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首阳
一
同样是体力劳动,怎现在就感觉是这么轻松这么悠然和愉快。一次次冲洗拖把,生怕冲洗不干净,在拖把桶上一起一压快速旋转甩干,再一遍遍拖地,很有节奏的一排排拖过来……无数次循环往复,楼道地面明净得都能照见人影儿了。越是干净越得拖,这也是人的一种惯性心理。一段工程结束,贺晓倩直直腰,捋捋头发,看着自己满意的劳动成果,心情惬意极了。身上已泛热,脸色红润,她能想见现在应是自己最美丽的时候。一个年逾四十五的妇女,她早品味出自己已是很成熟的年龄,经历的人生沧桑却是太多太多了。
办公楼道里静悄悄,可不是,星期日谁来上班。他今天也不知来不来,有时自己星期日打扫卫生,会见到他的身影,他爱在休息日加班,可不是,当上领导也真辛苦,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的家境自己是略有耳闻,估计在家里也没意思,也可怜,听说还是名牌大学毕业,文化高得很,唉!看来人人都有不如意的境遇。
贺晓倩努力干着,她是这座县政府办公楼里清洁女工中的一员。自己负责一、二层楼道和洗漱间,还有几个领导办公室的卫生。
她弯腰拖着地,蓦然听见了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咚、咚……”那样清脆有力,是他,听那熟悉的脚步就知道是他,综合科的田科长。应该主动和他答句话,不,自己只是一名清扫楼道的清洁工,和人家领导主动答什么,还是默默无闻地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
星期日你也不休息?他主动问自己了,那自己就如实回答,抬起头看他一下说,应该是明天早上早点来清扫,但明早有些人来得早,清扫完以后须晾一晾,马上会踩上脚印的,所以我星期日下午就提前来清扫了。
真是个勤快人。田科长称赞自己了。她虽然躬身拖地,但潜意识里感到了他热辣辣的眼光,在看自己。自己最爱穿这件红衣服,她知道自己的美丽。
说起美丽,其实也是个害人的事儿,当初若不是凭借这种自信高攀了人家,也不至于害得自己受了那么多苦难。
二
上中学那会儿,如果不是被那些众男生追捧,整天像蜜蜂围绕鲜花一样围绕在自己身边;如果不是父母那封建意识,总叨叨,女孩家,出去干啥,我们老了可就指望你照顾了,自己那不太笨拙的脑子发发奋,也许能考一个中专或者更好的学校,走出农村,走向城市,把户口和工作解决了,理直气壮地当一回带米票的城里人。那就好了,不会有后来的祸端了,不过也不好说,那家伙天生就是个不安分的人。
一想到这就有些激动,唉!以往的事只是一种阅历,不能假设。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二老没有生育,抱养下自己就是为了“养儿防老”,自己怎好意思离开他们。其实之后的一切变迁也证明不应该这样想,真是小农意识,狭隘的想法!把他们接到城市来不也挺好吗?就像现在,自己置身于城市之中,感受城市的方便、快捷、文明生活,比原来在农村生活不知强多少倍。当初拆迁村庄,多少人还群起而反对呢,现在呢,还反对阻止吗?
自己高中毕业,回乡务农,恰巧逢上包产到户的改革,脱离集体依靠,感到了失落,后来凭借自己的文化,当了一名民办教师,进入又一片天地,才感到自己更加跌落。
一茬茬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都是青一色的大学毕业生,分来当老师,自己是民办老师,一比兀自相形见绌,处处低人一头。自己的前途在哪,按照正常思路,凭自己的刻苦努力与成绩,转正吧,那至少也须十余年,甚或二十年。而眼下,自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须找一个怎样的对象?找个农民,不甘心,也适应不了,生活在一起难以有共同语言;找个城市的,或最好也是教师,人家肯定看不上自己,自己还是民办教师,那咋办呀,真是欲哭无泪。
那段岁月,自己只能默默地努力工作,转移情感,寄情书海,当好人民教师。学校教工的一些集体活动,能不参加就不参加。和人家正牌学校毕业分配到这儿当教师的人,是有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不在一起还免生难受。
也就在这当儿,单位一个男青年教师失恋了,整天痛苦地唉声叹气,寻死觅活。看着他那可怜样,贺晓倩心想,读书人,真是太脆弱了,和我的处境比比,你还不活了呀!一次他俩在一起交谈了一回,她给他进行了开导,还真管用。那男教师,不知是为了转移痛苦,还是真心想和她交谈,主动走近她,一来二去,时间一长,人们就说他俩相恋了。贺晓倩听说有人还劝过他,真和她谈呀,她的身份可是民办教师,农村人,可要认真考虑,免得一时冲动以后找痛苦,他也曾犹豫过,但最终,他俩走在了一起,但其后的经历告诉她,一切都源于高攀,但分手后的多少年思来想去,也做否定,也不能归于高攀,找下民办教师过得好的人多的是,关键是人品。
三
总算干完活,浑身是有些累,毕竟是四十大几的人了。但身体经验告诉自己,这个年纪应该是主动寻找累的,不然晚上睡不好,吃饭不香。吃饭也是这,荤素粗细要搭配,现在生活多好,大米白面,鸡鸭鱼肉,小时只有过年或参加婚丧嫁娶才能吃上期盼到的美食佳肴,现在却能日日应有尽有,但你敢这样吃吗?能吃胖是小事,吃出一身病也是常事,她每天就想着吃些粗粮蔬菜了。
哎呀,我给你踩脏了。田科长到洗漱间来打开水,忽然发现自己的脚印留在地上。
她说,没事没事,我再拖一下就行。
田科长拧开热水器笼头接着开水,随意问,你孩子多大了。
二十。说起姑娘,心里掠过一丝骄傲。又说,在上海上大学。
噢。田科长说,你也是一个孩子吧?
一个女儿。
那平时就你夫妻俩口。
我家人少,就我一人。她沉默了。
噢噢,不好意思。田科长觉着问多了一句。
水杯接满,田科长走了。
看来他田科长不了解自己,就是,自己一个楼道清洁工,人家为啥要了解自己。但她对田科长的情况和家境还是有所耳闻的,听人说田科长毕业于复旦大学,特别有学问,他更是个好人,可惜命运不济,妻子多年患有不治之症,卧床二十年,最终还是死了。田科长一直精心伺候他的妻子,唉!不能比,哪似自己那前夫,那挨千刀的,唉!都分手了,也不要恨人家了,人各有志,自己这不过得也挺好,人家还给留下一个姑娘,姑娘某种程度上也肯定是遗传了他的基因,聪明,身材好。
她和前夫的婚礼办得很朴素。
前夫是那种一表人才、事业心强、有野心的男人。当初他追副县长的千金失败后坠入痛苦。他失败的原因再简单不过,门不当户不对,他是一个乡村考出来的穷青年。后来,当她的温存唤起他对生活的重新热爱时,他们不期然的爱情也就瓜熟蒂落。
她自不会问他要什么彩礼。
就在学校的一间仓库改成的极其简陋的小房内,一床新被,几件家什,一套炊具,他们完成了婚礼。按理说,以后的生活会渐渐好起来,添了女儿,然而,她的工作情况出现了波动,令人致命的波动。按照县教育局下发的文件,像她这样参加工作时间不长的民办教师,一刀切,全部辞退。当时大量师范院校的毕业生被分来,她下岗了。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欲哭无泪,生活必须面对。
四
那天贺晓倩正在清扫的当儿,田科长忽然让她去一下办公室。会是什么事呢?心情不由地激动起来,努力抑制着。她迅速在洗漱间的镜子前简单梳理一下头发,小心翼翼地走进田科长的办公室。
噢,来,坐下,我给你倒点水。田科长热情地。
不不,我不喝水。她推辞。
是这样。田科长说,你工作很认真,也很辛苦,大家有目共睹。当然清洁工都很认真和辛苦。他转话题问,你现在一个月开一千五,是吧?
贺晓倩点点头,是,田科长。
哎,不要叫科长,现在不兴称职务,就叫我田同志吧,或直呼其名,我叫田诚。
不不,你是领导。
不是领导。他很认真地,我和你说的是实话,咱讲规矩,都是同志平等的。
贺晓倩无奈地看着他。
那这样吧,我看我比你大,叫我老田也行。
贺晓倩点头。
现在新的最低工资标准又出台了,经过领导们研究,决定给你们提高工资,提高到每月一千七。
贺晓倩激动地说,谢谢您。
不用谢我,这是组织决定的。
不,应该谢,我看出来,你是个好人,对人那么随和,工作又认真负责。
不用称赞,都是老百姓嘛。
不……噢,是是。贺晓倩只得这样应承。
贺晓倩边离开田科长办公室,心里边想,刚才确实是太激动了,其实自己现在的境况,根本不在乎加这点钱,只是感动这世上毕竟是有人在关心着自己,而这种薪酬增加也毕竟是对自己劳动成果的一种首肯或者说一种回报吧。
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想着白天出现的情境,一种乡村人特有的朴实之情泛上心头,应该对老田表示一下感激,人家毕竟是在努力帮着自己嘛。
该怎样感激,送点礼吧,送点啥?肯定人家不要……对,就按俺们村里的思维,送点他稀罕的,那他稀罕啥呢……今天是周末,允我慢慢儿想一想,该回趟老家了。
五
城市的绿色出行真方便,有公交汽车、公交自行车,还又渐渐时兴起共享汽车和共享单车。还是城市好,记得当时村里整体拆迁时,村民们还有不少在反对,现在谁还又想回到过去的农村生活。
到处是高楼、大厦、立交桥。自己家乡的村民都已整体迁入高楼。虽然逢年过节,有些风俗依然保留,但村民许多细小习惯也越来越城市化。
贺晓倩是坐着公交车回的,天气还有些冷,她没有骑自行车。越接近村口,不,现在是小区院门口,脑海里越不禁浮想联翩些往事。
那个挨千刀的想进步的心思总不安分,追求仕途更加疯狂。家庭出身卑微,妻子又下岗,他总感到在世上低人一头。后来得知他与组织部长家离异的女儿鬼混上时,自己当然孰不可忍,和他摊牌,一切都无法挽救,只一个字:离。早离比晚离好。在自己再三争取下,女儿判归自己。县城的房子是他的,自己当然不要,也没必要住在县城了,回家乡,回农村。
在家乡那段漫长的岁月中,自己要服侍二老,要照顾女儿。女儿在村里上学,后到镇上。还要下地务农,卖菜,一切为了生存。努力承受着生活的苦痛与劳作的艰辛。
在以后的日子,二老相继过世,女儿还争气,一次次升学很顺利。再往后,家乡迎来巨大变化。省里将这一片规划为经济开发区,村子拆迁,村民获得补偿,几乎是一夜间,个个都成为百万元户,有的上千万。
清晨,徜徉在小区院里,看到左邻右舍出来进去笑嘻嘻的样儿,方能感到昔日村民今日之幸福。在家乡小区的楼房里,贺晓倩思来想去,决定自己亲手做些糕,送与老田。糕,谐音“高”,在家乡视为吉祥之食,祝人好运,自己亲手做出来,一则品品自己手艺,二则预祝老田鸿运当头,步步高升,好人就要有好报。
六
那天,贺晓倩小心翼翼地走进田科长的办公室,他总在埋头写,几乎每次看见他都是这样子,似乎总有写不完的稿子,真是有学问,自己可写不了,也尝试过,写不出。他抬起头,很热情地说,来来,坐吧,坐。接着就说,增加工资的事从这个月开始,没有问题,领导已经批了,肯定兑现。
自己兀自脸红了,这是哪和哪,好像自己一来就总是为这,不过话也说回来,自己一个临时工,其他临时工都嘴上挂个这,自己还能例外吗?
不不,我真感谢你,给你带来点……带来点东西,小礼物。说着将塑料袋中的糕放下。
哎呀,不不,可不能送礼,我不收。
她忙解释,这不是什么礼,这是我们家乡人最爱吃的糕,我自己做的。
这……田科长为难地,转口问,你老家是哪里的?
她耍了个小聪明,没有说出具体地方,谁都知道那地方拆迁了。
噢。田科长说,你看,我不要吧怕你不高兴。这样吧,交换一下吧,我这有个东西。说着起身从书柜抽屉取出一件东西,是支装在塑料盒中精美的钢笔。这是上回工会搞知识竞赛发的,送给你女儿吧。
这……她只得接住。
礼物交换拉近了俩人的距离。她问,你孩子学习也挺好吧,你就爱学习,他能不好?
你夸奖我了。现在机关都强调学习,所以大家都热衷学习。顿下,我儿子也在上海读大学。
她故意问,你儿子考的是重点大学,将来要出国吧?
这……他说,怕不一定,唉!出国需要大量钱,得需要大量钱。
你们就这一个宝贝儿子,也能供起。
唉!田科长叹口气,我情况有些特殊。脸色显出沮丧,我爱人去世了。他又唉口气,若有所思地,唉!人这一生,身体健康是最大财富,其他都是身外之物。我和她结婚没几年,她就患了一种世界上罕见的病,从走路不方便,到躺在床上,整整二十年,花了不知多少钱,最后还是人财两空……他讲述着。
她似也痛苦地低下头,听他讲完,你可真善良。她说。
田科长说,不是善良,这是责任和义务。夫妻之间,就应该是相互关心、照顾。人常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可惜这伴也没等上。他看她也垂眉,忙就说,这一切都过去了,不回忆了。
是是。她只得随意应附。
她又斗胆说一句,那你后来没再成家?
他说,以后再说吧。妻子病故,我还债台高筑,其实人人有本难念的经,我们机关干部挣得也不多,各种应酬花了,也剩不下多少,城市,消费高,不比在农村。
她应承着,是是,城市消费高。
她走出办公室,边走边想,一切都证实了,其实关于田科长家的事,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有证实。田科长真是个好男人。
七
转眼就是春天,原来总感到秋天美,天宇寥远,草木繁茂,气候宜人,而不知从何时起,这城市的春天似乎显得更美了,万物复苏,花木吐绿,姹紫嫣红,常爱骤起的风沙也难寻觅迹。机关里的工作每天都显得很“机关”,日复一日,都是那样儿。忽然说要组织人们踏青,其实也就是外出一次吧,说一人发一双鞋,中午还管一顿饭。幸运的是,这次临时工也能参加。贺晓倩知道,这是田科长给争取下的,他这人,最是关心我们这些下层人,总是有一颗特别善良的心。
当贺晓倩遇见他,说了一番感激之语。他却说,应该的,应该的,都在一起,你们也很辛苦,都是普通人嘛。
这次外出特别开心,不知为什么,中午大家围坐在一起聚餐,餐是后勤让食堂做好用车送来的。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彻底消除了彼此之间的身份等级与忙碌。
大家说笑间,自然扯到田科长的婚事。大家都劝他该再找一个媳妇了。大家说,如今这年月,男人到了中年也不愁找,女人可就不一样了。男人是珍藏的白酒,越经年越香。
贺晓倩只听不说,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不知怎的,他听着这番讨论,很有些不舒服。
下山时,起风了,春风吹拂着人们的脸膛,贺晓倩感到一阵阵凉意。可不曾想,晚上她就病了,发起高烧。
自己一人住在临时工宿舍,宿舍是俩人,那一个离家近,晚上不住,就她一个人。她强忍着疼痛,爬起来,深更半夜走到街上,找着药铺买了下药,又挣扎着回来喝下。自己躺在床上反复思绪,唉!过去的日子,这样的经历何其多。那时住在农村,自己劳作一番回来病了,哪能买下药,还不是强忍着,女儿大了以后,还能帮自己倒口水,刮刮痧。后来女儿上了高中,住了校,那就只能像现在这样强打精神忍着,自己努力照顾自己了,只是那时年轻,有些病痛真也能顶过去,现在是年龄越来越大了,有病快顶不住了。
她忽然想起女儿的不容易,女儿从小除了缺乏父爱,最大的苦痛就是经济的拮据。她总教育女儿,学习上要向高的看齐,生活上要向低的看齐。女儿就是这样慢慢长大的。
去年放假,女儿领回一个男同学,贺晓倩一看心里就明白,俩人在谈恋爱了。那年轻人倒也可以,只是显得沉默寡言,好像是个心事很重的人,过后一了解,才知道是个单亲家庭出生,这让她心里很别扭,怎么又找一个这样的家庭。她和女儿聊了聊,女儿却说,他们班离异家庭还真不少,只要人好,这不应是一个阻断来往的门槛。她不多说了,女儿大了,终究要嫁人,由她自己选去吧。
想到这些,她又想念起女儿,好在现在通讯非常方便,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启动了下与女儿的手机视频聊天,竟然通了。彼此问候几句,随后询问起女儿的学习生活情况。女儿很机敏地说,妈,这么晚了你怎么问起这,是不是生病了?她努力装出很精神的颜容,说没事,只是有些闲得无聊。女儿说,那明天再聊吧,同室都睡了。临挂断时,女儿说,如今咱们不缺钱了,自己还是应该好好享受生活吧,比如旅游呀,跳跳舞、参加参加什么趣味活动呀。她忙说,是是。
唉!毕竟是两代人,有些是难以沟通的,一辈子了,就是干活干出来的,不干活行吗?
八
还好,第二天病情就痊愈。毕竟还不到老,身体抵抗力还在。唉!等将来老了就不行,就需要人照顾。不提这些,继续上班。来到办公楼打扫卫生,一如既往地做着她的追求与充实。
然而,一连两天,她都没见到田科长。他的门总是锁着。终于她听见有人说,田科长不幸骨折了,住在市属骨科医院。她的心里一惊,痛楚楚的,比听到一般的不幸消息都更痛楚的。
贺晓倩想应该去看看田科长,打听见病房、床位号,熬好排骨汤,用保温饭盒装妥,抱着它乘上公交车前往。
他住在一个普通病房,同室床位空着病人现在不在。她是先从窗户里看见田科长才进去。病房里还有一个看样子是来看他的男人,她缓缓推门进来,田科长看见是她,点头会意一下,算作打招呼。他躺在病床一侧。
那男客人看见有女同志拎着东西进来,似要结束他与田科长的谈话,听见他说……那你给我个时限吧,我这也够意思了,谁也不容易。
田科长为难,且不好意思地,一个月,怎么样,我一个月肯定,行吧?
一个月?我也急用,这样吧,二十天,行不行?
田科长低头沉默着,抬头,二十天?……嗯,行行,我想想办法,尽量怎么样?
对方不悦了,什么尽量,一个尽量又虚无缥缈了,就二十天,不然可别怪我不够意思,丑话说在前了。
田科长终于,行行,二十天,今天是五号,我到时联系你。
不用,我联系你就是。准备走了,那就这,一言为定,好,你好好养病,二十天上见。和田科长打了招呼,冲她点下头,推门走了。
贺晓倩端着排骨汤过来,将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正准备说话,田科长却先说了,着急且激动,哎呀,还烦你来看我,闹得我都不好意思。
贺晓倩说,你摔伤了,我这是熬的排骨汤,你喝上补补身子。
谁告你我住院了呢?
贺晓倩笑,没有不透风的墙。都在一个楼道,平时你出出进进,而现在门紧锁,大家难免说到你,说到你摔着了,我听见就来了。噢,不厉害吧?
唉!叹口气,沉下脸,小腿骨折。旋即又显笑容,那还是再次谢谢你,你对我的热情、关爱,我会补上的。
贺晓倩说,你这话不就太见外,反弄得我不好意思,好像我们之间在做生意似的。
唉!田科长又不自觉叹口气,现在的人,人情薄了,利益心强了,不过……他转换口吻,不过,市场经济嘛,大家有这样的心态也很正常。
那传统的东西也不能丢呀,人情还是要讲,不讲人情还叫人吗?
是是,有道理。
是询问的时候了。贺晓倩这样想,哎,冒昧地问一下,刚才那个人对你态度怎那样?
田科长若有所思,也正常,正常。
正常?贺晓倩不认同,我看不太正常,他是来看你,还是来呛你,好像欠他钱似的。故意往这地方引,其实谁也不傻,一看那言行举止就能明白八九分。
也不能怪人家,只能怪自己,怪自己。人生就是这样坎坷,坎坷人生。
你怎这么消沉,你的人生怎么也比我们强,我们这一个临时工,你看我们多乐观。
是,是,应该乐观。
这次谈话,他始终没有说出与那人之间关系的原委。她知道,田科长一时半会儿怎么能告诉她这样的个人隐私呢?
九
当她第二次又熬好排骨汤来看他时,他着实被感动了,她看出来,随着那人最后通牒日期的临近,他在犯着愁。她与他主动敞开心扉说,说自己,真诚地说自己的经历,他终于吐出真情。
他的妻子在病中时,为救命,花费了很多钱,虽然早知结果是人财两空,但他总是报着一线的希望一步步走下去,去北京、上海就医,欠下了外债,那个人那天就是来和他要债的。其实,他们的交情过去是很深,他也曾帮助过这个朋友,如今,朋友总说,我也借给你这么长时间钱,放在银行或随便干点什么,能得多少利,所以,以往的人情也还了,现在该还我钱了吧。
讲完,田科长补充一句,主要是怕我还不了他。
她望着他说,就八万吧,这样吧,我借给你,你先把人家的钱还了。
田科长惊奇地,你有?
当然有,我可不会吹牛。
我是不好意思。
这有啥不好意思,就是借个钱嘛。
你不怕我还不了你。
看你也不是那样的人。你对妻子付出那么多,这世上,好人定会有好报。真是,就敬重你的人格,哪个女人找下你,是她一生的幸福。
过奖了,过奖了。
不过奖,只有有过深刻感受的人,才能感悟出这样的人生经验。
他望着她,感激地望着她,平时真是没多么注意,她可长得真漂亮,更发现她有一颗无比炽热且情真意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