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蔓
一扇门的开始是不是人心的开始
开时,什么时候进来,什么时候
出去
一扇门的开与合,是不是人心的
开与合
我退到现实的角落
乘着夜色悄悄溜进功利的门
起伏的水流一波按下,一波又起
哪里人潮汹涌,人们都在为自己
的利益互相争夺
我胆怯地被挤出门
起风了,这扇门哐当哐当
磕痛我奔波的筋骨
转过身,爱从恨的一条路上走来
时间敞开细小的缝隙
我微胖的身体走进勤奋的大门
飘荡在风中的一道曙光
射进来,温暖我的忧伤
寻找疼痛根源,止不住一寸寸放纵
关闭功利这道门,丢弃陈词滥调
卸去伪装,顺着天光爬出旧年
从繁忙的事物中踱出一步
世界仿佛被扩展了
面对一道道关闭的五花八门
正在一扇扇敞开
我侧身出入勤奋的这扇大门
天空越来越高
从石阶朝下看
万源如纸
纸上的霜快速蔓延
爬上山顶
爬上行人的目光
忽然听到山间
落叶掉进流水的声音
草木的枯荣,使一滴水变成镜面
我们看远山的事物,越来越清晰
雾一张口,吞进它们
雾一张口,吞进我们
雾一张口,吞进石阶旁的两排万年青
天空飞舞的红雀都被吞进
人们发出叹息,雾与雾叠合
遮起了光的乐喜忧
石阶上的风吹来吹去
宛如祖先的灵魂不停地奔跑
覆盖这尘世的雾
吹亮我们
花瓣晃动,翅膀痉挛
不说话,射出暗器
恰如一根褪色针
啜饮生活的悲欢离合
鲜血正在散开
仿佛还有更深邃的情爱继续追赶
蜜蜂嗡嗡嗡,搬运着针尖上的甜蜜
我一只跟着,总是跟丢它们
热浪横流
蜜蜂用干裂的嘴唇翻着危险的姿势蜇
蜇到花心跳动
另一朵玫瑰的刺
扎进自己的身体。欲火和毒汁弥漫全身
写完意境两个字,纸上的青山欲倒
一行行倾斜的树,溅出流萤点点
拨打夜色
橘子如灯笼般翻动着古典的意境
纤细的经脉压住了生活的尘埃
我小心翼翼写明亮的夜晚
但笔力到达天空
就偏离了轨迹
就是落笔太急,迷恋事物的外表和自身
的伤感
钟表忽然停止跳动
修理时间的人正在路上拧紧发条
让下垂的树枝,饱蘸时光
窸窣的树叶声
把一道道磨痕,画在路人的脸上
又替他们擦去踪迹
风卸下雨点,洗净树木、石头
公鸡鸣叫的声音
向更远处的山坡飘去
回音,小于南龛寺的祈祷声
波动的河水,承载了远去的时光
古树吐尽叶子
我被山坡上的灯点亮
风把树叶吹到石窟上,成为一片袈裟
改变着云的形状
对人们发出亲切的一声问候
南龛山清亮,明丽
一只鸟,又一只鸟掠过庄稼
来回穿梭,恰似一位飞翔的农人
在点数着闪亮的稻穗
任怀强
你有没有记得,今夜寒冷来袭
像火烧云像烧荒的野火沿着
耕路、田埂、油菜地上扑来
你有没有记得,它们与朝阳
与晚霞的形式植入你的身体
我常常告诉自己,你的所知
那跋涉时,像光芒和阴影雕塑着
每一棵芦苇。在乡下,请不要
忘记火烧云,我以永恒的火烧云
演奏的曲子,一直绵延到你的故乡
像父亲在劳作的人,在泥土里
与青草与虫鸣。它们属于村庄
属于村庄的每个黎明和黄昏
属于幸福来临之前的部分
决定为自己装满暗算的冒险者
他扔出一枚旭日,又收回一轮落日
之前,他刚经历了一次没有日头
在场的生活;再之前,他经历的
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只能被海绊倒
多少年来,他一直在寻找从他爱过的
蓝天的铺面,到设宴的孤岛。但他
找不到切入口去咬定它,只知道
它比他想象的要澎湃一些。一次
没有时空在场的想象,如同少妇
昨夜里湿身的潮水,一路倾泻,直到
悬挂着热烈的蓝色词语的横幅上下翻飞
穿过风的缝隙,祝福的在不断燃烧
修辞。他把一杯消逝倾过头顶,接到了
可以用大海熄灭所有的潮汐。雇佣
街头的问候者一样能够规范秩序的
早已失孤。他微笑着按下手机免提
接受祝福,并且和对方开起了玩笑
鱼类和海藻,以及海鸥尖细的求偶
成为一个荤素搭配的段子,大海
他,包括这个世界,大概只有曾在
短信中横飞乱舞着才是存在的必须
春暖花开总是那样在闪烁其词,他
需要祝福以及形式主义的来电,这座
大海的美学是迷茫的,它是天的影子
所产生的游戏成为最为著名的倾斜
他曾在墙上写过:需要超生的爱情是
一种有利润奢侈品。他想成为天的镜子
在人类是一个骗局的路上,能照见
浪花将浪花的往事一网打尽。他再去
照出比他想象的要澎湃一些的景深
一早就被雨敲醒,困顿了一生的地盘,
在高山里走失。一块弹丸之地在花枝
乱颤。有几株白杨树之间,雨太轻,
擦过黑夜也沒有几道痕。河是小河,
路是小路,屋是小屋,只淋湿我的梦。
我说服不了雨,雨也说服不了我,
命是小命的我,只等小如虚空无量的
云,承受不了最小的闪电,刺伤许多
事物。我们站在高山之巅,顺着天际
往下看。有些事不必回首,能装进
一座大海的天空,我找不到随风潜入,
抽丝般穿过的村舍。我的焦虑则布满了
白杨之外的空间,一经倾出就压弯了
一群人。没有边际的小,扩散着,
像古老的时光,最后那一滴特别闪亮。
点在脑门上的一次次排练的恩怨,恒久
而简单。它已经扭曲,像一隅山坳,
当上高山,让他突然从心中滚出:
到了,它是我无法所抵达到的家。
从一株植物里脱身而出,三三两两
连不上筋,就被不正经的人削剪,
我看到它们都长着眼睛。被搁置或
被丟弃的它们,散出浓烈的香味。
它们会有预谋的响声,也慢慢地
消停下来,直至变成彻底沉默的
愚木。会不会潜伏着各种玄机?
太多的猜测卷走我的空落和寒冷。
越来越淡的心思怎么却会越来越重?
到了冬天,我习惯了用它们取暖。
当我把它们劈开,扔进炉膛,它们
哔哔啪啪吱吱喊叫着,浓香四溢。
这更具有形体意识,仿佛这么多年,
它们一直等着涌出热泪并没有死去。
黎阳
一说越王,我想起那个家伙
卧薪,不尝胆
都是一段段生命
而涛声,不断落进我的呼吸
百尺危楼,早就站在尘埃之上
满天的星辰,依然活跃在天际
那些胡言乱语的茶客,或者正襟危坐
或者活在壶中,根本不理
江湖的险恶,只是望见
涪江有多少泡沫淹没在
层峦之后。我不善言辞啊兄长
白白把一厢情愿落成白发三千丈
扁舟散发的你我,何曾不想
用碧血丹心,唤出一片孤烟
就当无悔,把满庭芳芬写成几段分行的
岁月,随便让路人挑拣
数块青砖的车马奔腾而过
这栋满目琳琅的句子里面没有看到
任何一颗闪过光的钉子成为栋梁
只有一路石阶不曾言语
不曾想过让自己秀成破碎的沧桑
鸿门宴的退路只有你才能够断后
眸中的神马,一路烟尘
把忠义的词语洒在汉的基石上
忠魂不散,在西充的夜晚
你的名字从远处传来
一把利剑
一碗烧酒
把平定三秦的战火烧得亮澈云天
荥阳的路上
才有“食尽,汉王降”的碎语
不断涌上百姓的心头
替主之身,才能够抵挡项羽的一腔烈火
一路走来,国在
山河还在
纪大将军的名声还在
从一段古书的阴影中传来的甩袖之声
把深陷在程序中泛出泡沫 碎了几条街的眼神
众生之苦的果子,在浊浪滔天时才能落地
而救民于水火之中的大人们 依旧呆若木鸡
惊堂木从来拍不醒看戏的人
这种清名需要身家性命做单
御字碑前,马廷用赖以全活者
难免是一地落叶
而在紫岩场读书的马廷用
从来没有读懂世态炎凉
却用一世文德写成《紫岩文集》
留下西充盛开出的满世的芬芳
沿着时间的沙漏,从一级级凝固岁月的
台阶
缓缓而下,红色的方砖面容依旧
所有的灯高悬在篮球场上
那些跳跃的身影从光的涟漪中频频
投入心中 金口河一个崭新的名字
镶嵌在大渡河岸
而留在河水中的背影,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高大,直到金色的阳光
洒在大峡谷的壁上
直到春天的风吹绿台阶边的草木
直到一句我为祖国奉献了青春
直到老房子里的饺子还在飘散
四十年前的味道
直到理发馆里的老椅子讲述落英缤纷
直到金口河人,把大瓦山的脊背扶正
把成昆线的隧洞看穿
才让一片月色,落尽短短的分行之中
才让行吟的脚步停了下,停在一句诗的
眼睛上
出现三条成长的线
那些云里来的脚步中,还有劳动号子在鼓荡
静默的石碾在崎岖中挺起一串串乐西路面上
的平顺
从岁月的倒影里搲出一碗稀饭
那些米粒上的光,照亮了中国的黎明
有谁从史书的册页上,诵读出生命的疼痛
筑路救国的525公里路上 有三万人倒下
有三千人埋在峭壁之下成为一座风雨中
无字的碑文
在陈述的句子里切断生命的光
蓑衣岭上,山岚依旧
山风依旧山花依旧
而行走于此的路人
不断把一副挽联记在心上
内心的褴褛在心灵的峡谷飘荡
民工民工民工
能否在你的心里荡漾出一份宿命
从时间的轨迹上脱身而出
我点燃最后一根香烟
站着站着站着
直到一声长鸣击碎了所有的云
让一份赤子的情怀留在一页诗篇上
郭静
风持续吹。世间的苍茫,没有界限
季节逡巡的悲苦,落了一茬
又是一茬
那忧郁的蓝,让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微醉。三十年河东河西
他的眸子里只剩下一丝寡淡
只剩下宽恕或敬畏
——一根草的身世是一个陷阱
不要轻易揭穿
爱你的人,不辞而别
一场大雪纷纷落下
所有的路,没有尽头
一棵树靠近另一棵树
这是前世的约定
没有人在意,戈壁深处
两棵树微微倾斜的身子
它们秘密的话语
风,不会听懂
更多的时候
风和风,纠缠在一起
分不清,彼此的哀伤或嗓音
藏在无形的袖管中
窥视白天。等到深夜
就蘸几点月光,在青石上
反复地打磨
它渴望一个绝佳的时机
当子弹哮喘,弓弦鼓荡长风
一把匕首,在暗处
把仇恨饮满
它携带的寒气,使一朵花
不敢过分妖娆
那个正襟危坐的人,在梦中
曾被一把隐形的匕首
追赶得大汗淋漓
继续隐形,在时光深处
它不再是一把匕首了
紧握它的人,已渐渐衰老
他把习惯性的打磨
当作临死之前的又一次挥霍
陈宗华
风成了经幡生养的儿子
雪域之巅无穷无尽的天空蓝
寂静是干净的乳汁
做谁的替身?扎西顿珠
和仁次德吉终爱余生
秘密在我心中,铸的骨系
万物平身,太阳恩予每一座雪山
泛起红晕,汩汩溪河始有流声
奔向江海,善于入戏,也善于出戏
换一身新衣服去见他们
铺山纸,纸坟幡,青香,红烛
还有费九牛二虎之力出的一本书
准备念给他们听——
大舅夭折于1950年,七天疯
二舅夭折于1956年,患痢疾
外公逝于1960年,饥饿水肿
幺叔夭折于1967年,只有九岁
祖母逝于1974年,痈疮转败血症
祖父逝于1983年,肺癌
大伯逝于2011年,脑梗堵
四伯逝于2013年,帕金森病
外祖母逝于2015年,脑出血
在这本书中,都有记述
换一换好心情去见他们
他们在青冈丛中开出思茅草长成的路
他们紧紧握住甜蜜的白根须
摇动着风,指明方向给我们釆集
他们从长三角泥堆掩体下醒来
抖了抖晾在天上的云朵
再亮了亮寄放在画眉鸟声喉里的嗓音
伴着烛火兴旺,烈焰飞旋
他们目送我们很远
给他们的白菊骨朵,次第盛开
我嚼着白根须,水汁丰足,肥厚嫩脆……
牧青
世上的柔软之物
最怕坚硬的东西
比如一株草
随时担心着
来自明处暗处的刀锋
不过也有例外
比如月光,比如流水,比如春风
任凭刀斧乱砍
也无惧伤痛
还有浸泡在内心的一粒粒种子
即便遭遇外部的尖锐攻击
也依然
坚硬无比
比如爱,比如恨
生前,你是一个善良的人
因为好打抱不平
常遭恶霸欺凌
那时你的儿女都小
面对几根在家门口飞舞的棍棒
无法为你瘦弱的身躯
挡住一次次攻击
当我们终于长大
你却撒手而去
不知道在另一个地方
你是否摆脱了前世的命运
如果那里跟人间差不多
你就把这块碑当作盾牌
为受伤害的一方
讨回正义
只是我担心
你想借它压住孤独
它却只有,只有一片落叶的轻
高亚斌
路灯开在暗处,阳光不能抵达的地方
空洞的夜,缩紧了
路灯看到过失眠的窗口,思想被黑夜折磨
看到夜色中被孤立的一切
以及喑哑的事物被无声镀亮
它看到别离和痛哭,肆意的醉酒、破碎的
生活
它照亮世上暧昧不清的部分,直到
黎明时分,阳光跟白天的合谋
屏蔽了它
残雪未消,残酒也未消
一树梅花是必要的,它有半空的酒杯
和明月的怀抱
微驼的老人和稚拙的童子
消失在门外,松荫下就多出了寂寞
夕阳碾压青山,朝代的背影被暮色加深
江河无言,苍山一道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