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有趣

■浙江省永嘉中学/谢约索

我以为，有趣是从灵魂中渗出来的一种品质，而我生而有趣。

一

我爱幻想，在我七八岁时，在最纯真最值得怀念的时期，我开始有了自己的独特意识。那时，《一起来看流星雨》热播，我整日整日地守在电视机前，相当入迷。我觉得我就是楚雨荨。我跟她真是太像，我爱斜刘海，我爱取外号，我爱暴脾气。我的行为也要跟她一样，甚至精确到我的说话方式。在学校，我会问：“你觉得我像雨荨吗？”当同学们开始叫我“雨荨”，我就觉得自己飘飘然，走路昂首挺胸，保持自己的特立独行。

突然有一天，爸爸看着我，脸上展现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他问我：“你知道楚雨荨吗？”我想我成功得很彻底。我像生活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活成一部盗版电视剧。我筑起一道屏障，隔开了他人，也隔开了我自己。

我开始遵循“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开始有了小心思，但我不跟他们一起欺负班里“最不受欢迎”的同学。我眼看着她的“情书”被投影到大屏幕上，眼看着他们让她做最累最脏的活，眼看着她被人群一点点挤出去。这时候的我，总是很冷静，冷静地脱离吵闹的教室，吵闹的学校，吵闹的街道。我知道，其实我不是楚雨荨，我也不可能成为楚雨荨。那个年纪的我们会无条件喜欢成绩好又热情开朗的人，恰好我是这样的人。我喜欢这样的感觉——让我永远活在电视剧里，成为女主角的感觉。我明明很清楚地知道我不是也不可能成为楚雨荨，但我不承认，也没有人发现。我疑惑自己的脑子里怎么生出了两个小人，他们总是切换，但从不打架。我看着他们在成长，这成了我小小的秘密，我的技能。

二

十二岁，我突然开始写日记，日记本一定要小，不能超过语文书。日记很乱，记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例如我剪齐刘海啦，某某被我掀桌子啦，某某又捉弄我啦等等。我开始留齐刘海，是因为有个姐姐说斜刘海真土。我明明爱斜刘海，可我竟然更爱面子。我好像懂了一点点大人总是不让小孩掺和的那个世界。

十三岁，在我这儿是一道分界线，我莫名觉得自己一直是十三岁，我会下意识地告诉别人我十三岁，这是我到现在也没明白的一件事。十三十三，既不而立，也不解惑，我怎么就记得那么深刻。

中学生的头衔强制地安在我头上，真跟悟空被戴上金箍一样。没有人再叫我的外号，没有人再簇拥着我。大家又开始从熟悉到陌生，我默默行走其间，极力想要找回“万人迷”的感觉，但我没有找到。棱角开始出现，毫无预兆，日益尖锐，心思却没什么长进。我不止一次让人从哈哈大笑到无话可说，让人尴尬冷场。我沾沾自喜，觉得我有统领一切的能力，我还是有光辉的。

我可以像从前一样，把自己沉浸在现实的浮华中。我像个渴望畅聊的孩子，不断加入各个小团体小组织，好似跟别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事实上漏洞百出。他为什么不叫我？她又为什么不带我？我想加入，非常想，想到夜夜入梦的都是光环，想到拼了命地改变自己。可是在并联电路里，并联的灯泡越来越多，灯光却是越来越暗。没有了无所谓的勇气，光怕是要灭。在残忍的现实里沉浮碰撞，我情愿溺死，又渴望破浪而起，求生的欲望很强烈，逆流的欲望也很强烈，我迷失在劣质剧本里，把主角演成反派。

我的两个小人好像开战了，他们忍了太久，他们叫嚣着怒斥对方。我茫然无措，抬手又放下，我尖叫。

三

日记写得越来越厚，越来越美丽，但我的内心却离我越来越远。有一天，我回头一看，日记不像日记，我模仿别人，却成了四不像。从青铜到王者，需要的不只是时间，还有兴趣。我刚好没时间也没兴趣。

大家都变了，你的鞋跟多高，你用的什么口红色号，是我听不懂的对话。我隐藏自己，如同被群殴的英雄，眨眼间成了个废物。“世故”和“圆滑”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迎头而下，我难逃其间，妄图挣扎。我问同学：为什么不喜欢还能笑着打招呼？为什么表情能迅速地改变？而他们只告诉我：你也学着点吧，有用的。

又是夜深人静，又是十二点，我深思，我默然忏悔。我不该让人难堪，不该太直率，也不该过于另类。反思很深刻，却永远在下一个天亮前被统统遗忘，我还是刁钻、无脑、嚣张。我发现我一个人走，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也能像个公主。我爱上了自己与自己对话，与一切不会说话的东西对话，絮絮叨叨，开开心心。我是没学会表情管理，但我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我不会违背我自己的心，但我学会收敛。我狠命地想，狠命地融合那两个小人，以该有的姿态再去狠命地拥抱这个世界。我对自己说：嘴别贱，人也温柔点。

华灯初上，我要把我的假剧本撕碎，让我的电影上映。我要把我的死水蒸发，让我的活水灌溉。我的小人如烟，慢慢被我吹散，眼前开始变得明亮。我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直到有人很信任很热切地对我说：我真喜欢你。

四

或许我变了，又或许我没变。那道十三岁的鸿沟悄然成了平原，我来到了十六岁的巨海，哪天我渡海，可能又来到十八岁的高峰。我已经活了五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的一生，我不停改变不停探寻，但我一直觉得我活得像诗，也像滚滚江河，有激烈的过程，也有平凡的回忆。我希望我接下来的人生，依然是在矛盾中奔腾，特别中勇进，因为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我情愿经历一切，只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