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论（组诗）

北京/周所同

河水因岸泛滥

忘却因记住存在

想要而没有会更加喜欢

草木只认牛羊

只穿卑微贫寒衣衫

爱一滴露水就是爱上大海

悖 论

我心里住着一个孩子一个老人，一个爱动一个

喜静，

更多时候拌嘴、吵架、齿轮咬着齿轮

一个卖了长矛买回盾牌、一个骑着土墙远走

天涯

背道而驰，把高更的白马换成黑马

偶尔和好，是我走神忘了他们

突然想到米勒和拉斐尔，想到拾穗人与哲学的

婴儿

我不知道喜欢谁？谁离我更近？

我只能一会变老一会变小

混在一老一少之间像中介或掮客

周旋、劝说、按月支取一些活命的碎银

素描：两只小羊

两只小羊一面草坡

云浮上来，披在身上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用说

你吃草我也吃草

残雪触动返青的口唇

活着。相互靠近

什么也不说什么都说了

简单的爱会脸红

像一个认错的孩子

心 像

她那么小，用豆芽般手指拽我

用米粒样眼睛看我，用三岁？两岁？

或者一岁的声音喊我：外公

她爱吃糖，我就叫她甜甜、要喝水

就是我的蝌蚪，我想弯下身子

抱抱她，她多像小时候我的女儿

亦远亦近的感觉？幻像？偶然或必然相遇的老

人和孩子

我似一只离群、落单的山羊

不想吃不想喝，只想念着一只羊羔

直到黄昏降临，直到胡子像一把衰草

仿：吾日三省

三餐减为两餐

三件事没办成一件

道声晚安却一夜失眠

想念故旧常常忘了名字

老是疑心没锁门

散步回来却未带钥匙

挤公交或地铁期待有谁让座

小朋友喊大爷心里难受

想快些走，反而总是落在人后

怎么啦？无辜的灯又替我黑了一夜！

夜宿孝庄园

木屋。如果再小一些

就是童话里的插图；如果

藏在草丛里，就是一只甲壳虫

与露珠相认为邻居；如果再古老

再远一些，如果我能变成英俊少年

也会迷恋那个美丽女子；如果

她的毡房是我的宫殿，环佩是我的

花朵，如果史书由爱书写

前朝一去千里，我也会追上去

用青草拂去她满身无奈的伤痕……

潜行之光

我爱石头的裂纹与擦痕

爱隐忍无语；爱蚂蚁背上的

米粒、灰尘；爱弯腰的水龙头

滴着水，如爱饥饿和珍惜

我爱柔软的心、冥想的眼睛

等于爱印花粗布上缀满的星星

为美闪烁为爱沉重；我爱你的灯盏

背对喧哗，独守暗夜的寂寞

推 理

被风吹的芦苇被风摇摆

被水推送的船只被水搁浅

银子加速心跳，如果也止于

心跳，人先会瞎了眼睛

崩溃始于高处，灯下暗影

是光芒弃在身后的衣衫

尘土、草木和蚂蚁从不喧哗

卑微与安静，是它们怀抱的大海

我的辩证法

相比时尚与追风

我喜欢在后边散步

缓慢走在拥堵的前头

手抄写字相比鼠标点击

太快的世界太过虚拟

我爱落伍的方式为其减速

别人弃置的是我需要的

别人没有的是我拥有的

相比崩溃，我爱危岩的呼吸

献 诗

我喜欢米粒，是爱最小的

蚂蚁；喜欢白菜萝卜

是爱简单的叶子和露水

喜欢一个人，是爱上他的

缺点和失败；喜欢虚幻的美

是爱尘世中深陷的足迹

偶尔，也会自己喜欢自己

是平庸的人爱着平庸

是记住我和忘记我一样容易

相对论

白发。红颜

相遇是另一种颜色

蒹葭苍苍。碧叶莲荷

在水湄、沙渚、相悖而美而错

而自然，更接近真理的光泽

虚拟与可能

一只松鼠在林子里

睡觉。梦见一只松果

砸着脑袋；睁开眼

它已被捉进笼子挂在阳台

隔着栅栏，一个小孩与它

说话，说着说着他们都哭了

野荞麦

最小的叶最淡的花最黑的籽粒

在最短的时间里守住最久的秘密

是回避是拒绝是落荒的逃离

在最偏远的地方自己爱着自己

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的人

把该珍惜的舍弃将该记住的忘记

一生简单到仓促渺小到卑微

最后被风带走又被风带回来了

自我鉴定

一生食素，喜欢粗茶淡饭

不杀生也不想混入什么天堂

有米充饥有水止渴就挺好的

活得散淡，喜欢三尺清水

养一片闲云。至于卑微和清贫

就不说了，相似的人太多

而我属虎，还藏着低吼长啸的花纹

像两色笔，黑的犯错红的改正

我喜欢这样写诗这样抹掉身后脚印

留下一片白，正好隐去我的姓名

札鲁特草原

适合走马放牧，也适合

情人幽会；与敖包喝酒唱歌

一声长调漫开山岚云岫

我是贪婪之人，想要这里的

太阳月亮白云蓝天花草昆虫和鸟语

很想赖在这里死活不走

像那些牛羊一边吃草一边饮露

一边毫无目的咩咩叫上几声

过西辽河

想到什么，什么就会流淌

比如两岸灯火一河微澜

比如那只惊梦的黄莺儿，因相思

白头的芦苇；只有千年的月亮

一边流淌一边停住，包袱里背着

济世的碎银；从曲折的木桥上走过

像读历史，我珍惜这平静的夜晚

守财奴一样不敢挥霍一缕月光

科尔沁10 行

第一行我在梦里赶路

第二行赶紧说出自己喜欢

接下来草木放牧牛羊，山水

印证坦荡与苍茫；鹰翅上的羽毛

都是传说，弯弓骑射的人都爱英雄

史书愈是发黄，青草愈是葱茏

马背上的路是第七行，颠簸曲折

恰好被一只马头琴婉转低诉与唱尽

我在第九行里喝酒、燃起篝火

远离回首时，最后一行已经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