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善平
我今年73 岁了,退休前是北京卫戍区预备役高炮师政委,在这支守卫祖国首都北京繁荣稳定的部队里,我工作了25年。每年国庆节,巡逻在花团锦簇的天安门广场,我常常会想起我的父亲周纯麟,一位长征中三过草地的老红军、一位历经九死一生的开国将军。
我父亲出生在湖北省麻城穷乡僻壤的周家湾,少年时当过少先队员、赤卫军战士、共青团员,1930年11月加入红军,一年后成为红四方面军的一员。根据党中央的指示,1935 年3 月28日,红四方面军策应中央红军北上。八万雄师退出川陕革命根据地,挺进川西北,揭开了红四方面军万里长征的序幕。
红四方面军的长征,是从长江支流嘉陵江的苍溪县东南2公里的苍溪河出发的。1984 年10月,83 岁高龄的徐向前元帅笔力千钧,挥毫书写了“红军渡”三个大字。红军渡就是红四方面军长征的出发地。记得父亲说过,为渡江,红军专门成立了直属水兵连。在嘉陵江支流东河岸边王渡场赶造了75条木船,这种船当地人叫“毛蚌壳”(也叫“五板子”)船,船身小、体量轻,每条可容一班人。同时,红军充分利用王渡河滩与嘉陵江红军渡江主渡口相似的地形地貌,在东河上进行划船、泅水等渡江作战训练,后来有军事专家称这里是红军的第一支水军诞生地。这个水兵连里的一些班长、排长,后来成长为新中国东海舰队、北海舰队、南海舰队三大舰队的主要领导。
28 日晚9 点左右,我父亲所在的红军30 军担任渡江主攻任务,政委是李先念。在塔山湾主渡口,秘密将红军造船厂建造的75 条“五板子”船推入江中,强渡抢滩。四川军阀的西岸防守部队不断向江中开炮,嘉陵江腾起一个个冲天巨浪,渡船上一名船工被炸死,一名红军女战士立即抓起船篙,继续撑船。快到岸边时,女战士不幸中弹,肠子流出来,但她只是用手将肠子推进肚里,勒紧腰带,继续撑船到对岸。她挺着身躯目送战友们冲锋,最后倒在激流中……她叫石磨玉,牺牲的时候年仅19岁。“红军渡”碑上的女战士雕像就取自她的原型。
红四方面军自胜利强渡嘉陵江之后,24天里连克9座城镇,歼敌1 万多人,占领了嘉陵江到涪江之间二三百平方公里的区域。这次战役是红军史上对敌正面作战投入兵力最多、历时最长、规模最大的一次大江大河作战。它的胜利实现了“强渡嘉陵江,迎接党中央”的目标。父亲每当说到这里,常常满面红光,仿佛回到了他当年的那个时光。
说起红军长征爬雪山过草地,我父亲总是摇头叹息,几度哽咽。红四方面军从嘉陵江边出发到甘肃会宁,地图上直线距离不到1000华里,因张国焘阴谋夺权分裂红军,红四方面军在人迹罕至的雪山草地间辗转历时一年零七个月,反复迂回往返折腾,途经四省超过一万华里,数万将士的鲜血遍洒征途。过草地这种最艰苦的行程就走了三次,有的红军战士多次翻越夹金山。
红军翻的第一座大雪山夹金山,在四川境内阿坝地区,海拔4100多米高。当时传唱的歌谣是:“夹金山、夹金山,鸟儿飞不过,凡人不可攀,要想越过夹金山,除非神仙到人间。”红军就是神兵天将,两次翻越征服了夹金山,但也付出惨痛的代价。父亲说过雪山的时候,白天遇到高原的阳光紫外线很强,晒得眼睛睁不开,山上白雪一反光,眼睛刺痛直流泪,有的战士眼睛红肿几乎失明,红军就用土办法,边走边用雪擦眼睛有一定效果。大家搀扶着得雪盲症的战友爬山,后来人越来越多了,便把腰带解下来,接成绳子牵着走。大雪山的气候是娃娃脸,一天变上好几变,中午晒得直冒汗,午后头发上、眉毛上都结成冰,连话也说不利落。有一次,一组结着绳子得了雪盲症的同志在艰难行进中,突然一股狂风刮来,一个同志没有站稳滚下了山,其他人来不及松手,一个接一个,四五个同志都滚下山牺牲了。
红四方面军第三次过草地,一路上,到处都可以看到红一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过草地时扔下的东西,还可以看到一些红军战士的遗体。当地人烟稀少且多属少数民族,筹粮极为困难,吃饭成了大问题。没粮食就杀一头牦牛,不但要把肉分给部队,连骨头也要砸碎了熬汤喝。牛皮也要分了吃,有的煮烂了吃,没有那么多柴草,就烤一烤吃。牛杀光了,上级明确规定,收容队的马不能杀,首长就把自己骑的马杀了分给大家。牛和马杀光了,就吃皮鞋,有的皮鞋底是生牛皮做的。皮挎包、皮枪带、皮带,凡是能吃的都拿来吃。
我父亲最难忘的是第一次见到毛主席和周副主席的情景,那是在川西北长征路上,守卫一座红军必经的木桥。旁边有座名叫康麻寺的喇嘛庙,守桥营不少战士吃野菜时掺和吃了有毒的野菜后倒在那里休息。听说红一方面军有支部队要过桥,我父亲当时是营长,赶紧去迎接。迎面就碰上穿着破旧灰军装、满脸浓密的大胡子、拄着木棍走来的周副主席,后面有牵马的警卫员。周副主席仔细地询问部队粮食的情况,特地交代要照顾好中毒的同志,以后吃野菜要学会挑选。紧接着又走来一位身材魁梧的首长,头发很长,脸庞比较消瘦,穿着灰色的旧军装也拄着棍子。周副主席介绍这是毛主席。毛主席紧握我父亲的手,关切地询问了部队行军的情况,鼓励大家团结一心、战胜困难,一定能夺取长征的最后胜利。听到了毛主席和周副主席亲切的话语,我父亲只觉得心头热乎乎的,对走完长征的路充满坚定信心。
我父亲是1986 年73 岁时去世的,战争年代多次负伤对他的身体伤害很大,尤其是三过草地更是留下了无法治愈的疾病。然而,他时常对我们几个孩子讲述的长征故事,从小就扎根在记忆深处。最近这几年,我和一些红军后代的兄弟姐妹们到红四方面军长征走过和战斗过的地方去,凭吊和瞻仰父亲的战友红军先烈。我现在也是爷爷辈的人了,我特别希望年轻的朋友们到红军长征的路上去走一走、看一看,你会真正理解什么是长征精神,什么是中国梦,什么是不忘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