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性别视角下看《1Q84》

吴文君 上海交通大学 上海市 200120

一、作品介绍及先行研究

村上春树的长篇小说《1Q84》讲述了男主人公“天吾”与女主人公“青豆”幼时因一次短暂的握手结下缘分，尽管之后再未见面，却因各种机缘巧合在1984年一起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未知的Q世界”，并都和神秘的宗教团体“先驱”和“小小人”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历经种种磨难后终于相见并逃出1Q84世界的故事。小说涉及同性恋、刻板印象、家庭暴力等等主题，如村上自己所说，这是一部精彩的“综合小说”。 而种种问题，都与社会性别研究密切相关。目前关于《1Q84》的论文虽然不少，但大多集中在善恶、暴力、伦理、宗教等主题上，关于社会性别的论文少之又少。

社会性别这个概念形成于女性主义的第二次浪潮。在反思女性受压迫、两性不平等的深层次原因后，女性意识到正是由于传统文化或理念的塑造才有了关于两性的一套评价体系。法国哲学家波伏娃在其著名的《第二性》（1949）中提出了女性的“他者（the other）”身份来描述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女性不会“自觉自愿变成客体和次要者”，而是男性“在把本身界定为此者的过程中树立了他者”。之后，波伏娃提出了“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这一重要观点。这之后，女性主义理论家们在“女人是被建构的”这一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了社会性别的概念，并将之与生理性别做出区分。生理性别是指人类与生俱来的生物属性，而社会性别，盖尔·鲁宾将它定义为“一种由社会强加”的两性区分，“是性别的社会关系的产物”。通俗来说，即社会性别指社会文化中形成的属于女性或男性的气质和性别角色，及与此相关的男女在经济、社会中的作用和社会差异。

本文试图从社会性别的视角分析这部小说中所展示出的日本的家庭暴力、传统社会分工和刻板印象的残留、女性的自我厌恶以及女性疯狂等问题，以及行文中透露出的作者对结婚和同性恋的看法。

二、家庭暴力与社会性别

2.1 家庭暴力与社会性别的关系

家庭暴力的根源在于不平等的社会性别关系。千年来的社会传统与文化造就了社会性别的不平等，而这也正是家庭暴力广泛存在并难以消除的原因所在。

家庭暴力反映出施暴者和受害者之间的权力控制关系。施暴者通过行使暴力向受害者显示自己的权力，使受害者屈服和恐惧，由此实现和维持对受害者的支配和控制。

家庭暴力与传统的性别角色规范和性别权力关系有密切的关系。传统的社会文化主张男主内女主外，主张男强女弱，传统的社会文化鼓励男性追求阳刚、勇猛，并允许甚至鼓励他们用暴力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和解决问题。与此相应，社会文化认为女性的价值低于男性，并应当服从男性的支配。这种种的文化实际上是在默许男性对女性的施暴，默许女性是男性的附属，默许男性通过暴力加强权力。

村上春树在1q84中对家庭暴力进行了大笔墨的描写，从中可以窥见日本社会残留的传统意识的残留。

2.2 原文解读

2.3.1 大冢环

大冢环是青豆初高中起的好闺蜜。

“环在二十四岁时，和一个大她两岁的男人结了婚。刚订婚，她就从研究生院退学，放弃了继续学习法律，理由是丈夫不同意。……环好像很难找到时间和青豆见面，因为各种家务太忙，环辩解说。但听她的口气，青豆有一种感觉，好像她丈夫不希望她到外边和别人见面。”（book1 p209）

明显可以看出，丈夫将环看作是自己的附属，能决定她要不要工作，决定她的日常生活，决定她的人生方向。“ 环自杀，是在三天后就将迎来二十六岁生日的晚秋。由于丈夫不断施加虐待狂式的暴力，环在肉体和精神上已经伤痕累累。……从一开始就存在暴力行为，并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严重，但环无法逃离那噩梦般的地方。‘每天的生活就是地狱。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这个地狱逃脱，因为我不知道逃离这里以后，该去什么地方。我被关在无力感这座恐怖的牢狱里，是我自己主动钻了进来，自己锁上了门，把钥匙扔的远远的。’”（book1 p210-211）

尽管丈夫不断施予家暴，环却不选择逃离，而是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从她写给青豆的信中可以看出，她想逃，却不知道如何逃，逃去哪里，即这个社会并不给予被虐待的女性以保护，说到底，这还是一个男权社会。

2.3.2 老夫人的女儿

老夫人极有社会地位，然而她的女儿还是逃脱不了被家暴然后自杀的命运。

“她的亲生女儿也出于和大冢环相似的原因，自己结束了生命。……惨烈的家庭暴力一再重复，女儿逐渐丧失自尊和自信，被逼入绝境，患上了忧郁症，她被剥夺了自立的能力，于是有一天，她把大量的安眠药和着威士忌，一起灌进了胃里。”（book1 p274）

2.3.3 其他

青豆曾刺杀过的一个男人：

“家境不错，收入很高……而且不管在怎样的事上，都不能容忍别人提出要求，也不能忍受批评，尤其是来自女性的。相反，自己向别人提出要求时却毫不在意，拿起高尔夫球棒打断妻子几根肋骨，也觉得无关痛痒。“（book1 p41）

这是一个典型的歧视女性、将女性视为低一等的人的男性。认为自己可以对女性为所欲为。社会却对他们无甚惩罚，最终只能逼的女性以暴制暴。村上在小说中描述了被家暴的女性的惨痛遭遇，并指出社会对这些被家暴的女性的冷漠和对男性的宽容。而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男尊女卑的社会体制。

三、刻板印象与社会分工

上个世纪二战后的日本普遍推崇的是一种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模式。父权制的日本社会里，男性养家糊口，而女性普遍没有工作。直到上世纪80年代，女性外出工作仍不是主流，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性别角色仍根深蒂固。而在这样的社会环境里，村上春树的小说里，即使是发生在1984年的故事，女性大都学历不低，经济不愁，个性爽朗或是坚毅，甚至还有在经济和政治都颇有影响里的女强人形象。男性也有没什么掌控欲甘于听从女性意见的形象。对男性形象和女性形象的颠覆的描写无不体现着村上春树对传统社会性别对女性形象要求的反对。

3.1 老夫人

“她本是某位著名财阀的女儿。在战前嫁给了一位华族，却全无虚饰和纤弱之处。……在经济界却是如雷贯耳，据说在政界也拥有雄厚的人脉……从来不知畏惧，相信自己的直觉，一旦下定决心，便会坚持到底。“（book1 p99）

老夫人是一位极有社会地位的女子，且性格颇不像传统女子，不知畏惧做事又有韧性。而她本人又是一位举止穿着极为优雅的老夫人形象，可以说兼具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

3.2 亚由美

亚由美是一位警察。然而，虽然她成绩不输男子，却处处受歧视。警视厅的老头子们似乎觉得女孩子就不该来做警察这种活。这是一个需要武力值的职业，而似乎传统文化里女性和武力值毫无关系，警察这种活儿就该都是男人做。这种对男性和女性的刻板印象停留至今，为女性和男性寻找适合自己的职场道路形成了巨大的阻碍。

“这帮家伙的脑筋啊，整整落后了一个半世纪。……我根本没想到警察是性别歧视如此厉害的职业。”（book1 p174）

3.3 天吾

传统男性形象要求男性有责任，有担当，有掌控欲。而小说男主角天吾则是一个为了逃避责任到甚至有些懦弱的男性形象。即使和女性做爱这种事，他都不想由他掌握节奏，而更偏向于由女性决定。然而天吾又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这是一个兼具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的十分有趣的男性形象。

至于往下的排名，除了菲式八宝冰深受大家推崇外，其他美食的排行多不分先后，是见仁见智，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罢了。

“和比自己年轻的女性做爱，就不可能这样。自始至终，都得由他来思考各种事情，做各种选择，下各种判断。这让天吾觉得很不舒畅。”（book1 p349）

3.4 青豆

青豆是一个除了身材很像女子以外，性格和做事风格都极具男性气质的女性。她在体育俱乐部当教练，这本身就已经不属于传统女性职业，同时她又暗杀家暴的男性，充满了暴力性。她丝毫没有女性温柔如水的感觉，脸一皱甚至会吓到男人。性格又很强势，和男性相处时更像主导者。许多对话读来不由让人有种性别颠倒的感觉。

“嘴巴抿成笔直的一字，暗示着桀骜不驯的性格。……面部表情极其贫乏。紧闭的双唇除非万不得已，绝不会浮出一丝笑意。”（book1 p 12）

四、婚恋观

婚恋观包含了许多观念，例如对性的看法、对爱与婚姻的看法、对性别角色亦或是社会分工的看法。身体和性行为看似是本能的事，实则是文化和社会建构。男权制社会实则对男性和女性的性行为制定了双重标准，例如男性在性方面应是主动、具有掠夺性的，女性则是被动的、顺从的；社会能容忍男性的婚外性活动，却严格限制女性的婚外性活动。现代性别平等运动自然地指向了性解放，爱情在婚姻中逐渐变得重要了起来。

村上春树在小说中虽然没有直接涉及婚恋观的描写，但从一些细节中可以看出村上传达出的想法。例如女性都有自己的工作，没有爱情即使不结婚也可以，婚前性行为自然是被允许的，性与爱完全可以分开，女性也有出轨或寻找有家室的人进行一夜情，女性也可以很主动。

“她定期需要激烈的性事，她的身体渴求这种行为，但她不愿要一个稳定的恋人。（book2 p68）

这是描述亚由美的文字，可以看出亚由美对性的大胆需求。

“她很看重家庭，并不打算为了天吾破坏家庭。只是在和丈夫的性生活中得不到满足。”（book1 p31）

女性自由且大胆的想法与做法印证着女性地位的解放以及村上对女性的尊重。

五、女性对身体的不满

女性对自己的身材要求总是比男性对自身的要求要高很多。村上在书中几乎未提到男性对自己身材的不满，却提到多次女性对自己身材不满的场景。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女性的自我厌恶。因为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的好身材是被按照男性的审美标准制定的。

“环生的小巧，胖乎乎的很可爱，乳房也大。青豆则长得又高又瘦，肌肉体质，乳房不太大。环总是说要减肥，不过青豆觉得，她这样就已经够美了。”(book1 p36)

“乳房不够大，左右还不对称。阴毛长得像被前进的步兵方阵践踏过的草丛。”（book1P230）

无论是浑身毫无赘肉被老夫人称赞肌肉十分美丽的青豆，还是小巧乳房又大的大冢环，或是作为警察美丽又性感的亚由美，无不为自己的身材而感到不满。而她们都毫无例外是为了迎合男性审美，坚强如青豆，也会因为自己的胸部不够大而烦恼，而一切仅仅只是因为男人喜欢。此处同样表现出村上对社会强加给女性的一系列要求的嗤之以鼻。

六、结语

综上所属，《1Q84》或直白或含蓄的指出了社会中存在的种种性别不平等问题。本文结合小说分析了家庭暴力、刻板印象、女性自我厌恶等问题。村上春树着重批判了家庭暴力以及对女性的职场歧视，刻画了兼具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的主人公，描写了女性的悲惨遭遇。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日本还在泡沫经济的狂欢之中，世界女权运动第二次浪潮刚刚结束，日本紧随潮流建立了男女共同参画推进本部和男女共同参画审议会。但男主外女主内的社会主流悍然不动。即使在21世纪的今天，日本仍然残留着传统男女分工的意识。而村上春树这部设置在1984年的作品，深刻反映了社会问题，并试图为女性寻找一个出口。尽管村上是一位男性，但他素来主张站在“鸡蛋”这一边的，近年多被赞为是一位具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他的作品深受大家喜爱恐怕也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