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组诗)

2019-11-13 02:02苏黎
绿洲 2019年1期
关键词:普者黑溶洞美的

苏黎

普者黑

一朵荷花的开放

一盏创世纪的灯被慢慢点亮

像爱

像更爱

像放弃

像更新的建立

彝,小名连着大名让人心疼的小路

突然的思念

突然的疼

突然的黄昏里,穿越

千山万水的汽鸣

我甚至在一根弯竹上,搭一根月光

在凝望

我甚至借用一支水烟筒

像一个哭泣的人,把手

蒙在了脸上

船去了,还有一匹矮种马拴在

柳树桩上

还有一面花脸的锣,被一滴夜雨

当的一声,敲响

在丘北:流浪歌手

在丘北县广场入口或出口

她从车上抱下一个音箱,又抱下一个

放在了两个不同的角度

像是为天空稳了稳,这刚下过雨的黄昏

她唱《流浪的人》,唱《梦驼铃》

她唱《死了都要爱》时

一个藏族小伙,她说是她的爱人,在为她合声

一首《几度风雨》

像一把无形的大锯,锯着一件什么老东西

开始下雨了

一滴,两滴,越来越密的雨

从天而降

她没有停下来,听众也没有离开

直到一曲终了

透过雨帘,我看到:

她首先抱了抱依然流动画面的电视,然后

抱紧了

身边的她的丈夫

从她丈夫的肩头上,我看到了

她眼睛里的晶莹在夜灯下闪烁

她脸上流下来是的泪水

还是雨水

我已分不清了

昆明的雨

大雨如注

亦如从头顶伸下来的一条条

冰冷的长舌

它舔着我的脚踝

舔着我刚刚走过的石板路

舔着我留在身后的一串串脚印

它是在人间找寻

天上走失的

云朵的羊群吧

它是哀伤的

它是急迫的

你听

它把屋檐上的青瓦当成箜篌

它把茶壶的水响当成呜咽

把天空低沉的雷鸣也邀来

闪电,撕裂了天空

一朵朵泥水的花开在大地上

一条条涨潮的河流进了滇池

拉市海

拉市海不是海,就像洱海不是海

它是高原上的一个湖泊

冬天住候鸟,夏天住云朵

也住人间的烟火

拉市海,南有卧虎山

北有北斗山

还有一条茶马古道

走在丝绸上

湖水波光粼粼

碎银攒动

我在海边等人:

夕阳,是我摇着撸回家的

红脸膛的爱人

拉市海的源头

一条小溪

从深山里欢歌而出

声音甜美

像一个隐居的音乐家

我逆流而上

迎面走来的是一位纳西族大姐

手里提着刚刚采摘的野果子

新鲜的果子饱满得

一指能掐出水来

我看着那果子咽了咽口水

再看一眼那位大姐

她双目闪烁,眼眸干净得

像深不见底的两眼泉

顺着茶马古道继续走

一道小小的瀑布

斜挂在我眼前

这是拉市海的女儿

晾晒着羽翼

过了一道独木桥

就是拉市海的源头

石壁上雕刻着的文字

我不认识

但我知道,这里肯定住着

一位神

一位创世纪的

大神

初春:普者黑

如此缓慢的步履

如此多雨的冬天

如此泥泞的小路

多么渴望躲在云层后面的夕阳

是一盆取暖的炭火

天鹅走在来路上

蒹葭就在不远的池水里变绿

生活在如此秀丽的地方

还祈求什么三生三世

一生就足够了

一直往前走

直到遇见春天的十里桃花

直到夏荷开成蜻蜓的毡房

直到秋天的芦花白了头

像我和你立于村口

普者黑:路遇

一个拐角处,一群美术系的学生在写生

他们围在一位年轻老师的身边

老师的画板还是一张空白

他比划着间架结构

说着房屋和街巷的比例

说着色彩的浓淡,说着黄

明黄,淡黄,土黄

我听着一头水雾,继续去菜市场

等我提着菜回过来的时候

那位老师画板上的画已完成

黑瓦黄泥墙的两栋老房子中间

走着一条弯弯的小巷子

我刚刚从那里过来

仿佛那位老师特意为我画上去的

干净的巷子,干净的我

仿佛是刚刚从画里走出的

画板上的油墨还没有干

旧房子看上去也是新的

我提着菜继续往回走

到情人桥上的时候

我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

看看天上的流云

再看看河里游走的天空

放眼远望

一座座青丘错落有致

像一个个湖水里打坐念经的佛

轻风吹过,湖边上的蒹葭摇曳

多么美,这么美的地方

我却只是个过客

休息了一会儿

我起身继续走

路过只能走过一个人的田埂

迎面走来一个牵水牛的人

水牛那么大,我正愁怎么过

他凶巴巴说着什么,我听不懂

他把水牛牵进了稻田

我才理解了他是给我让路

我赶紧微笑地说了声谢谢

我斜着身体过了田埂

他笑了笑,他笑起来有点憨厚

尽管我们语言不通

我听不懂他的话,他也听不懂我的话

我知道全人类的微笑是互通的

一笑解恩仇,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更何况,我和他没什么恩怨

我和他互不相识

我和他狭路相逢

我们致以微笑

我们互不相欠

我们各自东西

丘北:花脸节

在这个少数民族的节日里

我感觉到了人间的欢乐

一个人再怎么渺小,他们的欢乐

也能汇集成江河,汇集成洪流

汇集成海洋

草木烧成的灰,干净的灰

左一把,右一把

把她抹黑,走到哪里别人都认不出她

左一把,右一把

把她抹成一朵黑牡丹

舍得草场

天空是刚刚洗过的

草场也是刚刚洗过的

空气里还有雨水的味道

青草上留着雨的痕迹

小路上有雨走过的脚印

天边的闪电,走了那么远

还回头张望了一眼

一群皮毛发亮的黄牛

在山坡上吃草

牧人呢?这么大的一群牛

怎么没有人来放

就让我来当这个牧人吧

我牧牛,也牧山坳里的那一群

喀斯特地貌的石头

它们黑黝黝地蹲在没膝的青草里

不是吃草那是干啥呢?

我一声吆喝,牛没有动

抬头向这边看了看,继续吃草

那一山坳的黑石头也没有动

太阳慌慌张张的从一个山头

窜到了另一个山头。草场静悄悄的

我在想,这么多这么嫩的青草

何时会把那些黑石头喂成山

风吹蹄花开

一对白蝴蝶衣袂飘飘走过来

风吹羊雄山高耸的乳房

也吹羊雄山低矮的茅草

风吹羊雄山上古老的树木

也吹那些撑天的魔柱

吹落母,也吹喜鹊措

吹出一个舍,再吹出一个得

舍得小镇

大雨过后的小镇

雨水沿着街道跑

两只小猪慌慌张张地穿过了马路

马车当街走,马粪当街撒

到处都是青草的味道

小小的十字路口

像一枚小小的胸针

别在镇子的胸口

左边一个卖紫洋芋的彝族大妈

头戴花巾,身穿镶边的衣裤

柳条筐里是鸽蛋大的紫洋芋

右边,一位采草药的大叔

湿着裤腿,两脚沾满了红泥巴

他脚下的背篓里装着的

每一朵花,每一棵草

都是救命的良药

还有一道跨过山梁的彩虹

藏在草药的露水里

石头墙上探出半个身子的是

一树口甜心蜜的花红果子

灼热的目光,搜寻着

一对火焰的嘴唇

舍得,这是国家地理

也是一对好兄弟

种下一枚落日

收获一地金光

种下一声鸟鸣

收获空寂和宁静

种下一个年份

收获针灸一样的疼痛

广南:坝美

溶洞幽暗而静谧

船里的五个人敛声屏气

只有船桨划水的声音

哗啦,哗啦,哗啦

偶尔有几只蝙蝠斜刺里

从我们的头顶嗖嗖地

箭簇一样飞过,过后

溶洞又恢复了宁静

哗啦,哗啦,哗啦

就在人感到惶惶不安的时候

溶洞的顶棚出现了几个洞

天光从那里透进来

如同撑天的柱子

也如同溶洞开了几个天窗

是天光照墨

也是神来之笔

借着天光

我看到了溶洞的真面目

说怪兽耸立也好

说群魔乱舞也罢

说侏罗纪也好

说白垩纪也罢

洞壁上熔岩的形状

是人类无法雕琢的

这时,头顶传来阵阵响雷

沉闷的雷声近在咫尺

闪电,在溶洞的天窗上

探头探脑

当小船从溶洞驶出时

外面已经是阳光明媚

刚才的电闪雷鸣连同大雨

恍如隔世

坝美,就在我的眼前

一个把大山作为篱笆的村子

一个把河流当成小路走的村子

一个洞内洞外两重天的村子

穿过了坝美的溶洞

就如同穿过了一条生命的通道

就如同我又重生了一次

就如同,我从人间到了天堂

请用双手掬一捧坝美河清澈的水

洗洗脸吧,洗去我前世的诸多恩怨

再掬一捧,洗去我双眼的泪水

洗成收储坝美的美的万花筒

然后,在坝美的榕树下

听一听千年的鸟鸣,万年星星的絮语

再在风雨桥上谈一场

轰轰烈烈的恋爱

坝美的美

坝美的山美,水美,人更美

坝美的酒美,酒歌更凄美

坝美的酒歌勾魂呢

再烈的酒,也能穿肠而过

再淡的情,也能荡出个江湖

再好的朋友,终有一别

坝美的妹妹有情呢

嘴上有蜜,歌里有毒呢

酒杯端起来,酒歌唱起来

唱得一对白鸽过了风雨桥

听上坝美的一曲酒歌

就算是没有白活一回人了

喝上坝美的一杯高粱酒

就可以仗剑走天涯了

我从酒歌里听出了生死

我从酒歌里也听到了离别

我咽下了坝美的一杯酒

同时也咽下去了滚烫的

一滴心酸

坐在坝美的大榕树下

榕树盘根错节,手拉着手

抱紧了青山不放松

我们几个人坐在榕树根上

就是坐在了千山万水上

请闭上双眼,请打开耳朵

请静悄悄地听,仔细听

没有机器的轰鸣,也没有人声喧哗

只有蝈蝈和鸟的鸣叫

我想在此安个家

树根为床,树叶为房

以鸟为左邻蝈蝈为右舍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上山挖草药,下河捕鱼虾

吃野果子,饮花露

在坝美河里养一群白鹅

在岸畔上种一架芸豆

夏天开紫色的花,秋天结白色的果

一棵树,就是一个村庄

一个人,就是一个国家

我是我的王,我是我的臣民

我是我的朝,我是我的代

伸出左手,把夕阳的篝灯掐灭

伸出右手,把月灯挂在树梢头

可以大梦敦煌

可以冰河坼裂

可以唐诗,可以宋词

可以春秋,也可以战国

可以就此度过余生

也可以把一天过成一世

普者黑的荷花

我肯定是从普者黑出走的

粉衣,粉面

涂着粉红色的十个手指甲

多么像十个展开的花瓣

我想说的是

我将怎样,才能回到你们中间

和你们肩并肩

内心住满阳光,互唤姐妹

和你们一起出淤泥而不染

和你们一起在春风里发芽

和你们一起在夏雨里盛开

和你们一起在秋风里凋零

即使花谢花落了

头顶还有莲蓬撑起的一片天空

脚下还有暗自生养的一群

白白胖胖的儿女

立秋:在普者黑

昨天的雨,雨点大,来势猛

厚重的云朵,是天空低垂的乳房

有足够多的奶水喂养普者黑的湖光山色

今天的雨,细雨菲菲,云层高悬

仿佛老天经过了一夜的赶制

才制作出来今天的一场秋雨

我是夏天来的,现在已经秋天了

说长不长,长到从甘肃到云南的距离

说短不短,短到两个季节的一夜交替

短到一场斜雨里看见了故乡

一场梦里见了你

秋雨,秋风,秋意浓

不关乎江湖,刀光剑影在十里之外

不关乎爱情,我的爱早已光亮如花岗岩

不关乎生命,生和死早已平分秋色

如今的我,早已百炼成钢百毒不侵

就像现在,这片土地虽然不是我的故乡

我却爱得深深浅浅

就像这秋雨,淅淅沥沥

是缠缠绵绵

也是长路上的叮嘱

是铁器锻打铁器的余音袅袅

普者黑:青丘

细雨菲菲

迈步在青石板的小路上

一边是草木丰茂的石山

一边是波光粼粼的湖水

放眼远望

湖水里层层叠叠的青丘

是从烟雾缭绕的波光中

驶出的

薄雾,青丘,碧水

湖边飞过几只白天鹅

芦苇荡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蛙鸣

如此刚刚好

刚好适合安放

一个人的寂寞,安放

她身体里豢养了一个多月的

那份孤独

夜宿普者黑卜水精舍客栈

这夜静得,狗吠声被放大了好几倍

星星镶在窗户上,眨着眼

邀几缕同样寂静的月光进屋吧

上床吧,和我们同枕共眠吧

夜深了,我们还没有睡意

我们有那么多想说的话

有那么多不被外人知道的秘密

今夜,就让月光来替我们分担吧

一声叹息,跌进寒冬的深夜

两句安慰,温暖如远山

三声鸟鸣,在破晓

春天,在我的身体里渐渐醒来

不管人间有多少白雪

我心里的桃花该开了

可以银蝶穿过眼帘

可以金蜂独辟幽径

落日,住进了一朵荷花

我和你住进了卜水精舍客栈

这里蒹葭苍苍,这里湖水茫茫

一朵朵荷花,静静开在庭院里

燕子回家,点亮屋檐下的巢灯

池塘里的每一个波纹

都是一个年份

每一声蛙鸣,都是一次心动

夜幕降临,声声狗吠

掘着黑夜的深井

关东门,开西窗

我和你就算是住在了水的中央

今夜,我们不说边关,不谈烽火

不说晾衣绳上的那一串水珠

像来此过冬的一排候鸟

今夜,每一颗星星

都是你印在我额头上的一个

亮晶晶的亲吻

每一声燕呢,都是一次

擦燃磷火的红红的火头

烧过的痕迹

今夜,天已荒成了

万里无云的碧空

今夜,地已老成了

一口深深的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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