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江
每每想到妈妈的时候,浮现在眼前的总是妈妈的微笑。那微笑亲切、友善、坚定、宽容、祥和。无论是年轻时的妈妈,中年的妈妈,还是正步入暮年的妈妈,无论家境遭遇怎样的变故,经历怎样的悲喜,在她脸上总是很难看到愁苦的表情,仿佛只要这样一直微笑着,就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那时时荡漾在妈妈脸上的微笑早已深深地印在了我幼年时期的脑海中。我喜欢,妈妈的微笑!
妈妈出生在缺吃少穿的50年代,家里7个兄弟姊妹,她排行老三。外公外婆是铁匠,养活一大家子人不容易。小学刚毕业,妈妈就早早担负起了照看弟弟妹妹的责任。妈妈性格温和坚毅,因为乖巧懂事,妈妈从不让父母为弟弟妹妹和家庭琐事分心,悉心照顾弟妹,料理家务,还要抽空去县里制衣社领衣服来锁钮洞,贴补家用。小时候,特别喜欢听妈妈讲她的过去,每次拉着她讲的时候,她也会轻描淡写地说起自己早早离开学校的遗憾,又总是微笑着说: “主要是家离学校太远,又都是山路,小姑娘家家的胆子小一个人去学校路上不安全,没念成书也算了。”妈妈就是这样,从来有事都是往好的方面想,微笑着去面对。从来没有把为家庭的付出当作多大一件事情耿耿于怀放在心上,反而是一直尽心尽力辅佐兄弟姐妹成人成家。所以,妈妈就是她们七姊妹的核心,无论妈妈在哪里安家,兄弟姐妹都会喜欢去哪里汇集,那个时候家里都会热闹得跟过节一样。
妈妈原本是有工作的,就因为心灵手巧,做事认真,钮洞又一直锁得好,有一年县制衣社招工,妈妈被招用了。之后,妈妈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的爸爸,结婚一年后我便出生了。因为夫妻两地分居,为了更好的照顾家庭,照顾年幼的我,妈妈没有过多考虑,毅然决然地辞去工作去到爸爸的单位当了一名家属。没有工作,她在碴子坡挑过碴子,进了家属委员会,她做过冰棒,卖过汽水……年纪轻轻肩上磨起了血泡,手指头不小心被割掉,嘴里没有报怨,只有脸上的微笑。一切,都为了减轻家庭负担,让家人生活过得更好。
爸爸在矿山工作,是井下一线的掘井工人,可以说在整个矿上,他从事的工种是很危险、很幸苦的。每一次上班,都要下到离地面两三千米的地方,在采矿点用掘井机打孔,放炸药引爆把原矿炸出来。小时候,我并不知道爸爸工作的危险性,甚至于不知道爸爸每天离家去上班都有随时回不来的可能,我原本温暖的四口之家其实是危机四伏。直到有一天,天塌了!记得在我刚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放学,一位叔叔来接我直接去了医院。见到爸爸的时候,医生刚为他做完了几个小时的手术从抢救室出来,身体插满了各种管子,头上缠满了纱布,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的位置。爸爸并没有苏醒,病床旁边,一滴一滴红色的液体正急促地流向他的体内。一旁的妈妈正在和矿里的领导、医生小声商量着什么。我偶尔听到一句什么醒不过来就可能成植物人什么的。这个时候,我才从大人们的议论中知道爸爸那天遭遇了井下的塌方事故,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来听说,当天爸爸去到挖井点的时候就发现了问题,向上级领导汇报后,领导批示按计划进行开采,爸爸当时就跟领导吵了起来,说这样出了问题谁负责,领导说出了问题单位负责。由于爸爸是掘井组的组长,又是掘井红旗手,那天爸爸让手下的其他人全都退到安全点进行避让,独自一人上前完成操作。结果就在他没开始多久,塌方随之而来,爸爸被掩埋在了一大堆塌方体里。不幸中的万幸,由于发现得早,爸爸被及时抢救了出来才算捡回了一条命。于是,我们全家开始了长达四年多的医院生活。对于家里发现了这么一件塌天的事情,三十岁不到的妈妈并没有去找矿上的领导哭闹,因为她知道,当务之急是要让爸爸脱离危险,同时照顾好两个年幼的孩子。四年多时间里,妈妈悉心照料,爸爸从苏醒到可以下床拄着拐杖慢慢走路,从不会说话到重新学习拿筷子,从大小便失禁到可以生活自理,妈妈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常人难以想像的心血和汗水。但,我从来没见到妈妈流过一滴眼泪,所有的苦和累,妈妈都独自咽下。相反,妈妈的微笑却一直挂在嘴角,始终荡漾在我们姐妹俩的心里。
妈妈这一辈子,是极不容易的一辈子。特别是自爸爸工伤后,性情大变,脾气变得喜怒无常,有时非常爆躁。有时候会无端地对着妈妈和我们两姐妹发火,妈妈从不与他计较。一面微笑着应付爸爸,一面微笑地哄着我们,说没事没事,爸爸只是生病还没好,等好了就不会这样了。爸爸常年带病在身,几十年过来,随时不是住院就是下病危,不是进ICU就是做手术。渐渐成人的我也会随时感到颤颤巍巍,脑海里随时会浮现生离死别的一幕,生怕哪一天一不小心就会真的降临到我的头上。2015年春节,爸爸手术中查出患有罕见的肝门部胆管癌晚期,为了不增加他的思想负担,我们一直隐瞒着他的病情,直到无休止的疼痛无情的吞噬,让他觉知自己得的不是一般的病。六个月的时间,妈妈每天都要承受着内心巨大的痛苦和煎熬,在家和医院来回奔走。还是同样,自始至终没有见到妈妈流过一滴眼泪,有些时候,我都不知道妈妈的坚强是从哪里来的,甚至不理解,她脸上随时露出的微笑是从哪里来的。白天忙点,还好,可是每个夜晚却都很长。我渐渐看到了妈妈的黑眼圈,还有两鬓不经意长出的丝丝银发。但,她始终脚步匆忙,面带微笑。爸爸最终被病魔带走了,妈妈还是没哭,静静地坐在一旁,指挥着我们帮爸爸擦拭身体,穿寿衣寿鞋。
送爸爸的那天,妈妈依然坚毅地招待着前来送爸爸最后一程的亲朋好友。妈妈没哭,脸上一直面带着微笑……
爸爸走后的这几年,我们都知道妈妈是把悲伤深深地装进了心里,依旧用微笑面对着家人,面对着每一天的生活。日子一下变得没有原来忙碌了,照理说妈妈可以放慢节奏,过一些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可妈妈依旧买菜做饭送孩子,帮妹妹照看生意。有点空闲还总是喜欢在电话里,微信中帮我的七大姑八大姨、表弟表妹操各种心,乐此不疲地为他们开导生活中遇到的各种困惑。我和妹妹常开玩笑说:妈妈对自己是没有心的,她的心都是为别人长的。妈妈就是这样,一辈子想着怎么样为别人好,从来不会为自己多考虑。现在只要有时间,我越来越喜欢找机会去跟妈妈呆在一起,跟她在一起总是会觉得无比的心安和踏实,晚上只要跟妈妈睡在一块,睡眠都会比平时好上几个倍,有时候连梦都不会做一个。这是真的,不骗你!
妈妈的微笑平静、温柔,内里透着坚毅和坚强。虽然妈妈很平凡,但妈妈一直用微笑坦然面对生活中的各种苦难。幸与不幸对妈妈来说,都是人生常态,妈妈脸上常有的微笑就是战胜和化解生活中各种困难的法宝。每当我们工作或生活中遇到困惑的时候,妈妈总是教育我们姐妹俩,对人要真诚,宽容,做人做事尽管做好自己的本份,付出了不要非得去求回报,凡事求心安就好。对于家里的两个孙女在学习中遇到困难的时候,妈妈也总是微笑着开导她们要迎难而上、学会坚持。
妈妈一直就是这样,文化不高,内心豁达。对家人微笑,对别人微笑,对生活微笑,这就是妈妈的人生态度,是我们全家所有人一生的榜样。
又是一季浅秋,云淡风轻的田野开始晕染着渐变的青黄色,就连月亮也开始变得很亮很圆,悄悄地嵌在墨蓝的天空,宁静而悠远!猛然想起另外的故乡,那的月儿,是不是依然像记忆深处的那样:皎洁、明亮,深邃而多情。
车在县城通往那个叫桥的地方缓缓前行,二十多年过去,黄橙橙的扬灰路早就铺上了柏油,却是变窄了。十公里长的路程,蜿蜒曲折,走下来很慢。景色在移动,思绪也跟隨着飘移了起来。这个阔别已久的地方,会不会让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一切都变了吗?山色、街道、建筑,还有面孔!心里夹杂着激动和少许的不安。
翻开那些被牢牢锁住的记忆,多少快乐、幸福的时光如数浮现眼前,特别是那些源自于秋天夜晚专属于我的快乐。记得年少时最喜欢独自爬到柴房顶上坐在微凉的秋风中,看着月亮悄悄爬上头顶。那时候的月亮总是最清澈明亮的,我常常会在月光下对着月亮勾勒嫦娥玉兔的身影,期待着后羿的出现;在星星点点的夜色里,拼接北斗七星、射手座和织女星,尽情地幻想着七月七会不会真在浩瀚的银河之中架起一座鹊桥让牛郎织女牵手相逢?如果是真的,那会是一个怎样感人至深的场景!那些对着月亮最美好的一通通胡思乱想,陪我度过了一季一季恋恋不舍的秋夜……
一直不能忘记,每个从学校下自习回家的秋夜,秋风徐徐,月儿高挂,明亮的月光和路边草丛里时断时续的蛐蛐歌唱会一路陪着我和顺路的同学走完学校到家的路,温暖小屋里的灯火肯定一直亮着等我回家……
现在,脑海中闪现的这一切美好,却只能从斑驳、残缺的记忆中慢慢寻回!
路还是原来的水泥路,从零公里一直延伸到选厂,因年久失修变得有些凹凸不平。只是,十字街头早已繁华尽去、不再熙攘;菜市场卖酥饼、米线的阿姨早已不知去向;路上稀疏的行人失去了原有的模样;包谷地那些散着温馨的楼房早已人去楼空,透着凄凉,就连那些高高的柴房也变得低矮和破败……斗转星移,虽已物是人非,但我还是念想着心中那轮秋的月亮,是否依然还在。
包谷地公路旁矗立着的那栋土基房还在,怎么看上去会变得如此矮小?至今还记得,那些粘土是怎样被爸爸、叔叔还有爸爸的朋友一点一点舂就成墙,建盖成房子的。每次父母不在,空空大大的家我都得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妹妹住,特别是晚上,月亮悬挂在窗前的树梢上,淡淡的月光洒进屋内,每次我都不敢关灯,唱着歌壮着胆哄妹妹睡觉。爸妈在家,家里虽然灯火通明,但窗外的月光也总是最为明亮的。土基房最热闹的时候便是开糕点店的时候,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来家里,毕竟上世纪八几年的时候,土基房是桥唯一一家糕点店。对私人来料加工,不偷工减料、童叟无欺一传再传,受到了桥所有居住者的好评和欢迎。每天傍晚打蛋机、搅拌机哄哄作响,烤箱里散发出诱人的香甜;每一盘纯手工制作的蛋糕金灿灿、香喷喷;每一块焦盐酥、泡芙总是让人垂涎欲滴。晚上一箱箱面包出炉的时候,爸爸总要津津乐道地跟妈妈总结一番酵母的配比和发酵的时间如何才能恰到好处,让做出来的面包松软鲜香……烤箱里涌出的灯光映红了爸爸的笑,窗外的月光均匀洒落在妈妈额头、眉梢、鼻尖和盈盈的脸上,每每看到这些,我总觉得世界上最美的画面就凝结在了此时,而我就是那个最幸福的人儿。
后来,离开了桥到外地念书、工作。匆匆忙忙的脚步、慌慌张张的生活,我再也无暇顾及好好看看身边的月亮是否清澈如初,再也没能静下心来好好对着月亮思索心事。那些存在于记忆深处的关于我和月亮的喜乐哀愁也逐渐远去。
桥还在,那里的山、路,各种建筑物都还原封不动的在,职工居住楼、柴房、公路边的土基房,石坎路也都还在,它们仿佛是一个时代的纪念品,被放进了时空博物馆,或是成为了一个标本被放在那里……而我,却失落了我心中的月亮。
路不远,却很少回去,生怕那里的月亮早已认不出眼前这个沾染烟尘、风霜白头,却依旧多情的故人。原谅我,我的月亮!终究不是你失落了我,而是我失落了你。就让我把心上那份牵绊和孤独高高挂起,把留念默默地放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吧!希望你,我的月亮,依旧像记忆深处的那样:皎洁、明亮,深邃而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