受责罚，请求废除五百多年功力，贬为凡人，愿在苍山西坡茅屋竹篱，受生老病死的凡世之苦。”

了无诟一声冷笑：“说来说去，你还是舍不下那个女子。”

“我们说好百头到老，怎能离弃？还请师叔成全。

了无诟道：“即便我饶了你，天庭如何饶得了你？以后这仙界的秩序又如何立得起来？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与我一同回去领罪。”说着扬手抛出一道金光，要将了无尘擒住。

了无尘跃身而起，抽出腰间无尘剑，只一挥便把那道金光断为数截。

石秋涧大骇，叫道：“师兄，你怎能与同门长辈对抗？还不快快把剑放下！”

了无尘哪里肯听，一路奔马鹿塘而去。

了无诟穷追不舍，朝了无尘后背一掌拍去。了无尘转身一招移花接木化解了他掠空而来巨大的掌力。他持剑对了无诟道：“无尘不过是不想修仙，只求做一个凡人，请师叔不要苦苦相逼。”

了无诟怒气冲天：“冷杉家族孕育你千年，其间多少含辛茹苦，竟是一句‘不想’便能了的？我定要严惩你这孽障，以儆效尤。”

了无尘大声道：“你们修仙不过是为了自己长生不老，何曾为世间万物，天下苍生做过半点好事？这仙我不修也罢。”

“孽障！”了无诟向了无尘连击数掌，巨大的掌力震得两旁树木枝断叶残。

了无尘御风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敏捷避开了无诟的掌力，逮了个间隙一剑向对方刺去，只见无尘剑直逼了无诟眉心，就要刺中时了无尘向上一扬手，剑尖挑断了了无诟束发的缎带，他一头黑发迎风飞舞，状如狂魔。

了无诟顿时恼羞成怒，他张开双臂，口中大喊：“石化大法！我要让你石化成猿，以最丑陋的面目面对你心爱的女人。让她看你一眼便心生恐惧，情爱俱灭。”

石化大法是了无诟费千年功力练就的独门功夫，可以让世间万物化成岩石，魂魄锁在其中，永世不得出。

了无尘知道石化大法的厉害，使出全力想抵挡，怎奈他的功力终究不敌了无诟，瞬间被石化大法的法力罩住。

“不要！不要！”石秋涧伸手想要阻止狂怒的了无诟，怎奈功力不济，被弹到了一边。眼睁睁看着了无尘石化成猿，高高蹲踞在山崖上，眺望着马鹿塘。

天地间响彻了无诟愤怒的声音：“冷杉家族列祖列宗在上，我今日严惩孽徒了无尘，让他石化成猿，永留山崖，上不能成仙，下不能为人。若有弟子再犯此戒，以他为例。”

了无尘最后的声音远远传来：“师弟，告诉初蕾，我看得见她，永生永世。”

只听一夜狂风怒吼，雷声阵阵，却不见半点雨滴落下来。

天明后，初蕾到马鹿塘边汲水，看见对面山崖上多了一块巨石，状如猿人，细看却见那石猿眼中有两行清泪流出，依恋，悲苦。

初蕾顿感不祥，向那石猿扑过去细细端详，见他凸眉凹眼，双唇突起，格外丑陋。

石秋涧现身出来，告诉初蕾昨夜发生的一切，这尊石猿就是石化了的了无尘。

“无尘哥，真的是你吗？”初蕾哭倒在山崖下。

她想起初见了无尘时的情景，他两鬓如画，双眸如星，笑容荡开，脸颊像有暖暖云霞升起。一袭青衣罩在身上，无边风情飘逸四起。那般的洒脱自如，风流倜傥。

“无尘哥，你知道吗？这世间有一种爱情不求相守，只愿你岁岁平安，生生不见也是幸福。你不该来追赶我啊，这样的结局才真正让我肝肠俱断。”

许久，初蕾站起来：“无尘哥，我不会让你独守山崖的。”

她转身跳进了马鹿塘。

石秋涧扑向塘边搭救，却见初蕾瞬间化作粼粼水波，倒映着石猿身影，像拥抱，如依偎。

说好了相守到老。

说好了暮雪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