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杂文不可或缺?
——《京报文学·杂文随笔卷》序

2019-11-13 20:50李培禹
杂文月刊 2019年13期
关键词:杂文家杂文鲁迅

●李培禹

杂文,是文学百花园里不可或缺的一枝奇葩。文学存在了多久,她就存在了多久;文学将伴随着人类文明走向新的境地和辉煌,杂文也一定在其中占据着一隅,闪烁着她独有而冷艳的光泽。有生活就有文学,有文学就一定有冷峻、幽默、犀利,甚至带刺的表达文体。这文体把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等体裁除外且有时效、有观点、有论据、有针对性的文字统领起来,冠以“杂文”之名,真是再准确、高明不过了。

赶紧声明:上述文字是笔者的一己之见,先提出来是为了抛砖引玉。

下面,我们看看先贤名家们是如何看待杂文、给杂文定义的吧。

杂文的出现可谓历史悠久,南北朝时刘勰的《文心雕龙》就用专章论述“杂文”了。他认为,有一种文体是“文章之支派,暇豫之末造也”,首次把诗、赋、赞、颂、箴、诔诸体之外的文字统称为“杂文之区”。韦昭的解释是:“暇,闲也;豫,乐也。”即杂文是闲适寄兴之作。古代文典中,堪称好杂文的文章比比皆是,《左传》《古文观止》里有多少名篇叫你读来兴致盎然、爱不掩卷。

我们这代人接触杂文,大多是从中学课本里读到鲁迅的《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和毛泽东的《别了,司徒雷登》等有限的几篇,初步领略了这种文体的魅力。后读书渐多,才知道那几篇课文放在今天,也堪称杂文中的经典之作。但鲁迅和毛泽东都未给杂文下过什么定义。与鲁迅同时代的杂文大家聂钳弩先生也认为:“杂文还没有定型在一种特定的格式里,只要觉得有战斗性、讽刺性,特别是有寓言性的便行了。”鲁迅称自己的杂文、别人称鲁迅的杂文,都有“匕首”与“投枪”一说,这就是战斗性吧。我们读鲁迅的杂文,常被他语言的尖刻、辛辣,文笔的举重若轻甚至带着嘲讽的冷幽默折服,这就是讽刺性和寓言性吧。鲁迅先生的原话是:“生存的小品文,必须是匕首,是投枪,能和读者一同杀出一条血路的东西。”匕首、投枪、杀,充满了战斗性,绝无半点妥协性,亦即“绝不原谅”!显然,鲁迅先生并未给杂文下定义,在他所处的那个“风雨如磐暗故园”的时代,他,就是新文化的一面旗帜,且旗帜鲜明!

杂文定义无权威。连续多年担任《中国最佳杂文》年度选本主编的著名杂文家王乾荣,干脆把给作者的约稿信弄成了一篇杂文。笔者也接到了乾荣兄的约稿函,读来耳目一新,忍俊不禁,当即回他:“您这约稿信就是一篇杂文啊!”其他几位杂文家亦有同感,“逼”着他把这封约稿信在刊物上发表了出来。可见,书信也可写成杂文,只是真能把信写出“杂文味儿”的属凤毛麟角,不信你试试!值得提一句的是,网络上流传很火的那篇《北京记趣:多余的一句话》(作者佚名),就是王主编慧眼识珠、璞中识玉,不按套路选佳篇而入选“最佳”的。《北京记趣:多余的一句话》随着众多微信公众号的选用广获流传,而至今不见原创作者站出来认领,也是杂文界的一段趣话吧。

杂文定义无权威不是说杂文创作无规矩、无界定、无规律,大凡好的杂文还是有着共同的特性的。安立志先生把杂文样式归纳为“五性”,即思想性、批评性、文学性、精短性、时代性。陈鲁民先生提倡杂文须有“五味”:一是鲜味,二是苦味,三是杂味,四是辣味,五是趣味。他认为“五味杂陈,巧加烹制,融会贯通,好杂文自会新鲜出炉”。大漫画家张仃先生在《漫画与杂文》里说:“夸张和变形是漫画、杂文的两件法宝,有了这两件法宝,漫画、杂文便‘一身是胆’,如果取消,就等于解除武装,像士兵丢掉了子弹和枪支,只剩下光杆一个‘人’一样。”今天杂文界人士大都知道两句很响亮的“名言”,一句是时任北京市杂文学会会长、资深杂文家段柄仁同志讲的:“我们的杂文向太阳。”另一句是已故全国杂文界的领军人物、著名杂文家朱铁志同志说的:“杂文之火不灭!”

回到主题上来,为什么说杂文是文学百花园里的一枝奇葩?为什么当今杂文仍然不可或缺?其实,上述杂文家对这种文体的理解、定位,已经大致回答了这个问题。由于工作关系,我与著名作家、学者,也是杂文大家的梁衡先生常谈起杂文写作的话题,他说:“杂文因鲁迅先生的身体力行,而成为一种很有影响的文体。高山仰止。”梁先生在自己杂文集的序中说:“我本没有写杂文的打算。我的主业是新闻,副业是散文。但因做记者接触社会,所见甚杂;后来在官场,阅人更多,遇事愈杂。看多了就不能不想,有想法就不能不说。于是随手有了些短篇文字,并就势发于报章,既不是新闻也不是散文,亦不是论文。”“只是眼见杂物、杂事、杂象及杂色人等,而生的杂情、杂想。或慷慨而发,不吐不快;或抽丝剥茧,慢评细说,吐纳成文。既非新闻,亦不是散文,就算是杂文了。”梁衡先生认为,杂文之称,实因其所写对象之杂,并因时借势,杂事杂说。“杂然赋流形”,并无一定之规。杂文只认一个字:理,因事说理。小说、散文家常有自己的固定题材,而杂文家却很少囿于一域。目之所见,即可入纸,天下之事,莫有不议。但是,再广再杂,终有一收,全收入思想的炉火之中,精心冶炼。射一束红光,照亮常人不注意的窄缝、暗角;挥一把利剑,挑开面纱、遮布。揽千杂于纸上,凝一思于笔端,洞若观火,振聋发聩,是为杂文。所以无论写杂文还是读杂文,其实都是在写思想,读思想。

“写思想,读思想”,何等精彩的论述!

所以,当这本洋洋大观、56 万字的《京报文学·杂文随笔卷》的书稿摆在案头时,我为我供职的北京日报社倍感骄傲。一般报社出版纪念文集,大多是新闻作品集、散文集,最多加个理论、评论集,而北京日报社隆重推出的《京报文学》文集(北京日报出版社出版),在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戏剧、人物等几种文学样式外,还有一本“杂文随笔卷”。

熟悉《北京日报》的作者、读者都知道,这张综合性党报至今保留有《北京杂文》版,坚持几十年鼓励杂文创作,团结扩大杂文作者队伍,成为全国报纸副刊中一块独特的品牌版,首都杂文界响当当的招牌。《北京日报》近年新开辟的《七日谈》版,《北京晚报》苏文洋主编的《北京论语》版,都是深受读者欢迎的报纸言论版,是杂文作者的重要阵地。

展读这厚厚的书卷,我不能不向报社的几任老领导表达深深的敬意。他们堪称老报人,在担任繁重的领导工作的同时,身体力行,笔耕不辍,他们的作品为报纸版面增添光彩,他们的大名为报社的文化增加厚度。我1982年大学毕业分配到北京日报社后,历经多任社长、总编辑,他们是徐惟诚、王立行、李志坚、满运来、朱述新、梅宁华、蔡赴朝、邵毓奎等,都写得一手好文章。他们在岗位上都称某某同志,在创作时他们便成了“余心言”“恽来”“育葵”等等。徐惟诚同志杂文写得多、写得好是得到公认的,他对杂文事业的繁荣与发展,更是功不可没。他与胡昭衡、曾彦修等同为老一辈杂文家,曾接替年事已高的胡老,欣然出任北京市杂文学会的第三任和第四任会长。为推动杂文创作的繁荣,他专门撰文《杂文应当发挥更大的作用》,指出“新闻、评论、做报告、开座谈会等等,都不能代替杂文”,“杂文的特殊功能,正在于它是文学中的一支,以文学的手段,融知、情、理为一体,对读者才有特殊的魅力”。惟诚同志的杂文是有看头的,此次选入了《说富》《聪明反被聪明误》《迷信的泛起和对策》等,一文可窥全貌。满运来社长给自己的定位是“报人满运来”。报人不仅是会办报、好编辑、懂经营,还有一条硬指标,即写文章,写得一手好文章。本杂文随笔卷收有五篇他曾以“恽来”的笔名发表的文章,值得一阅。

《京报文学·杂文随笔卷》编辑体例分为三辑:《名家视角》《宿将观潮》《新锐酷评》。前两辑的作者,确是名家、宿将为主,如叶祖兴、张雅宾、伍义林、康宏志、黄华昌、方孜行、王和、李乔、宗春启、王一心、苏文洋、范三成、杨子、解玺璋、刘一达、刘霆昭、刘建伟、彭俐、郝中实、吴汾等。他们中不少已是卓有成绩的知名作家、评论家和杂文家。第三辑《新锐酷评》,显然是年轻作者的天地。一家报社能找出二十多位热爱杂文随笔写作的青年,生机勃勃,好作品不断涌现出来,真的令我们欣慰,感到鼓舞。“新锐”中包括有毛晓刚、谢星文、周家望、毛颖颖、周南焱、蔡岫、张丽、李嘉卓等。他们的“酷评”,角度新颖,行文不拘,预示着杂文创作大军后继有人的明天。

装帧精美的《京报文学·杂文随笔卷》,今天与读者见面了。如何评价她,是评论家们和广大读者的事了。不过,我捧着这卷沉甸甸的书稿,细数着一家报社竟有老中青七十多位杂文随笔作者,且他们中不乏名家、大家;我拜读着这一篇篇风格各异、精彩纷呈的文字,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豪情。

说句京腔:这书出的,有点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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