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杰荣
一个人走在码头上
我格外留意那些落单的事物
泊在滩涂上的一艘近乎侧卧的小船
有意无意地泄露了
潮水涨落之间的难言之隐
我留意到扛着滑梯架子的老渔民
他脸上粗糙的反光
与一块布满青苔的礁岩上的水光同出一辙
他似乎善于沉默,和所有孤独者一样
把影子拉得越来越长
某些贝壳被浪潮卷入石缝
再也爬不出死于孤独的命运
像那些渔民,一辈子都在海上
缓慢地呼吸着,甚至把死亡的体验
记录成骨骼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码头的鱼市,临时性的
短暂得就像鱼儿浮出水面透一口气
他们往往
在黑夜里交流眼中的一点光
那是漂泊了几十个小时后仅余的力气
不再接受讨价还价
匆匆靠岸的运输船
还没有退尽
寒风中的颠簸与发动机的火热
它拉长了鱼市的临时性
如同断断续续的波浪,却紧紧扣住
码头与远洋之间的节奏
空气里弥漫着沁入骨髓的沉寂
叫卖,问价,市场的嘈杂
都被彻底压在深夜无声的规则之下
往来的脚步
仿佛踩着一阵阵仓促的夜风
已然纳入人生的长度
他们也有响亮的号子
那是他们赤裸生命里最清晰的原声
每一刻撒网的瞬间
都会再次体验被咸涩生活绞碎的锋利
有时他们在海浪的弧度上收拾渔火
舔净泛着鳞光的双手上的铁锈
海鸟把这些漂泊者当作石头
而他们与石头唯一的区别
是更加渴望在风雨中分解自己
他们喝酒,吵架
在搏击浪头的时候善于隐匿骨髓里的怯懦
他们的舌尖早已长出水草
退潮之后裸露的滩涂地
是不断在喉管里请求反刍的执着
他们从冒险的传统里学会了更多的沉默
学会了在暗礁上平衡现实和欲望
刀刃般的掌纹随时握碎命运
而他们,却始终学不会
对岸边的思念,轻拿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