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当兵

2019-11-13 15:54张仁君
参花(上) 2019年11期
关键词:战友

雪花一朵一朵地飘,脚下吱呀吱呀地响;我不停地在雪地上跋涉,蓦然回首间,生命的车轮已碾过缤纷的冬季,春天的鸟儿在枝头撒欢。

——题记

暴雨刚过,秋风渐起,窗外碧空如洗,远处山河肃立,室内心静如水。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听着舒缓的音乐,想起十年当兵的经历,一如昨日,缓缓而来;或点滴或片段,皆成风景。

车出县人武部大門,妈妈站在路边不停地挥手,我强忍着泪水,随车渐渐远去。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句:弟兄们,再看一眼泗阳吧。那时的感觉真如离了家乡、开赴战场,不知何时再回来,心底百感交集。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经历了社会打工之后,我和同学姜会武决定去当兵。当时有四个目标:强身健体、锻炼文字、考进军校,还有一个就是至少不会饿肚子。此前在杭州打工时,有时没钱连早饭都吃不上,说来实在窘困。临出发前换装,我和姜会武把所有换下的衣服都留给了家人,只带了一些书本,我们约定:以前的一切清零,新的征程,重新开始!

一路北上,经徐州,转哈尔滨,过牡丹江,抵达目的地时已是深夜,团部的大操场上零下二十多度,冰天雪地。个儿大、强壮的新兵都被精明的班长们先挑走了,只剩下个儿小、瘦弱的我和贾孝会,新兵四连八班班长李井敏走到我们面前说:你们俩,跟我走。就这样,我们一脚迈进了真正的营房,才知室内温暖如春!

难忘新兵连

新兵连三个月训练是军旅生涯的起点,也最令人难忘。突然间把一个自由散漫的社会青年,关在院子里封闭式、高强度地军事训练,要求坐立有形、令行禁止,没有任何解释的机会,有的只是无条件的服从、委屈的泪水,这个适应时期非常难挨。可以说新兵三个月,我几乎是一天一天数过来的。

新兵的第一课,就是每天早上叠被子。把一床松软的被子叠成豆腐块,有棱有角,实在要付出许多汗水。凌晨四点多钟,就有新兵悄悄起床,抱着被子、抽块木板,来到走廊找块空地,点着蜡烛,一遍遍地来回碾压棉被,要把棉花碾服、压平,然后叠、抠、捏、抹,直至面平线直、不留痕迹;有时叠了再拆、拆了再叠,反复多遍。过去我一直认为,把太多的时间浪费在整理内务上有点不值。常常在我醒来时发现,除了班长还在床上,其余战友都去叠被了。我也赶紧穿了衣服、寻个地方叠被子,叠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在一旁看书。由于下的功夫不够,我的内务水平一直比较差,有一天早上排长来检查,说我的内务不行,要求重叠。班长说,今天你就不要吃早饭了,叠好为止。幸好我还有点特长,找到一个弥补的机会,那就是出板报。指导员认为我的字和文章写得不错,经常把我从训练场上叫回来,出板报。就在战友们流汗训练的时候,我常常在设计、编写板报,经常受到指导员表扬。如此“功过相抵”,让我内心平稳了许多。

尽管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但几乎没有哪个新兵没流过泪。导致流泪的原因很多,因为年轻人的心理比较脆弱,一挨训就容易淌眼泪,有时战友间说着说着就流了泪,而流得更多的是思乡的泪。有几次集中学歌,老兵教我们唱《说句心里话》,还有《离别时妈妈说了一句话》,唱着唱着,底下就一片呜咽。每每此时,我都强忍着泪水。但我还是流过一次泪,这是我成年以来唯一的一次流泪。一九九四年的大年三十晚上,会餐后战友们都到三楼看春节联欢晚会,我实在是想家,就偷偷地回到宿舍,点着蜡烛写日记,新兵排长发现后叫我吹灭睡觉。那可是万家团圆的夜晚呀,我怎么睡得着?过了约半小时,我估计排长不会来了,又悄悄起来坐在床上点蜡烛写日记。就在我聚精会神之时,排长又走到我床前,一声厉喝:张仁君,起来!我连忙下床,还没站稳:你怎么搞的?吹了,上床睡觉。上了床,我一头埋进被窝里,紧捂着脸庞,委屈的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哽咽了许久。我长长叹了口气,自我阿Q一把:我今后的军旅生涯还很长,不能因为他一句话影响了我的上进,更不必为他的粗鲁而计较。如此一想,我的心情轻松多了,渐渐进入了梦乡。新兵下连后我写了篇《流泪的滋味》,在牡丹江电台播了出来,也算是给自己一个安慰。

有一次,师部来了个少校参谋,召开一个新兵座谈会,每个连派了三四个新兵代表,我有幸参加。少校笑着说,大家放松点,今天请大家来,就想了解一下你们当兵的情况,比如是自己想来的,还是家人让来的,来部队有什么想法?谁先发言。少校话音刚落,我就举了手,我说:我是自己争取来的,小时候就很羡慕解放军,在学校时听过战斗英雄的事迹报告会,对解放军非常崇拜。尤其是来到英雄刘英俊生前所在的部队,那天参观完刘英俊纪念馆后,非常感动……少校一听,挥手打断我的话问: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哪个连的,曹干事你记下来。他话题一转又问我:如果你是刘英俊,遇到了这种情况怎么办?当时我脑子一蒙,但马上斩钉截铁地说:首长,如果我遇到了这种情况,一定也会像刘英俊一样冲上去,不怕牺牲,勇拦惊马,保护老百姓的生命和财产。我还强调说:也许现在说的是一句空话,但以后的行动会证明这一切。少校满意地挥挥手让我坐下,台下响起一片掌声。这次事后,团里知道了我的名字,政治处的干事曹力还专门找我了解情况。事隔多年后,有一次在哈尔滨小聚,当时参加座谈会的战友朱红权、刘邦说及此事,都说:当时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你咣咣咣一顿就说完了,我们还不知怎么回事呢。我为什么有这个勇气呢,因为当兵临走时,我老舅送我一句话说:要善于展示自己。我觉得很有道理,既然有个机会,干吗不能勇敢地表现一下?

书信,是新兵时期最重要的精神食粮之一。这个时期,除了战友间的互相慰藉和鼓励,书信成为我们最重要的情感寄托。除了家信外,我更多的是给盐城的笔友写信。新兵期间我最美妙的感觉,就是躲在厕所里读她的来信,因为只有厕所里才最安静、不受任何干扰,想象她在家乡劳作的情景、在课堂教学的模样,我完全忘记了训练的劳累和心情的苦闷。她的笔迹娟秀、文字优美、情感细腻,那时是我最好的精神寄托。为了给她回信,我字斟句酌,有时会用掉半本稿纸。训练时裤兜里装着她的信,闲暇时常在盼着她的信,有时刚寄出去一封,又迫不及待地写下一封。在与她的书信来往之间,我的文字水平得到了提高。后来,我在报刊上发表的处女作,就是从给她的一封回信中摘录的片段。可以说,她是我文学道路上一位重要的挚友。

新兵训练即将近尾声,有一天,团司令部保密室班长师建华来我们连,找他的老乡指导员刘厚军,说司令部军务股缺一个打字员,想找一个高中毕业、出身农村、有点文字基础的战士。刘指导员推荐了两个,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盱眙的朱军。我和朱军跟着师建华来到团部,军务股长徐铁金分别找我们单独谈话,先问朱军想不想当打字员。朱军说他想去警调连,因为他当兵前是想考体校的,听老兵说去警调连后还能参加师部的集训。徐股长又单独找我,先拿了張白纸让我写几个字给他看看。我略一沉思,就写了毛泽东十七岁时的诗句: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他点点头,又问我想不想当打字员,并表示在军务股转个士官没问题,我坚定地说服从组织分配。就这样,第二天新兵下连分配时,我也没再去大操场,而是直接背了行李,跟着师班长到司令部打字室。和我一起进打字室的还有来自哈尔滨的毛大茅。同时分进团机关的还有同乡刘邦,他是学美术的,书法、绘画都很出色,被分在团政治处,负责出板报、写宣传标语,同时兼放电影。二〇〇三年,我被原沈阳军区抽调到某旅采写一篇报告文学,采访某团副团长,不想正是当年的军务股长徐铁金,他没想到军区派来的要采访他的“作家”,竟然是他当年带过的兵,非常兴奋,非要请我喝酒,让我深受感动。

首站团机关

团机关打字员是我在部队的第一个岗位。全团只有一台四通打字机,在半年多的时间里陪伴我留下了众多记忆。在班长师建华的指导下,我学会了五笔打字、油印材料,经常加班加点,为全团提供材料打印服务,为今后的工作奠定了基础。

进了打字室,我一边打字,一边写日记或散文,自从一九九五年五月二十五日在《牡丹江日报》发表第一篇文章《写给南方的你》以后,紧接着我又发表了《感谢生活》《春天真好》《东北的雪》等散文,受到班长师建华的表扬。师班长是一九九三年的兵,河南周口人,工作认真,经验丰富,与我经历相似,也是我文学爱好的引路人。他经常写点散文,在牡丹江电台每天晚上的《星星知我心》栏目播出,这个栏目很受年轻人欢迎,不少战友晚上都收听。在他的鼓励下,我也积极给电台投稿。几乎每次寄出的稿件都能播出。那时,干完了一天的活,我会在晚上九点半之前洗漱好,打开枕边的收音机听《星星知我心》。每次听到自己的文章播出,都很高兴。有时加班,忘了收听,第二天就会有战友告诉我,昨晚又听到你的文章了。播了那篇《流泪的滋味》后,牡丹江一个学校的女生,给我写了信。有一次,她突然打电话过来,说她已到宁安火车站了,专程来看我。吓了我一跳,这可怎么办?我只好编个理由向班长请了假,借了小卖店的洪泽老乡杨勇的自行车,去车站接她。陪她在牡丹江边坐了大半天,聊一些文学上的共鸣, 她给我带了一套青年丛书,中午时我请她吃了饭,仅有的五十元积蓄花得所剩无几。后来我调到了哈尔滨,她还给我写信。再后来,忙了、淡了,渐渐失去了联系。

相比基层连队来说,在团机关当兵与战友接触的机会多,尤其与老乡结下了深厚情谊,留下了若干片段。王长春,老实能干,心思缜密,乐于助人,常帮战友出点子。因他经常耍点小计谋,弄得连队把他当成重点人物,反而放松了对他的约束,最后调到夜巡队,比较洒脱。我没事时总爱去找他。刘邦,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为人厚道,待人热情。至今还记得那晚是我生日,我们俩去附近的小卖店买了两瓶啤酒、两袋花生米,坐在半山腰,月色如水,边喝酒边听他讲述往日恋爱故事,至今回味无穷。毛大茅,哈尔滨市里人,初中还没毕业就被送到部队,聪明、调皮,和我一个宿舍,晚上不听我讲故事就不睡觉。徐安全,老实人一个,心地善良,不乱花钱,是老乡存钱的最佳保管员。李永志,侠肝义胆,豪爽能干,却“误入”团机关食堂,并被一个小个子的四川老兵“欺负”,终有一次饭后无人时,他把炊事班门闩上,把那个老兵一顿“胖挨”,从此笑容不断。戴开久,时任某连通讯员,现在他早已当了营教导员。朱红权,在团里时初识不久,主要在哈尔滨相处甚好,他最大的特点是热情善良、乐于助人,不管谁找他,只要有可能一定尽力帮忙,常常是主动创造条件提供帮助,让众多战友感动。

有一次,集团军调查组来团里蹲点,军务装备处参谋孙仕富来找我打印材料,我一看是军里的少校,自然格外认真。他仔细看了打印好的材料后,吃惊地说:哟,小张,你打得不错呀,我的字写得不好,军务处的打字员经常认不出来,给我留一段一段的空白让我填空,你看你,几乎全都打了出来。好好干,以后有机会调你到军务处当打字员。我谦虚地笑笑着:多谢领导,一定好好干。我并没当真,心想哪来这样的美事呀!谁知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日,我正洗衣服,军务股参谋蒙汉强打电话找我,让我去一趟,我以为又叫我去给他喂狗。谁知一见面他就说:小张,你赶紧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到军务处报到,军务处马处长给我们吴团长打过电话了,调你去当打字员。我一听有点蒙了,连忙说:蒙参谋,我还要考军校呢。他哈哈一笑说:考军校,到军里不是更方便吗,你这家伙,快去准备吧。我这才想起,肯定是那个少校孙参谋要我的。回到宿舍,我连忙给老乡们打电话,一会儿,长春、开久、安全、吴雨等都来了,听说我要调到军里,大伙都挺高兴,帮我准备行李,小卖店的杨勇还借了点钱给我。第二天一大早,团机关食堂的老乡李永志、徐安全煮了鸡蛋面条,吃完后王长春送我去牡丹江。买了车票后才突然想起,哈尔滨在哪、军部在哪、去军部找谁?都不知道。情急之中忽想起朱红权在哈尔滨军某处,连忙给他打了个传呼。一会儿朱红权打电话过来,我说明了情况,告诉他我的车次,这才放下心。

情涌哈尔滨

一九九五年十月二日晚上,下了火车,朱红权接我到哈铁军某处,放下行李洗了澡,三人去小饭馆吃饭,他却点了六个菜。我连忙劝阻不要浪费。朱红权笑着说,你不要客气嘛,战士每个月都能发三四百元,欢迎你来哈尔滨,今晚好好喝两杯,给你接风!那晚真的是很开心。休息一天后,军某处派车接我到军机关,果然见到了孙参谋,是他推荐的我!先把行李放在一楼他的办公室,然后到五楼的马云新处长办公室,马处长训话:三个月实习时间,干好留下来,干不好还要回部队。然后又到七楼的司令部打字室,打字室正缺人,简单介绍一下,就在打字机前忙上了,一直干到下班。当时打字室共有三人,一个是班长何东海,九三年兵,安徽亳州人,瘦高个子,爱抽烟,话不多;一个是新兵徐士兵,与我同年入伍,江苏洪泽人,比我早到几个月;还有一个老兵刘芝泉,去学驾驶了。从团机关一下子到军机关大院,感觉像刘姥姥初入大观园,来打字的大多数是校官,打字室对面就是副参谋长的办公室,所以我处处小心,不敢犯一点错误。打字室承担的是整个司令部的保障任务,有的材料或方案反复改,打字室人少事多,白天忙不完,经常要晚上加班。不管谁通知我们晚上加班,何班长都要求对方给我们准备夜宵,有时一盒方便面就解决了。我们的驻地离军机关大院三百多米,每天早上要到机关大院出操,绕着大楼跑一圈后回来,一日三餐都要回到司政食堂,每天走好几个来回。三个月一晃过去了,处里的同志对我都比较满意,经马处长同意,孙参谋给我开了调令,把我正式调进了军务处。我也有幸再次回到团里,借取档案的机会与战友们重聚了一次。

军务处当时有八个战士,分住在司令部一楼的两个宿舍,我和何东海、刘芝泉、徐士兵一室,张学武、佘进标、张华等一室。大班长是张学武,江苏泰州人,八五年兵,时任军务装备出纳员;经他介绍我认识了泗阳同乡周建法,他是首长保健医生,嫂子也是泗阳的。这两口子非常善良、厚道,经常把我和张少兵、孙春喜、朱凤红、韩东等几个小老乡叫到家里吃饭,每次去都把我们吃得肚子圆鼓鼓,让我们倍感家的温暖。有一次在周医生家吃饭,朱凤红因高度近视,去打苍蝇,拍了半天的墙不见苍蝇掉下来,走近一看原來是个黑点,让我们哄堂大笑。除此之外,我们还认识了洪泽的几个老乡,包括宣传处的黄友明和倪勇虎、司政食堂的张军等,大家互相鼓励、帮助,结下了深厚友情。司令部还有个老乡翟玉标,某部参谋,江苏淮阴人,记得有一次他买了双皮鞋,有点不合脚,拿到我们宿舍,我一穿正合脚,就转让给我了。军务处的团结氛围很浓,不管逢年或过节,从处长、副处长到普通参谋,轮流请战士们到家吃饭。一九九五年的大年三十晚上,副处长倪章春请我们到他家吃年夜饭。进门的时候,嫂子在炒菜,倪处长在擦地板,却不要我们帮忙。席间,倪处长问我们是否想家,我们都说想。他说:我整整十年没回家了,每年春节前都发狠回去看看老人,由于工作繁忙都没能如愿。每逢佳节倍思亲,谁不想与亲人团聚呢?可部队总要有人值班呀。他的一番话让我深受感动,那晚回来后我就写了一篇《干杯》,后来在《哈尔滨日报》发表。

忙里偷闲,我喜欢写点小散文,一九九五年底竟因此获得军务处发的五百元奖金,也因此得到马处长重视。春节前,马处长找我说:我看你文字基础不错,去政治部报道组当报道员如何?学学写新闻以后大有用处。我当时没明确表态,说实话,一时舍不得离开军务处。经过仔细思量后,我下了决心。春节后在马处长的推荐下,我到了报道组,跟着舒春平干事学写新闻。在机关待了三四个月,整天看报纸学习,却苦于没线索,憋得慌。有一次我以打字员身份去参加教导大队保障会议,无意间听说有一个女教官冯绍荣非常厉害,我就鼓起勇气去采访她,写了一篇《教导大队里的“女教头”》,经舒干事指点后,在《前进报》二版头条发表。这是我第一次新闻采访、第一次发表新闻稿,看到报纸别提多高兴了。后来,又发表了《女兵剪纸家高美萍》《“无言战友”屡立战功》等稿件。那时感觉写新闻稿比较难,而能被《前进报》或《解放军报》采用更难,为什么舒干事的稿子经常能发表,我常心存疑问。这里除了他的稿件质量较好之外,还与他和报社之间联系密切有关。

那时宣传处有五个战士,最老的士官是刘明春,喜欢画画,是个放映员。次之的是九四年兵小李,山东人,驾驶员。除我外还有两个江苏洪泽的九五年兵,一个是黄友明,通信员兼放映员,另一个是倪勇虎,摄影报道员。政治部的宿舍比较小,我和黄友明两人一间,平时处得挺好,我们都喊他阿黄,他也乐呵呵地应着。但有时也会闹点小别扭,那天他从传达室取回报纸,我翻看时不慎弄丢在地,他非要我捡起来,我就不捡,为此两个人吵了起来,幸好倪勇虎赶来劝架才拉倒。尽管如此,但我想两个人一个屋里闹别扭,是件挺痛苦的事,怎么想着也是不应该,要把疙瘩解开。我从小卖店买了点啤酒、小菜,一进宿舍他正在洗脚。我主动道歉:阿黄,今天的事都怪我,我给你赔礼,政治部也就我们三个江苏兵,我们处不好,不是让人笑话吗?来,咱俩喝一杯。听我这么一说,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说自己有错。酒干了,话也唠开了,两个人和好如初。后来他调至南京干休所,我从哈尔滨坐火车到南京,他凌晨三点多开车去接我,每次往来都是他车接车送,直至现在,亲如兄弟。

那时女兵绝对是军营里一道特别亮丽的风景线,不管这姑娘长得像土豆还是小辣椒,绿军装一穿都成了男兵眼里的女神,有时从身旁经过,不经意地飘出几缕秀发,更让你眼前一亮。团以下部队都是清一色男兵,而军、师级单位会有少量的女兵,集团军直属的通信连、医院、演出队都有,甚至军后勤部的打字室也调进两个女兵。极少数男女兵忍不住青春期的骚动,偷偷谈恋爱,一旦暴露就会被遣送回原部队。有一天晚上我去通信连发一份紧急电报,认识了发报的女兵七号,她一头短发、眉清目秀,一说话就带笑,是哈尔滨本市人。听说我要考军校,她说我一定能考上,她也想考。我到宣传处报道组后,有一次她向我要个排球,我找管仓库的黄友明,他也同意了。可人家来取时阿黄又说没有了,要等两个月,弄得我对阿黄有点恼火。春节前有一个周末,徐士兵约我们去秋林地下商场滑旱冰,我和黄友明到那才知道,还有几个女兵。尽管如此,我时刻提醒自己与她们保持距离,不敢犯一点错误,因为我们还有重要的任务:考军校。

多少次梦回故里、憧憬流连,一九九六年九月终于得到实现。请好了假,我与同乡战友陈佩生同行,在火车上兴奋得很,与同座的两个哈尔滨人一起喝酒至深夜。一进家门,一声爹娘,一阵拥抱,场面甚是动人。第二天一大早,我带着小妹、拿着烟和糖,挨家挨户问候乡邻。其后的几天四处乱逛,感觉满眼看不够,村庄、田野、小河、牛羊,处处都是那么可亲可爱。这才发现,村西的大路其实并不宽,门前的大场怎会这么小,呵呵,都是离开家乡、开了眼界的结果。走亲访友之后,我就迫不及待地去盐城找笔友。这两年当兵的辛劳中,一直有她的鼓励与期盼相伴,这次是抱着与她定亲的目标来的,没想到结果令我非常失望。因为经受前男友无情断交的彻痛之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对爱情不再抱有幻想,没有勇气再等待千里之遥的爱情。在父母的劝慰下,只好面对现实,渐渐接受了一个初中同学的追求。面对她的留恋泪水和我的无言相对,我们约定不再奢望爱情、继续保持纯洁的姐弟友情。回到家里,我情绪非常低落,一心想着考军校的事,决定提前归队。让我欣喜的是,在徐州火车站遇到了也回部队的同乡张少兵,一个文静腼腆的女孩来送他。在火车上分享他与女友的故事,欣赏他女友为他织的毛衣,我的心里没有羡慕也没有嫉妒,只是远远淡淡地欣赏。回到部队,我发表了一篇《等到花儿都谢了》,算是对第一次探亲、第一份感情做个了结。

探亲归队后,我制订了复习计划,除了日常工作外,早上读英语和政治,晚上复习数理化。一九九七年三月,我来到集团军教导大队四中队,脱产学习高中文化课,准备参加全军招生统考。四中队大约有一百二十名学员,都是从所辖的师、旅、团精选出的优秀学员,每班十人,我在五班。还有朱红权、张少兵、王勇、陈佩生、戴开久、孙春喜、张玉贵、朱洪、倪爱茂、张冠弟、王学连、许乃波等江苏老乡,老乡们经常小聚,或爬山游玩,结下了深厚情谊。除了四中队外,教导队大队还有三个中队,其中一中队队长孙建国也是泗阳人,热情善良,乐于助人,很关照我们几个小老乡,大家都很感激他。四中队指导员叫王炜,个儿头不高,精干,管理能力强;口若悬河,上半天课不要讲话稿;语言犀利,善于挖苦、训斥他人。他把我们几个当过报道员的集中起来撰写新闻稿,为了制造新闻,我们有一次专门组织学员,扛着粮油去慰问黎明屯的一户贫困家庭。黎明屯离驻地有三四里远,屯里的小卖店不但卖烟、酒、肉、菜,还可以帮你烹炒,逢上休息天我们几个老乡常去喝点小酒。屯里有一辆中巴车每天开往阿城区,我们外出也常坐,对驻地的军人也很照顾,我还发表了一篇《拥军小客》。当兵时没站过岗,终于在教导大队补上了。记得有一次和玉贵一起在大队门口上哨,那晚是我的生日,我们提前买了点酒菜,下哨后一起去喝酒,非常开心。学习的过程是很愉快的,我的文化课成绩一直领先,军事素质也不错。一九九七年七月二日至四日,也就是香港回归后的三天内,我们参加了全军文化统考。一个月后得知,几乎所有学员都考取了军校,大家奔走相告,实现了军旅生涯中的一次关键性转折。我考了四百八十分,集团军排名第二,却不知何故未能进南京政治学院新闻系,只好去读大连陆军学院后勤管理专业,当时这个专业录取线是三百四十八点五分,比我分数少的战友都读了本科或大专。好几个晚上我辗转反侧,也曾想次年再考,但最后还是听从了老乡的劝说,背着行李去沈阳某营报到了。不管怎么说,也是上了军校,算是圆了自己一个梦想,写了封信回家相报,全村皆喜。

匆匆北大营

大连陆军学院后勤干部训练大队设在沈阳某营,在这个曾让全国人民牢记耻辱的地方,我们度过了短短一年的军校时光。报到时遇到开久、玉贵等战友,他们都很吃惊:你怎么也来了某营?我也说不清原因,只好苦笑。我们学的专业是后勤管理,毕业后就到基层连队当司务长。所学的没有文化课,都是后勤管理业务知识,教员在黑板上讲如何养猪种菜,让我感觉实在无聊。上课时根本不想听,我就写故事,回忆我的经历或畅想我的未来,写了满满两本,但质量不高、不太满意。

大队共设五个学员队,我在三队,分两个区队、十个班,我在一班,班长袁亮、副班长宋永银,还有张福亮、钟诚等同学;三队还有陈帮山、李虎、陈松涛等江苏老乡。军校管理严格,实行量化考核,大家都非常小心,期待圆满结束。印象最深的是轮流帮厨,每周一个班,轮到我们一班时,都是老兵宋永银带队,他当过炊事班长、司务长,经验丰富。天没亮我们就起床到炊事班,点火、揉面、炒菜,认真完成任务。

时光匆匆,春节将至,学校放假,想着不少战友退伍回到了泗阳,经过协商,我们约定在泗阳举办一次战友聚会。一九九八年正月初三中午,在战友李永志家的饭店里第一次战友聚会,来了三四十个战友,大家都很开心,但也有人差点打架,经过劝说也和解了。春节后返校,我和玉贵、朱洪等从南京火车站上车,人太多、挤不上车门,我们就从车窗爬了进去,车厢里人紧贴着人,只能扶着椅背、一只脚站立,另一只脚直到徐州才站稳。我们几乎是站到了沈阳,实在累得慌,只好在外先美美睡一觉,第二天才去学校。

一九九七年七月我离开某营,来到集团军直属队某营一连当实习司务长。某营也在哈尔滨地区。我在某营一连,连长张玉和、指导员金成江、副连长张大庆,以及贡世江、展刚、林国、吴学峰等站长,还有徐春林、徐方东等士官,都是骨干力量。我和司务长靳仁栋一个宿舍,他是四川人,厚道善良,我跟着他熟悉司务长业务。刚过完八一不久,就赶上了百年不遇的松花江抗洪,我们连随着整个直属队都上了松花江大堤,不分昼夜地扛沙袋、堵管涌,晚上就睡在大堤上。我和老兵朱强一起搞新闻报道,我写稿、他拍照,前后十来天发表了三四十篇稿件。谁知抗洪还没结束,在家留守的靳仁栋出了事,提前把司务长工作交给了我。我只好边干边摸索,一边还跟着朱强学摄影。

一九九八年底前完成了冬季拉练、光缆施工等后勤保障任务,送走了九六年这批退伍兵,我推荐九七年的高述云当了炊事班长。这小子个儿头不大,能说会道,吃苦耐劳。当班长时间不长,就有战士向我反映,说他偷偷把连队的一袋面送给了副营长。我一听火冒三丈,立马把他找来盘问:我说你才当了几天班长,就如此大胆?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把那袋面要回来,二是扣你五十元津贴,在班务会上检讨。结果这小子一倔劲,坚决要把面要回来。我说要回来可以,但你必须在开饭时把那袋面放在案板上,让连队全体人员都看到。事后第二天副营长就找我,沉着脸却很客气地说了这事,算是和他结下了“梁子”。此后,营里每次组织卫生大检查,不管我们炊事班擦洗得多么干净,都是最后一名,我也没当回事。后来参加原沈阳军区创作室培训班,与一些军区作家说起这事,他们都笑我幼稚和简单,但直到现在我也没认为做错。我当了四年司务长,管着一个连队的后勤保障,但从不揩连队的油水,坚持公私分明、廉洁自律,没出过任何差错。

一九九九年春节后,我被借调至集团军后勤部财务处帮忙,协助开展财产清查工作。周一至周五住在后勤部宿舍,双休日回连队处理后勤杂事。有一次,副连长张大庆带车到军机关仓库拉服装,上午去的人多、排不上,我就和他约定下午去。他午饭后带着战士在仓库等,谁知仓库的保管员中午没休息,我也不知道。那时也没有手机,他找不到我。没有我在,他领不到服装。下午一见面,他就对我大喊大叫,我也觉得很冤枉,和他大吵了一架。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同学段爱民在我的小屋里喝酒,我把大庆同志请来,几杯酒下去,疙瘩解开了,感情更深了。二〇〇二年春节后,我新婚后带着老婆到部队,已提拔为连长的张大庆不但让通信员把家属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拉上了彩带,还请我们去酒店欢聚。

在长达四年的日子里,我一直过着平淡且清闲的司务长生活。在这期间,也曾有一些机会,比如军区财务部曾想调我,但因学历不够而搁浅;财务处长想推荐我去大连财经学院学习或去军教导大队当财务助理,我因为不喜欢财务工作都婉言谢绝了。幸运的是,参加了两次军区政治部业余创作培训班,认识了中夙、杜守林、胡世宗、王伏焱、曾剑等军区知名作家,学了不少知识,得到了锻炼。

在基层连队工作,苦中有乐,结识了不少好战友。在连队最喜欢与贡世江、徐春林、徐方东几个玩。最初我住在连队时只有我一人拥有独立的宿舍,他们闲时常会聚到我的小屋里喝酒聊天,有时我们也会去附近的孙家屯洗澡或喝点小酒。后来我搬到炊事班与炊事员同住,将二楼的一间小仓库改为书房,也成为战友们小聚的好地方。防化营的老乡潘九松、王义武,电抗营的朱庆宝、简宏友,侦察营的张正球等也常来找我。在平淡的日子里寻找爱情和快乐,也不知事业上能有什么出路,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迎来了二〇〇二年。就在这个时候,经老乡唐维业推荐,某团政委要调我去当报道干事,我非常兴奋。

二〇〇二年元旦,我回家结婚。四月,就在我正要办理调动手续时,镇江干休所来集团军选调干部,其中需要一名政工干事,想着回到了家乡、又能分套房子,我就决定去镇江干休所。临走的那天一大早,金成江夫妇赶到军招待所,给我送来一袋子熟食,都是他岳母亲手做的,让我非常感动。上了火车,看着车窗外缓缓远去的哈尔滨,想着新的工作岗位,有憧憬,也有不舍,真的是喜忧参半。

镇江进行时

二〇〇二年五月的镇江,正是梅雨时节,细雨霏霏,山清水秀,我來到花山湾的干休所报到。终于改行当了政工干事,很是开心。干休所隐在一个狭小的社区里,依着古城公园建了几十幢房子,住着近百户离退休干部,以离休干部为主,不少都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干休所的中心工作就是为老干部服务,当时有现役士兵近五十人,其中干部十几人、战士三十多人,战士按照建制连模式管理,管理员杨从刚兼连长,我兼指导员、机关党支部书记。每天早上带着战士在院内跑一圈,然后分片区打扫卫生。为了丰富业余生活,我们政工牵头,组织干部战士排练,邀请社区居委会、派出所等友邻单位参加,举办了一场“八一军警民联欢晚会”,甚是热闹。

干休所的工作比较清闲,与野战部队相比管理也宽松不少。白天做好营区安全、卫生、医疗、车辆、营房维护等后勤保障,开展必要的政治教育和理论学习;晚上集中战士看新闻、点名,查过铺后,单身的干部或老兵打个牌,或喝点小酒。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所内的人员自得其乐,很少与外界接触,除了我这个政工干事,因为双拥工作等对外还有点联系。

二〇〇二年底,原沈阳军区政治部创作室通知我赴牡丹江参加笔会。考察了林海雪原、绥芬河口岸等景区,之后停留一个月采写某旅参谋长的先进事迹,后来在全军刊发。其后经历了二〇〇三年非典的惊扰,又接到集团军要撤销的消息。我奉命到军机关办理干休所移交手续。重回老部队甚是亲切,尤其是回到某连,指导员杨新春在营部安排一桌饭,把营长、连长以及我熟悉的战友都找来了,一醉方休。其后又品尝了孙家屯的涮毛肚、油坊街的特色菜……在完成移交任务的同时,收获着战友的深情和不尽快乐。

回到干休所后,本来想去读南京政治学院本科班的,录取通知也拿到了,但学院突然又不办了,没去成。也曾想在干休所分套房子的,遗憾的是轮到我恰好没了,只好贷款买了一处小房子。二〇〇三年我决定转业。经历大半年的等待,二〇〇四年九月三十日,我到镇江市旅游局报到,十年军旅生涯画上了句号。

十年军旅,经风历雨,更多的是收获和感谢,感谢军营,感谢战友,感谢党的培养。我将永远珍藏这些美好的回忆,继续奋斗、前行!

作者简介:张仁君,男,江苏省泗阳县人,系镇江市作家协会会员。曾服役于原沈阳军区哈尔滨某部,爱好文学,在军、地报刊发表各类文章近十万字,现就职于江苏省镇江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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