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三样“宝马”

◎ 陈广雄

一

在记忆里，我四岁的时候，村里只有两栋楼房，一栋是我二伯家，另一栋是我家。奶奶常说：“砖砖得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没有你爸爸骑着自行车弄砖头回来，就没有咱家的楼房。”爸爸骑着自行车到方圆十里外的窰砖厂里把砖头一块块地载回来，三五个月才准备好砖头，爷爷和爸爸在农活劳动之余一砖一砖地砌，做了三五年，才有村里的第一栋楼房。

小时候，还没上学的我，最爱黏着爸爸，最喜欢爸爸骑着自行车带着我风里来，雨来去。我喜欢坐在爸爸那辆自行车的后面，常常与爸爸争夺座垫与后座之间的空间，我叫着嚷着，爸爸憨憨地笑着，最后，赢的总是我。记得那年盛夏的一天，很少到城里的爸爸要到廉江城里办事，我想看看城是什么样子的，跟我们家有什么不一样，硬要跟着出去，爸爸只好带上我，坐在自行车后面的我，时不时伸长脖子看看前面的路，恨不得有双翅膀马上可以飞入城。我东瞅西瞧，经过一片又一片田野，一座又一座山，两小时后，经过一条大河，我第一次走在河上面的桥上，那条只有一车道的桥架在宽广的江面上，让我既兴奋又害怕。爸爸告诉我，那是九洲江，到了九洲江，就快到城，果然二十分钟后，终于到城里了。那时候的我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宽敞的水泥道路，高高的楼房，一辆又一辆飞奔而过的摩托车，看得我目瞪口呆，情不自禁地喊着：“爸爸，这里很漂亮，真的很美啊！”

等爸爸办完事，已经下午了。刚好很多小朋友从人民公园出来，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我也想进去看看。在我的软磨硬泡下，爸爸从袋里捏啊捏捏出十元钱买两张票，狠狠咬牙说：丫头，既然花钱进来，我们就尽情地玩，尽情地看，玩回本。就这样，我们将公园免费的地方都认认真真地看一遍，要收费的地方，就在门口往里面瞄或四周瞅，希望能看到一丁点的新鲜玩意。不知不觉，竟然太阳西斜，闭园的时间到了，我们也该回家。那晚，爸爸骑车摸黑带我回家。乡村的路像一条波平如镜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只有那些因风雨沙沙作响的树叶，蟋蟀和没有睡觉的青蛙、知了，在草丛中、池塘边、树隙间轻轻唱出抒情的歌曲。月光如银子，无处不可照及，坐在自行车后面的我紧紧地抱着骑车的爸爸，我们沐浴在月光中，穿梭在白色的世界里，带着快乐，朝着家的方向回去。

二

1995年，爸爸在村口那里建了一座两层的毛坯楼房，当时三百多户的村子里只有三五栋两层的楼房，在村口那一片，还没那么高的房子，我家的房子就“耀武扬威”地立在村口。刚读一年级的我开始怀疑奶奶之前对我说建房子艰难的话，因为我亲眼看到了这座新房的砖头是用拖拉机运回来，三五个工人几天就可以砌完一层楼，最热闹的时候是用混凝土浇筑楼面，装好模板、铺上钢筋后，爸爸请了十来个村里的兄弟过来帮忙，一天就能浇筑好一层楼面。半年时间，房子就做好了。有了新房子，入伙的时候，妈妈的娘家那边凑钱给我家添了一辆红色的摩托车，这是我家的第一台摩托车，也是我村里数二的摩托车。

在新家入住的第二天早上，爸爸准备开摩托车去集市的时候，还没坐过摩托车的我非常兴奋，抱着爸爸的脚，叫嚷着爸爸带我一起出去。爸爸拗不过我，带着我这个跟屁虫，开着新车，“得意洋洋”地走上坑坑洼洼的乡路，摇摇晃晃地走。我竟然非常享受那种摇晃的感觉，好像在跳舞一样。摩托车“突、突、突”的声音，在寂静的山间回荡，我觉得那是最美妙的音乐。

爸爸的摩托车让我感觉最“拉风”的一次是1996年夏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天昏地黑，滂沱大雨开始在校园肆虐起来。雨柱漫天飞舞，像成千上万支利箭飞速射向大地，势不可挡，威力无穷。读二年级的我没有带雨具，不敢冒雨回家。幸好有一个跟我同村的小伙伴，跟我一样，在等待和祈祷雨停。但是雨偏要跟我俩唱反调，下了一个小时，还不肯停。天快要黑了，我们俩怎么敢摸黑走山路回家呢。我们俩蹲在教室走廊里，时不时玩水解解闷，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待停雨。突然，在迷蒙的雨中，透来一束黄光，还伴着“突、突、突”的声音，我像获得梦寐以求的赏那样兴奋地喊着：“爸爸，爸爸，我在这里！”披着雨衣的摩托车和爸爸，像一名威风凛凛的战士，在风雨中解救我们。我和小伙伴钻进雨衣，坐上摩托车，在风雨交加的夜里，颠簸在泥泞的路上，安全到家。停在客厅的摩托车，依然穿着雨水，像一名整装待发的士兵，这个样子，我觉得他最“拉风”！

三

2015年，爸爸在城里买了地，建了一栋五层的楼，乡下人的我们终于变成城里人。爸爸在乡里做的是卖猪肉的营生，能在城里扎根，全靠爸爸这十五年来起早贪黑，风雨不改地做生意。爸爸每天都要在城里和乡里来回，于是，在叔叔的建议下，爸爸买了家里的第一台小车，它可以让爸爸舒服地在风里来雨里去，这让我觉得它最可爱！那年夏天，我在外地回到城里的家。傍晚，爸爸开着小轿车带我兜风。我要求他带我去人民公园玩，那是我俩在城里最有记忆的地方。到了公园，我发现公园完全变了样，门口之前是收费窗口，现在免费了，变成四个古典风格的大门，像一个端庄典雅的女子，在等待市民的到来。它真正属于市民休闲娱乐的场地，真正是人民的了。走进公园，门口两侧的装饰深深吸引着我，两侧有一排中国红的字“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发展、爱国、敬业、诚信、友善”，以“中国结”的形式在中间将字样呈现出来，四周装饰着亮堂堂的闪灯，让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字样活灵活现地闪耀在人民的心中。我和爸爸漫步在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公园里，一些大妈在公园门口空旷的地方跳广场舞，一些小孩在草地上与父母快乐玩耍，一些老年人在绿化带前面的凉亭唱着《东方红》等红歌，还有一些老年人在湖边的凉亭上奏乐唱粤剧……此刻，这个充满欢乐的人民公园刷新了我之前的记忆里的模样，可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它给我的快乐和浪漫像一首经典的歌曲，在我心里荡漾。

在外地读书和工作的我，十几年来，很久没回村里了，2018年年底春节回乡，坐在爸爸舒适的小轿车上回乡。几分钟，我们就到了架在九洲江上那条桥，桥已经变成两车道，爸爸告诉我，此桥非彼桥，十几年那条桥陈旧了，也承载不起现在这种基本家家户户都有车的交通工具的重量，三年前国家就建这座新桥来方便人民的出入，以便适应国家和社会的发展需要。我们一路飞奔，舒坦的感觉，让我误以为爸爸走错方向了，原来是之前泥泞的乡道已经穿上整齐的水泥大衣。坐在身边的弟弟调侃地说：“姐姐，现在城里人都羡慕我们乡下人呢，城里有的，乡下都有了。比如城里的路是硬底化的，乡下现在也是村村硬底化；城里人家庭里的使用的冰箱空调等电器，乡下人的家庭基本也有；乡下人住着城里人所说的小别墅，呼着新鲜的空气，吃着自己种的纯天然食物……现在国家越来越重视农村的发展，在党的领导下，大伙都奔向小康生活呢。”爸爸乐呵呵地点头，赞成弟弟的说法。

回到村口，一栋又一栋的楼房风姿妖妖地欢迎我们，爸爸告诉我，现在村里人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有些人在外地做生意和打工等，有些留在村里，大伙日子谈不上红红火火，可吃饱穿好绰绰有余，再加上农耕有补助，更有科技耕作的耕具，干活轻松舒服，收成高，这都归功于这个时代的政策，归功于人们的努力奋斗。

照乡里的惯例，春节前几天，家里要大搞卫生，意味着辞旧迎新。今年，卫生搞得非常彻底，家里的老物件都翻了出来，看着从仓库里翻出来的破旧自行车，昔日的红摩托车，和现今全新的小轿车，不禁感慨，这真是一个大好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