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 勇
一个成年人在一路辛酸中奔跑。但我不在乎。我奔跑。
2010年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后,我没有立刻回到内地,而是暂时留在拉萨陪妻子,她在西藏自治区人社厅上班。我一直有个愿望,即从西藏拉萨骑车到云南。有了愿望,就剩下如何去实践了。我把这个愿望告诉妻子后,她先是极力反对。我说:加法生活里往往充满着太多多余的对比和向往,不如试试减法的生活。如这样长途的骑行,虽苦累,但内心一定是宁静的。她说:你这说辞打动了我,我支持你骑行。有了当家的支持,精神上得到了保障,我开始做骑行前的准备。
准备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中途约到了骑友。经商量,决定从2014年9月17日清晨7点30分从拉萨出发,目的地是云南的丽江。出发前,骑友和我在单位门口相互整理一下身上所携带的物品,说了一些鼓励的话,随后一起向佛、向布达拉宫的背影行注目礼。离开圣城拉萨时,清新的空气中已是一股凉意,秋天的树木已托起了黄叶。
刚出拉萨城一会,心里开始发起怵来:1800多公里啊!而不是180公里,想想这个距离,能不能抵达都是一个问题。可事情总是这样——开弓没有回头箭。沿着拉萨河,在朝圣的旅途上行进。
上午9时许,太阳雄赳赳地向着中天升去。高原骑行是孤独的,但却有永不停止的幻想。生死存亡的幻觉不停地在脑子中如神一般联结着,心永远在虚幻的天空与实在的土地间飘游,自我在不断扩散着。灵魂有如轻盈的蒲公英,不知飞翔在哪一重天、哪一重时空里。在都市,永远关心的是生存,是现实的利益,几乎忘掉了还有灵魂的存在与诉求;在高原,灵魂凸显出来了,现实的利益消失了,人会进入到梦中,轻盈而无忧。说轻盈是一种美好的描绘,其实是越骑越沉重。
那时正好在修建拉萨至林芝的高速公路,道路坑坑洼洼。沿途散落着藏民族的农舍,四周是高大的雪山,其余是桌面一样平展的青稞地。拉萨河沿岸的土地很肥沃,草木不多,但绿色依然。山坡上的羊群和牦牛正大摇大摆地吃着草,偶尔有一群群从公路中间穿过。一大早从林芝方向开过来的车不少,稍避让得不及时,就被快速冲过的车子溅得满身泥浆,活像一个泥菩萨。心中不免生起一种怨气:开个破车有什么了不得的,就不知道减一下速度?这至少是一种修为嘛。怨气归怨气,总不能影响骑行,前一秒的不愉快,一会就烟消云散了。一般是骑行一个小时要停下来休息几分钟。骑行4个小时后,已接近中午时分,肚子也饥饿了,我和骑友在路边荫凉处拿出早上准备的馒头和泡菜吃了起来。
“感觉怎么样?”我问骑友。“没想到有这么累人,呵呵!”他摇着头苦笑了两声。平时训练,我们都没有骑行过这么长的时间。可以说,通过一上午的骑行,体力从一个极限到了又一个极限。我俩就是这样咬着牙骑行过来了。“能不能坚持,不行我们回头还来得及?”我认真地问他。“能,没问题。”骑友满怀信心地说。吃完午餐后,我们继续骑行。
骑行路上,与我们相向而行的一些骑行者,他们大多从川藏线上进来。彼此相遇,都会举起大拇指向对方表示敬佩和祝贺。或者喊一声:“加油!”对方也跟着一声“加油!”中午时分,太阳暴露出完整的身形,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向头顶爬升。汗水流了一次又一次,遮阳口罩里早是咸咸的味道。尽管有头盔和防护罩,但皮肤同样被灼得火辣辣的。蹬踏自行车的双脚越来越不听使唤,一阵紧似一阵的酸痛、无力感慢慢袭来。好想喝一杯冰啤酒。
从拉萨直接坐飞机到内地多好啊,干吗特地在这条生死线上玩命的骑着自行车奔跑呢?没有其他该做的事情了吗?我一个劲儿问自己。我看同伴的体力也是到了极限,他时不时就会身子一偏,停下休息,我鼓励他要加油!人的体力到了一定极限后,再怎么加油也是空吹。就好比别人叫我加油一样,我心里一定会说:“动嘴皮喊一声,当然简单喽!”我感觉我体力好像比他强一点,始终维持着不紧不慢的节奏。骑行虽然是互助行动,但不能一味的停下休息。我得赶紧在天黑前赶往客栈找到住宿的地方。我说:“你慢慢跟后,我先前进了。”他有气无力地一声“好!”
接近黄昏,残阳如血,从那余光的反射中,有一种近乎锐利的耀眼。前方的雪山映照在夕辉下,一白一红,形成极鲜的两个世界。路一直延伸,显得更是茫茫无尽头。路边青草茂盛,羊群努力地啃着青草。晚霞染红天空,河水被两岸的乱石吞没,大自然的韵律被隐藏。爬过一道坡后,前方露出乡镇一角,啊,是墨竹工卡县日多乡。我鼓着一股劲儿,加快骑行的速度,向着目标奔去。
刚骑行到乡上入口处,从街道两边突然冲出十几只野狗向我奔跑而来。它们像是一群埋伏着的卫队,且衣冠不整,凶相毕露,气势汹汹。那架势,简直要把我撕咬成肉腻一样。我从小被狗咬得害怕,但也最多被一只狗咬。而现在,这么多的狗向我冲来,如何才能挡住它们的进攻呢?一切思考都是多余而苍白的。已经有四五只野狗追上我,开始对我自行车货架上的左右驮包撕咬,真是太吓人了。这一咬一拖,我哪能骑行前进,只好身子一侧,双脚着地,推着自行车往前走。这也奇怪了,野狗停止了撕咬。我庆幸它们没有咬我腿。我也不知道它们是保卫要地不受侵犯,还是想在来客的驮包中寻点食物,抑或是要远方来的客人进入小镇前必须下车?大概都有吧,反正我是猜不透的。
等心稍稍平静后,我推着车找到一家私人旅馆。问阿佳(藏语:姐姐)多少钱一晚上?她说40元一晚上。她带我到房间里看了看,单人床,床上的被子像是在泥地里滚过似的,床单也很旧。我再去边上看了一家,半斤八两,遂转回到第一家住下。卸下装备,开始到外面冷水管里擦洗身上的汗水。天已经快黑了,骑友才费劲地骑着车到来。原来他快骑行到乡上时,车胎爆了,这当然是要花时间修补的。随后我们到一家藏餐馆去吃具有浓郁民族特点的肉夹馍。这是被中央电视台“远方的家”报道过的一家餐馆。不管报不报道,味道如何,填饱肚子是人生第一等大事。
日多乡海拔高于拉萨,那时天天晚上下雨,睡觉前又没热水洗脚,冷冰冰的就上床了。由于是第一天骑行,难免有许多想法:今天是怎么骑行过来的,我怎么向亲友报平安,明天的骑行会不会顺利?这些问题总是在脑子里绕来绕去。好不容易半夜才睡着,又被大街上的狗吠醒,一看时间,也快天亮了。我干脆起来收拾行李,同伴也醒来。之后,我们到早餐店吃了碗面条,再准备几个馒头和鸡蛋,将开水壶灌满,向下一个驿站骑行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