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故事多

■马 卫

乡村的文人，都是些半吊子。没有考出来又喜欢读书，大家称之为书呆子。

他们能背，能挑，也能扛，但绝不是最能劳动的人，因为大多体质羸弱。由于常常看书，他们长得有些清秀、斯文，好多还戴着一副廉价的眼镜。

乡村的文人淡泊，不求功名，只求一份安稳的生活，精神的充实。

乡村的文人，读的书也不时尚，大多很“过时”，但很经典。比如，鲁迅的《呐喊》、郭沫若的《蔡文姬》、巴金的《家》、沈从文的《边城》，或者是《今古传奇》《古文观止》等，有时还阅读梁羽生、金庸、古龙、陈青云等人写的武侠小说。

他们读书漫无目的，有时就是看一本农历，也一样读得津津有味。乡村的文人，像山上的草，随风长；像坡上的树，见光绿。

乡村的文人也有风光的时候。比如，谁家的老人走了，那家人会请他写家祭。这可是狠活儿，相当于城里人的悼词，但比悼词要求严格，因为要押韵合辙。

乡村的文人也好酒，但他们喝的是村里人自酿的苞谷酒。因为人熟，他们可以直接去酿酒人家里接原度酒。这种酒高达60多度，有时达到70度。这些清瘦的乡村文人，喝这样高度的酒，如同饮山泉一般，竟然不醉。

喝多了，话就多。于是，他们从盘古开天地讲起，开始了“摆古”。

乡村永远有故事，而且有名有姓，有根有据。乡村的文人，讲故事总有个开头：话说当年，八大王张献忠进四川，那个杀人呵，如割茅草……

听多了，大家都会，只是每次听，都有新意。因为喝了酒的乡村文人，常把发生在宋朝的故事讲在唐代，把李白喝的酒说成啤酒，大家心里暗笑，却绝不打断，或是纠正。他们讲得大家点头哈腰、心醉意沉时，就很满足地摇头晃脑。

乡村的文人，一辈子没有做过什么大事，死后剩下的几本破书，子孙们都不屑保留，于是当废纸卖了。

乡村的文人，也没有留下大名，人们只记得某个故事，是某某讲的。

乡村的文人，就是乡村的书，不过他们是二元纸木刻或石刻版，所以难以流传。乡村的文人，就是乡村的历史，只是历史记载得简略，他们活得更详细、真实而已。

乡村的文人，代代不绝，乡村文化因此得以留存、薪火相传。乡村的文人，就是乡村的根，没有他们，乡村永远长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