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堂
一
《小放牛》是我至今仍然能背过的唯一一出小戏。为什么能背过?因为好背,顺口,情景的逻辑性也较强;再一个原因是我小时候第一次看的小戏,就是《小放牛》。我后来上学,学到“下里巴人”这个词的时候,老师说,下里巴人的代表作是《小放牛》,我当即脱口而出,呀,我看过,也会背!老师挺惊讶,说你还会背?那你背一段我们听听行吧?我说只背一段呀,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不说倒背如流吧,我从头至尾能背下来!老师说,那你背吧,背到哪里算哪里!之后我即有模有样地背起来。
《小放牛》说的是:一牧童于牧牛途中遇到邻村一个小姑娘,村姑向牧童打听买好酒的去处,牧童告之山后杏花村有好酒。村姑欲往,牧童将其拦住,要她唱个歌再走。村姑提出那你得帮我唱,于是两人一问一答地唱起来。开始唱得还挺正经,唱着唱着就较起劲来。看看天色已晚,牧童遂领村姑去了杏花村。
依然能记得,我第一次看《小放牛》的时候,他们二位牵着手下场之后,咱还意犹未尽,以为他两个还能出来,等了半天没出来。我问领我去看戏的二姐和我本家的一个小姑,那两个小孩怎么不出来了?她两个对视一眼,暧昧地笑了。我二姐说,早换了戏了,他两个再出来算干嘛的?我小姑则说,让那小狐狸精给迷住了吧?臊得咱了不得。
臊得了不得是了不得,可从此却将《小放牛》给记住了。
哦,我之所以全都能背下来,还是我本家的这个小姑帮我凑全的哩。
我本家的这个小姑是典型的闯关东的第二代,当年她爹闯关东之后在东北找了对象生的,具体学历及工作不详,年龄跟我二姐差不多。看“小放牛”那次是她回来过年,因为人生地不熟,即跟我二姐成了闺蜜,形影不离的架势,晚上也跟我二姐睡一起。
看完《小放牛》回来,我哼那个调子上了瘾,不时地就来上一句“什么人出家他没回来嘛依呀嗨”,我二姐听见往往不悦,跟小姑说,你说他烦人吧?隔一会儿就来这么一句,受得了吗?我小姑笑笑说是,咱这里的文化生活枯燥,小孩没什么可玩儿,听见个调子就觉得新鲜,就愿意学,哎,你别说,他学得还挺快,唱得也挺准,上几年级了小远?我说初中一年级!她问有音乐课吗?我说有。她就说,怪不得呢!
有天晚上,我可能又哼了一句“什么人出家没回来嘛依呀嗨”,小姑就接着唱“韩湘子出家他没回来嘛依呀嗨”,她还告诉我,“这个韩湘子和第二段里面的那个张果老都是八仙里面的人物,因为是神仙,所以叫出家人,你可要记住了,是出家,而不是女孩子出嫁的那个出嫁,啊。”她那个东北口音听上去跟普通话差不多,挺好听,唱得也不错,感觉比戏里面的那个小女孩唱得还好听。
我问,下边怎么个事儿来着?
小姑说,小放牛的喜欢上那小姑娘了,死皮赖脸,有事儿没事儿地就到她门前走三遭,小姑娘烦不胜烦,拿她哥吓唬他,说“我哥怀揣杀人的刀”,小放牛的不在乎,说是“怀揣杀人刀那个无妨,砍掉了头来冒红光,纵然死在阴曹府,魂灵儿扑在你身上”!
我说,砍掉了脑袋怎么还冒红光?
小姑说,那只是形容,砍掉了脑袋,血往外喷,阳光之下,可不就像冒红光吗?
我二姐听见过来凑热闹,你说那熊孩子说得吓人吧,血糊拉的,还砍掉了头来冒红光!
小姑说,他是说大话,说明自己不害怕,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就是死了,魂灵也要扑在你身上!哎,咱这里有驱邪的说法没有?
二姐说,有啊,前街上三婶就会,那回是谁来着,说是让他死去的二大爷的魂儿给扑了,以他二大爷的口气在那里说胡话,三婶就拿桃树条子在他身上抽,一边抽还一边念念有词,也不知念的什么玩意儿!
小姑说,嗯,东北那疙瘩也兴驱邪,也是用桃树条子抽什么的,戏里是用鞭打,叫“三鞭两鞭打死了你,把你扔在大路旁”。跟咱这里也差不多。
二姐说,那小姑娘说话也够狠的,还吃了你的肉来喝了你的汤,至于吗?
小姑说,两个小孩在那里较劲,互相吓唬,怎么狠就怎么说呗!
二姐说,那两个小孩最后成了是吗?两人拉着手下去了呢!
小姑说,观众的印象是最后他俩成了,单看戏词也不一定,你知道那小女孩儿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吗?是“转一世咱们两个配成双”,转一世就是来世,是下辈子,下一辈子才能配成双,这辈子没戏; 我感觉是那小女孩让那熊孩子缠得烦不胜烦,一时又说不过他,那就答应他吧,一辈子不管两辈的事,只要他现在不再纠缠就行!——我后来看剧本,小姑这么理解也有道理。
如此地讨论来讨论去,还互相补充什么的,很容易就将全剧的戏词给记住了。
老师让我背,我就有模有样儿地背起来。
先是那牧童问:天上的娑罗什么人来栽?地下的黄河什么人来开?什么人镇守三关口?什么人出家他没回来么咿呀嗨?后边一句还要重复一下,什么人出家他没回来么咿呀嗨?
村姑答道:天上的娑罗王母娘娘栽,地下的黄河是龙王爷来开,杨六郎镇守三关口,韩湘子出家他没回来嘛依呀嗨,韩湘子出家他没回来嘛依呀嗨。
牧童又问,赵州桥本是什么人来修,玉石的栏杆什么人来留?什么人骑驴桥上走?什么人推车轧了一道沟吧咿呀嗨?什么人推车轧了一道沟吧咿呀嗨?
村姑又答,赵州桥本是鲁班来修,玉石的栏杆是圣人留,张果老骑驴桥上走,柴王爷推车轧了一道沟吧咿呀嗨,柴王爷推车轧了一道沟吧咿呀嗨……
——哦,想起来了,我当时一直背的是天上的“菠萝”什么人来栽哩,我小姑也是这么教的,她还解释这个菠萝咱这里也有,就是长菠萝叶的树,菠萝叶可做蒸馒头或窝头的笼布。我后来看《小放牛》的剧本,方知我先前背的及我小姑解释的不对了,是娑罗,而不是菠萝。宋代 欧阳修 《定力院七叶木》诗云:“伊洛多佳木,娑罗旧得名。常于佛家见,宜在月中生。”如此才符合后边唱的“天上的娑罗王母娘娘栽”的本意。
当时我在课堂上背到这地方的时候,老师将我打断了。语文课是讲课时的,他寻思学个“下里巴人”,让个小孩啰啰大半个课时不值得,遂插话说,知道什么是下里巴人了吧?就是简单,调子简单,翻来覆去地就那么两句;词儿也简单,永远是一问一答。所以它是下里巴人的代表作,啊。
二
那时,我们村跟我般大的孩子还喜欢过家家。看了什么电影或小戏,回来就开始模仿其中的细节。经常与我玩儿的小伙伴有:著名留级生刘学富,较著名的小放猪的刘复员,四仙女小笤,上尉连长李德顺,还有亭亭玉立刘美菊等。著名留级生刘学富比我大两岁,上了六年学,上到四年级。我上高小的时候,他就开始放猪了。因为同过学,他跟我关系比较好。我每逢周六在家,他一般都要找我玩一会儿。有关他的名字,我曾问过他,刘学富是怎么个概念?
他说,是大人给起的,学字辈,富字名,连起来可以解释为学着过上富裕生活的意思,啊!
我说,有一个词儿叫学富五车,你听说过没有?
他说,还真没听说过,是怎么个精神?
我说,学富五车,就是家里有五车书,形容一个人读书多,知识渊博、才学高深,叫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啊。
他说,靠,还五车书呢,我家里五本也没有啊!
我说,那只是形容,读过书就是了,不一定非五车不可!
他就说,不过这个解释挺好,以后就按这个解释来,刘学富就是学富五车的意思,啊,不是学着富裕或向富农学习。
为了证明学富五车,此后他即经常注意学习和运用一些新词儿。头年建国十周年国庆节那天,村上的小喇叭里直播北京庆祝活动的实况,广播里说,看,毛主席来了,毛主席神采奕奕,健步登上天安门城楼!刘学富就让我解释神采奕奕是怎么个精神。我按词典上的意思说给他,是一种神气和光彩吧,精神饱满的样子。他就说,这个词儿好,比精神抖擞什么的好听,我明天去放猪,也要神采奕奕!旁边的人哈地就笑了,说是你一个熊放猪的,还神采奕奕呢,你还要从猪圈里健步登上莹莹崮吧?
他又自嘲道,不妥是吗?神采奕奕可能只有形容大人物的时候才可以用,咱老百姓顶多也就是精神抖擞或精神焕发什么的。
我说,你要早这么用脑子,何苦连续留了两年级?
他就说,切,我哪是上学的料!我也就对语文比较感兴趣,算术什么的就白搭吊了!
小笤呢,具体学历不详,我之所以认识她,是因为她经常来我家“借宿”。用刘学富的话说,小笤家是房少无窝,姊妹众多。她姊妹七个,号称七仙女。这个“七仙女”,也只是数量的概念,并不是形象的原因。全家九口人,只有两张床,故而每天晚上总要有三两个至外边借宿。此前我一直没闹清小笤在家排行老几,她来我家借宿才闹清她排行老四,外号四仙女。估计她想跟我姐一床睡来着,但我姐嫌她脏,遂将她塞到了我的床上。那位说了,你姐是故意的吧?错!我姐对我两个估计也没有性别方面的意识,在她眼里,就是小孩!小笤给我的感觉也没有女孩子的概念。她身材矮小,面黄肌瘦,脖子精细,胸脯平平,裤腿儿永远是一根长一根短,因为整天在山上转悠,挖野菜、找猪食,皮肤较黑,洗了也跟没洗似的。她每次来我家借宿,倒是总能洗洗脸洗洗脚什么的,看上去多少有点小清爽。她脱衣服的时候,我就发现,这孩子还真是瘦,细细的肋骨一条条地凸显着,一点肉也没有的样子,让人顿生怜惜之情。
她对我唯一的不满,是有一次我们模仿“战上海”,我任命刘学富为少校团副,她为大队妇女主任,她即不悦,竟好几天没来借宿,见了我嘴还撅撅着,我说别撅嘴了,都能拴小毛驴了。她说,你凭什么任命刘学富为少校团副,李德顺为上尉连长,我才是个大队妇女主任?我说,你想当什么?她说,想当个女游击队长行吗?我说,怎么不行,下次就让你当,再说,刘学富那个少校团副是国民党方面的呢,跟咱不是一部分。她就笑了,呀,是这样呀,傻瓜一个,他还自我感觉良好呢,在山上乱喊一气,把李德顺拉出去给我毙了,说着就逮着一头克郎猪狠抽一鞭子!呵呵……
还有几次过家家,忘了是模仿“南征北战”还是“地道战”来着,都是因为“职务”分配不公,引出了些小矛盾,这次再集体过家家,我寻思好不容易把那个“小放牛”背过了,那就不妨来玩玩儿。我将这个意思跟他们一说,刘学富问小放牛是怎么个精神?是那个“放牛的孩子王二小”吧?
我说,不是王二小,我说的这个小放牛跟王二小无关。
上尉连长李德顺说,王二小是放羊的吧?不放牛!
小笤在那里嘟囔,还放猪哩,这里就有俩放猪的。
另一个放猪的刘复员说,干脆就是挖野菜、打猪草的得了,还是个女的吧?
刘学富说,你们都别打横炮了,王二小就是放牛!有歌词为证,他说着就唱起来了: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道哪儿去了。不是他贪玩耍丢了牛,放牛的孩子王二小——怎么样?是放牛吧?把上尉连长李德顺拉出去给我毙了!
李德顺说,你玩“战上海”上瘾了吧?动不动就把人拉出去毙了!你把我毙了几回了?至少五次以上了吧?
刘复员说,他把我毙得更多,至少有七八十来次了!
我说,我说的这个放牛的,还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戏里面就说他是牧童,我将具体的剧情跟他们一说,他们都说,噢,是这么个小放牛!调子好像听到过,倒是不难学!
轮到分配角色的时候,又起了点小争议,都争着演,最后就暂定了刘复员演那牧童,小笤演打酒的小女孩。下次玩儿的时候再换另两个。那位说了,你怎么不演?我当时刚半生不熟地学拉二胡,正拉得上瘾,故而由我伴奏他们唱。
我一字一句地教给他们唱,再一字一句地给他们解释,哎,大家学得都挺认真,也挺快。
唱着唱着,小笤说,怎么每一句都“无房”啊?
李德顺说,刘学富不是说你家姊妹众多、房少无窝吗?那打酒的小女孩故意哭穷,说我家没房子,你别纠缠了!
刘学富说,“无妨”哪里是没房子呀,是不在乎,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无所谓,再乱解释给我拉出去毙了!
真正唱起来的时候,刘复员和小笤两个唱,旁边的人也跟着哼,当天晚上就差不多都会唱了。我拉着二胡听他们唱,听上去还就是站在旁边跟着哼的刘美菊哼得比较靠谱,也好听。下面是“柴王爷推车轧了一道沟”之后的全部戏词:
牧童唱,姐儿门前一道桥,有事无事走三遭。
村姑觉察出他的心思,遂拿她哥吓唬他,休要走休要走,我哥怀惴杀人的刀。
牧童不害怕,怀惴杀人刀,那个也无妨,砍去了头来冒红光,纵然死在阴曹府,魂灵儿扑在了你身上。
村姑也不含糊,扑在我身上,那个也无妨,我家哥哥他会阴阳,三鞭两鞭打死了你,将你扔在大路旁。
牧童很坚定,扔在大路旁,那个也无妨,变一棵桑枝路边长,单等姐儿来采桑,桑枝挂住了你的衣裳。
村姑不动心,继续拿她哥吓唬他,挂住了我衣裳,那个也无妨,我家哥哥是木匠,三斧两斧砍下了你,将你扔在了养鱼塘。
牧童又唱,扔在养鱼塘,那个也无妨,变一条鱼儿水边藏,单等姐儿来打水,扑楞楞溅湿了你的绣鞋帮。
村姑发狠了,溅湿了绣鞋帮,那个也无妨,我家哥哥会撒网,三网两网网住了你,吃了你的肉来喝了你的汤。
牧童仍锲而不舍,吃肉又喝汤,那个也无妨,变一个鱼刺儿碗底藏,单等姐儿来喝汤,鱼刺儿卡在你嗓喉上。
村姑唱,卡在嗓喉上,那个也无妨,我家哥哥会开药方,三方两剂打下了你,将你扔过后院墙。
牧童道,扔过后院墙,那个也无妨,变一个蜜蜂在花瓣儿藏,单等姐儿把花采,一翅飞到你手心上。
村姑继续发狠道:飞在手心上,那个也无妨,我家哥哥会扎枪,三枪两枪扎死了你,管叫你一命见阎王。
牧童至死不改,一命见阎王,那个也无妨,阎王爷面前我诉诉冤枉,纵然死在阴曹府,转一世也要与你配成双。
终于金石为开,村姑与他一起唱,转一世咱们两个配成双吧咿呀嗨——应该是两人牵着手下场的,但小笤不让刘复员牵,刘学富说,你个小笤年轻轻的还怪封建,牵牵手怕啥的,缺乏个艺术性呢!
我在那里拉着二胡伴奏,他两个有模有样儿地边舞边唱,引来许多围观的人,一边看就一边七嘴八舌。这个说,哎,还挺像回事儿哩,等村里办宣传队的时候,也让他们上台演一家伙,就不知今年还办吧?
那个说,这个小笤唱得是不错,就是个子太小了,他两个一高一矮悬殊太大了。我小姑在旁边看了也这么说,还说,“小放牛”全剧是用笛子伴奏的,若再加个笛子进去就更好听了。
三
我小姑回家跟我二姐说这件事,我二姐当时是村里的团支部书记,每年冬天爱鼓捣宣传队演节目什么的,我小姑一说,她也来劲儿了,说是,办,马上办!到时让他们演一家伙!
小姑说,具体演的时候,演员要调换一下,那个小笤个子太小了,不像个少女,倒像是幼儿园的孩子了,哎,旁边站着的那个有点亭亭玉立的女孩子能唱吧?
二姐问,亭亭玉立?你说的是后街的小菊吧?
我说,是她,刘美菊!
二姐说,她当然能唱了,这帮孩子中,还就是她长得出条,唱得也好,上年演吕剧《王定宝借当》,还演了个小配角!
小姑说,牧童也要换一下,你看学富行吧?
我后来知道,我这个小姑大名叫刘学兰,村上的人不知道,都叫她刘关东,按说她家跟刘学富家更近一些,不是三服就是四服,而我家跟她则在五服上。她回来之后在刘学富家吃过饭,跟他认识,故而如此叫法,学富。
二姐说,若是刘美菊演那个打酒的小姑娘的话,刘学富演牧童不行,还不是一般的不行,而是绝对不行!
小姑说,这么严肃啊,还绝对不行!
我二姐就跟她说了我此前也闻所未闻的一件事儿,说之前还瞪了我一眼,说是小远听了可别出去传啊!
我说,不传、不传,我从不拉老婆舌头!
二姐问小姑,你知道咱庄姓刘的多,有大刘、小刘之分吧?
小姑说,我才回来几天,上哪知道去?
二姐说,钓鱼台整个一条后街全是小刘,中街是大刘,前街是姓王姓李姓高的些杂姓。咱们这一支叫大刘的辈分大、人口少,后街小刘这一支辈分小、人口多。所谓七张八王遍地刘,大刘小刘这两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小刘这一支的人特别讲礼貌,也特别团结,见了大刘的人,不管年龄大小统统叫长辈,我家是咱们这一支中辈分儿最小的,我管你叫姑吧,哎,后街小刘家至少有一半的人得管我叫姑,另一半叫我姑奶奶,还有叫我老姑奶奶的。叫得咱大刘家的人吃完饭一般不敢在街上走,你若在街上走一趟,你就听吧,这个问吃饭了二姑?之后马上就有人问吃饭了姑奶奶?再一个又问吃饭了老姑奶奶?我不到二十岁的个姑娘,让他们姑奶奶、老姑奶奶地叫着,感觉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叫得我都不会走路了!
小姑笑笑,这不挺好吗?挺亲热、挺和睦的个画面!
二姐说,你是刚回来,大部分人还不认识你,一旦认识了,小刘家的人那还不老姑奶奶、老老姑奶奶的叫声一片?唤猪似的,“老老老……”,你听着舒服吗?有一次把我叫烦了,我说我管你们叫爷爷、老爷爷、老老爷爷吧,可不管用啊,过后见了还是要叫,这个熊叫法,也不知是从哪里论的,不仅我不知道,咱大刘家的所有人都不知道!
小姑说,吃了饭不敢在街上走,都到哪里走呢?
二姐说,一般都到村外的小河边或西山底下溜达,如此的状态底下,咱村大刘、小刘之间祖祖辈辈从来没有通婚的,现在也没有!
小姑说,同姓不结婚,是五服以内,出了五服也可以结!
二姐说,对呀,咱们跟小刘家压根儿就论不上几服,干脆就不是一个刘,哎,让他们叫得,二刘之间没有一对敢谈恋爱的。全国解放后,国家不是一直提倡恋爱自由、婚姻自主,又是破旧俗、立新风什么的嘛,个别小青年想尝试一下破破这个旧俗,结果就弄了个头破血流,差点出了人命——
小姑很吃惊,呀,这么严重啊,还差点出了人命?具体怎么个情况?
二姐说,刘学富的哥刘学农你见着了吧?是你大还是他大呀?
小姑说,见着了,我管他叫哥,怎么了?
二姐说,学农大叔长得还算可以吧?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前些年村上还派他出去学果树管理,回来给果树剪枝,往树干上抹白石灰什么的,就是他跟刘美菊的亲姑刘桂枝尝试着破旧俗,搞自由来着——
小姑说,哦,这个刘桂枝我没见着!
二姐说,她早嫁到外村去了,结婚之后一次娘家也没回,你上哪见去?
小姑说,呀,娘家也不回,说明对她伤害挺大呀!怪不得看着学农哥怪萎靡的呢!
二姐说,这个刘桂枝上过初中,你那会儿说刘美菊是亭亭怎么立来着?
小姑说,亭亭玉立。
二姐说,嗯,这个刘桂枝也亭亭玉立,模样儿好,脾气也好,不多言不多语,不笑不说话,按说上过初中,见过些世面,可她说话办事儿特别地害羞、腼腆,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孩子,她跟学农大叔怎么谈上的,到现在村上的人都一无所知,按她那种性格应该不是轻率之举!有一天,我听几个小孩说小刘家的几个辈分比较大的人晚上开会呢,其中还有外号叫指导员的半页子在门口站岗,在那里哗啦哗啦地拉枪栓。
小姑说,半页子是谁?怎么还拉枪栓?
二姐说,半页子是咱这里的方言,半半吊吊,少个心眼儿的意思,他是基干民兵,喜欢哗啦哗啦地拉着枪栓吓唬人!那几个小孩看见他在那里拉枪栓跑来告诉我!我后来听说,那天晚上是小刘家的几个长辈在跟刘桂枝谈话,连谈了两晚上,说明刘桂枝开始态度挺坚决,不想跟学农大叔散;那几个长辈就让半页子在门口哗啦哗啦地拉枪栓,说今晚不松口,明天晚上就把那个刘学农弄来,问他这叔怎么当的,还跟他侄女粘缠,谈狗屁恋爱,如此一个伤天害理的玩意儿,不把他的狗腿砸断一条!也不知是桂枝松口了,还是刘学农听到消息跑了,总之是他两个散了。时间不长桂枝就嫁到外村去了,出嫁的时候,桂枝一出门就在那里嚎啕大哭,哭得大半个庄的人都跟着哭,送出一里多地去,送葬似的!
小姑说,呀,影响这么大呀,小刘家的那些长辈应该反省一下了吧?把孩子逼成这样!
二姐说,恰恰相反啊,那些跟着哭的人并不了解桂枝哭的原因,反认为是桂枝受了欺负,将仇恨集中到刘学农身上了,让他在庄上好几年抬不起头来!
小姑问,当初你们团支部怎么不管一下呢?
二姐说,我倒是想管来着,可村支书不让我管,说那是人家的家事,你管得过来吗?我说,桂枝那么柔弱的个女孩子,半页子拿着个三八式在那里哗啦哗啦地拉枪栓,若是正常人在那里拉,你可以解释为他是吓唬人,关键是那个半页子半半吊吊,少个心眼,他若上来那个半吊劲儿动真格的呢?刘桂枝要跟他们拼命呢?刘桂枝若有个三长两短,惊动了公安局,你们那些长辈一个也跑不了;还要砸断刘学农的狗腿,这不挑动两个家族恶斗、械斗吗?这事儿要传出去问题严重了,钓鱼台大队让个半吊子当基干民兵,拿枪吓唬人!支书就说,我马上把枪给他缴了,随便拉枪栓是不像个胡琴儿!村支书是小刘家的长辈,估计他知道那几个人开会的事儿。
小姑就感叹一番,说是你看人家小刘家哈,礼貌之中有强硬,一边尊敬你,一边不准你娶我小刘家的姑娘,八杆子拨拉不着的事儿,他在那里动家法——
二姐说,也是桂枝太柔弱,那帮人吃柿子专拣软的捏;刘学农也是软鼻涕一把,不像个男人,人家女孩子在那里撑着,他自己先跑了!到现在我一点也不同情刘学农,他在庄上抬不起头来活该!还是“小放牛”里面的牧童值得爱,“砍去了头来冒红光,纵然死在阴曹府,魂灵儿扑在你身上!”若是那打酒的小女孩遇到有人向她拉枪栓,我相信那牧童会跟他拼命,脑袋掉了冒红光——
小姑说,这么说,演“小放牛”还有点针对性哩!
二姐说,嗯,但刘美菊如果演村姑,刘学富就不能演牧童,她还得管他叫爷爷,再加上她亲姑跟刘学农那个前科,她家里绝对不愿意!农村业余宣传队跟公家的剧团不一样啊,公家的剧团里面,父女俩、兄妹俩可以演两口子,农村的业余宣传队绝对不可以,头年刘美菊演《王定宝借当》里面的一个配角,不牵扯到谈恋爱的事儿,我还跟小菊她娘打了招呼,解释了半天剧情,她娘才松口!
小姑又感叹一番,唉,虽然没跟刘桂枝见过面,我还是挺替她惋惜,他俩怎么不私奔呢?闯关东啊——
二姐说,不到实在无路可走,谁去闯关东啊?这一步不好迈啊!
一句话惹得小姑眼圈儿红了小半天,一晚上再没说话。
那天晚上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震得我半晚上没睡着。那个刘桂枝我是认识的,确实就像二姐说的,模样儿好,脾气也好,她上初中的时候,有时来找二姐玩儿,问我学习怎么样,还教二姐将当时流行的一种蓝底白花的家织布做的棉袄,在白花的花蕊处点上红墨水,显得更好看了些。如此一个又漂亮又有文化的老实人,就这么来无影去无踪地消失了,再也见不着她了。
四
待宣传队成立起来,那个“小放牛”还真唱了,在我小姑的建议下,就由刘美菊演村姑,我来演牧童。
我开始不想演,说我拉二胡伴奏呢,再说那个刘美菊看上去比我个子还高,也不般配。
小姑替我二姐做工作,说这不是你们过家家,而是正规演节目,你们这帮半大不小的孩子中,就数你词儿记得牢,唱得准,你不演谁演?有会计李德成吹笛子伴奏就行了,你那个二胡拉不拉的听不出来,那个刘美菊你看着她个子高,但跟你站在一起就不显得高,是吧思清?
我二姐在旁边就说,是呀,女孩子看着亭亭玉那个立,跟男孩子站在一起就不那么立了;重要的是美菊她娘一听你跟她女儿唱小放牛,连嗝都没打,立马就答应了,说是这帮孩子中还就是你家思远跟我家小菊看着般配!谁说不般配?我看很般配,连她娘都说般配,你说不般配?没让你们演的时候,你们几个熊孩子在那里过家家、瞎折腾,让你们正规演了,你在这里打退堂鼓,关键时候掉链子,纯是抹不上墙的稀泥呀你!
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听见她俩在里间的床上还在说这件事,小姑说,演那么个小节目,你真跟美菊她娘打招呼了?
二姐说,打了,庄上宣传队演节目,男孩子我不管,女孩子要演个什么角色,我一般都跟家长打招呼,咱别弄些不利索,有个词儿叫防什么然来着?
小姑说,谁知你说什么?
我在外间的床上喊了一声,防患于未然!
二姐说,防患于未然对了,哎,快睡你的吧,女生说话还在那里偷听呢,这就叫大路上说话,草棵里跑出人儿来!说完两人哧哧地笑了。
刘美菊演村姑,我演牧童,我心里其实是挺乐意的。乐意的原因,一是我小姑说的那个亭亭玉立,她看上去挺顺眼。二是她尽管叫我小叔,却始终给人一种小姐姐的感觉,让人很温暖。她比我大两岁,是高我一级的高小同学。我们去十几里远的那个高小上学的时候,要路过一个叫暖院的小村,每次打那走,那庄上的些熊孩子没什么教养,要么朝我们指指点点,说下流话,要么放出狗来咬我们,其中一个脸形像茄子的十来岁的熊孩子,经常在门口指挥着一只脸型跟他差不多的小癞皮狗在那里狂吠,吓得我们一到他家门口就赶紧窜。有一次,跑在后边的李德顺突然叫了一声,跑在前边的刘美菊回头一看,见李德顺正按着脚脖子蹲在地上,赶紧跑回来问他怎么了?李德顺哭哭咧咧地说是让狗咬了。刘美菊立马拽起李德顺说,走,找他家大人去!刘美菊在前边领着,我们几个在后边跟着,一进那家的院子,那家的个娘们儿迎出来问,怎么了?刘美菊拉着李德顺说,他让你家的孩子放狗咬了,你说怎么办吧?那娘们儿呀了一声,拉起李德顺的裤腿,看见小腿处有三个狗牙印儿,大骂一声,那个王八羔子呢?熊孩子压根儿就没敢回家,那娘们即拿出一根黑乎乎的筷子,用锅底下的火点着,之后将筷子灰抹到了李德顺腿上的伤口处!再三道歉过后,又将其余的筷子灰包起来,让李德顺带着,说是回家再抹一次,若是还疼或发了炎,明天你再过来,我领你去医院!将我们送走之后,那娘们抄起一把笤帚就去找她家的熊孩子去了。
回家的路上,我问刘美菊,用筷子灰抹狗咬的伤口管用吗?
美菊说,说是管用啊,还必须是狗主人家用过的旧筷子,咱庄上也是这么办的;之后嘱咐李德顺,那娘们儿说的你听见了吧?你自己注意观察一下,要有反应赶紧去医院!又说,以后咱们再打这庄上走,站成一排,大大方方地走就是了,没必要跑啊是不是?
这件事让我觉得她比我们大好多,比方领着我们去人家找大人的做法,我们都没想到。此后我们再打那庄走,就再也没见到那个脸型像茄子的熊孩子和那只癞皮狗。
上年刘美菊演《王定宝借当》的时候,我也参与伴奏来着,排节目的时候,她还问过我,你会识谱是吗小远?我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叫我的名字,守着好多人的时候,才叫我小叔。
我说,我是照着谱子拉的,但要拿个从来没唱过的谱子让我唱,我就不会了。
她说,那就是基本会了,怪不得听着就是你拉得准呢,你那个手长得跟女生的手似的,又小又灵巧,揉起弦儿来,可真好听。
这次排演“小放牛”,因为戏词都已经会背了,唱起来的时候就十分地顺畅。关键是表演不到位,表情也不会拿捏。我小姑不时地过来帮我们设计动作,她说,这个小戏,其实就是个表演唱,跟东北二人转差不多,永远在那里跑来跑去、边跑边唱,跑也不是随便跑,而是跑一个横着的8字型。
我说,这简直不是文艺表演呐,成体育活动了!
小姑说,跑也不是像出操似的一二一、一二一那样地跑,而是迈着小碎步跑,哎,你看过不是,是迈着小碎步跑吧?
我寻思还真是,遂说,咱是业余演出,还能跟正规剧团演出一样啊!
小姑就说,所以要学啊,要练啊,叫台上几分钟,台下几年功来着?
我说,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吧?
小姑说,十年功对了,这不是你们过家家,模仿几下就行了,还是慢慢练吧,练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
关于表情问题,小姑说,除了开头一问一答的那几句,后来男孩子纠缠她,村姑不耐烦,表情应该是不高兴的表情吧,吃了你的肉来喝了你的汤嘛。
美菊提了点不同意见,那村姑可能是故意吓唬那小牧童吧,心里高兴,嘴上故意说狠话呢?
小姑看了看美菊说,呀,也可能,你今年多大了美菊?
美菊说,我15。
小姑就说,15呀,你理解的可能更准确,那就按你理解的演吧,总之是要自然而然,别故意拿捏就行。
随后的几天,我们就各自练那个小碎步。下次排演的时候,哎,跑得还挺像回事儿了,有点欢快的样子,是欢快地跑。
这年的演出,果然大获好评,转过年来的整个一个正月,钓鱼台的演出队始终在周边的村里巡回演出。那个吕剧《王定宝借当》也是演了的,是正戏,“小放牛”只是垫戏。可事后说起话来,人们总说还是“小放牛”演得好,而很少提那个“王定宝”。
五
还在排演节目的时候,一次我二姐问刘美菊,小菊啊,你最近见到你桂枝姑了吗?
美菊说,我是前年见过一次,快两年没见到她了!那次她还说想你呢,说当时要找你诉诉苦就好了!
二姐说,唉,我也挺想她的,如今说什么都是事后诸葛亮了,关键是刘学农太可恶了,他若不跑,一起商量个办法,比方让咱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人提着彩礼公开去提亲,事情可能还有转机,他一跑,完了!
小姑在旁边说,那个阵势之下,咱去提亲,不是猪八戒照镜子自找难堪吗?让他们轰出来呢?
二姐说,所以要找咱们这一支辈分最高的人呀,有个词儿叫什么高什么重来着?
小姑说,是德高望重吧?
二姐说,德高望重对了,小刘家不是特别讲礼貌吗?比方让咱这一支学贵家大奶奶去提亲,那帮人见了她得“老老”半天还得加个奶奶,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奶奶接了一辈子生,钓鱼台一半以上的人,都是她接生出来的,他们好意思把她轰出来吗?
小姑说,倒也是哈!
二姐说,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小菊再见到你小姑,给我捎个好儿吧,让她过好自己的日子,别老吃后悔药了!
美菊就说,谢谢二姑,我见了她就给她说。
巡回演出完了,小姑也要走了。临走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听见小姑跟二姐在里间的床上低声哼唱“小白菜”: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跟着爹爹,还好过呀;只怕爹爹,娶后娘呀。娶了后娘,三年半呀;生个弟弟,比我强呀。弟弟吃面,我喝汤呀,端起碗来,泪汪汪呀。亲娘想我,谁知道呀;我思亲娘,在梦中呀。桃花开花,杏花落呀;想起亲娘,一阵风呀。 亲娘呀,亲娘呀……
唱着唱着,两人就哭了。之后小姑问二姐,思清啊,我回来住了这么长时间,几乎天天在你家吃住,你烦我了吧?
二姐说,你说哪里话啊小姑,多少年不见一次,亲还亲不过来呢,怎么会烦?
小姑说,我的情况就跟歌里唱的似的,我亲妈你见过吧?
二姐说,多年前见过一次呀,好像是我爷爷第一次回来探家的时候,领奶奶回来过,那时我父母还都在……
小姑说,她前年去世了,去年我爹给我娶了个后妈,唉,咱俩怎么这么命苦呢……之后两人又在那里哭了小半天。
小姑说,后妈进门不久,我高中没毕业就下学了,我爹在林场给我找了份工作,在食堂干会计,那疙瘩的林场一到冬天就放假了,一放放两三个月,我爹怕我在家憋坏了,就给我说,小兰啊,咱老家你从来没回去过,你回去认认门儿行吧?让老家的人记着还有咱们这么家人,你爹老了,最终还是要回去的,爹说着就掉了眼泪……
二姐说,爷爷也是想家了!
小姑说,爹给我找了后妈,他自己也不快活,这两年明显老了……她两个不知叽咕到什么时候,第二天早晨我起床的时候,小姑已经走了。
多年之后,我参军提干第一次回家探亲的时候,儿时的小伙伴刘学富、刘复员、李德顺及小笤等人都来看我,少不得就你好我好胖了瘦了地感慨一番,而后又就当前形势、国家大事议论一通。正热闹着,刘美菊抱着孩子来了,一见面朝我一鞠躬:回来了大叔——
我愣了一下,回来了,这是你的孩子呀美菊?几岁了?
她说,两岁了,之后让那孩子管我叫姥爷,那孩子就怯怯地叫了一声姥爷。
美菊说,来走娘家正要回去来着,听说您回来了,赶快过来看看,您没变样儿啊大叔,口音也没变!
我说,口音怎么能变,反正我是不会变!
二姐抓一把糖块给那孩子,说美菊来得正好,你们几个要好的小伙伴难得凑成块儿,我弄几个菜,一块儿在这里吃个饭吧!
刘学富说,思远刚回来,满庄的人都来看他,迎来送往的挺忙,以后再约吧。
那几个人就异口同声地附和,人来人往的坐不住不假,过过这一阵儿再约。
美菊也说,俺那口子骑着自行车过来接我,正在村外等着呢!说完急燎燎地走了。
美菊走了,刘学富问我,有什么感慨没有啊思远?
我说,你们都比我积极,都成家立业有孩子了,我这里还没着落呢!
小笤说,当年都认为你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连她娘也说满庄的小青年还就是小远跟俺家小菊般配,你是压根儿就没往这方面考虑吧思远哥?
我说,是没敢往这方面想呀,我不想让她做第二个刘桂枝。
小笤就说,哎,刘桂枝是谁来着,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呀!
刘复员说,就是美菊她亲姑,出嫁的时候哭得一塌糊涂的那个!
小笤说,思远哥记性可真好,庄上的人都忘了是谁,你还记着!
我说,刚当兵的时候,天天晚上想家,头两三个月,我把庄上所有的人都想了个遍,这么一想一记就忘不了啦!
李德顺说,你在外边是干公安吧大叔?那就没人敢跟你拉枪栓!
我说,我当的是海军,衣服跟公安差不多,不容易分清!
李德顺说,海军,那也不敢跟你拉枪栓!
二姐突然说,哎,咱闯关东的那个爷爷回来定居了,过会儿你去看看他吧!
我问,咱那个小姑没回来呀?
二姐说,没有,就他自己回来了。
刘学富说,一会儿我领你去,他是叶落归根,回来想死在老家,埋到咱老林里的;哎,那个“小放牛”的戏词还真是有问题哩,“转一世咱们两个配成双”,是这辈子不行,下一辈子才能配成双,还是改成“现在咱们两个就配成双”比较好!你说是吧思远?
我就笑了,你还真是学富五车啊,喜欢动脑子,不过改得挺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