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元素的文学表达

2019-11-12 14:28◆青
长江文艺评论 2019年2期
关键词:长江文学文化

◆青 屏

□ 对处在重大转型期的当下中国而言,研究长江元素的文学表达,是基于历史使命的文化寻根,是基于文化自信的本土关怀,更是基于生态文明的未来考量。

□ “长江元素的文学表达”涉及两个方面,一是何为“长江元素”,二是如何“文学表达”。这个话题具有浓郁的呼应国家战略规划和时代主旋律的色彩,它对于文学批评的意义是有可能为之提供一种新的视角和方法,对于当下写作无疑是一种提请和召唤,期许建构新的写作纬度。

□ 如何找到长江与人的生命个体乃至想象共同体之间的关联部分,如何发挥长江文明整体上的后发优势,如何把长江作为一种取之不尽的文学资源和精神财富,需要作家们持续地关注思考,不断地挖掘历史与重新形塑,从而汇聚成文学的长江,后浪推前浪,生生不息。

本期主持人:李雪梅(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

特邀嘉宾:

高晓晖(湖北省作家协会党组成员、副主席)

韩永明(湖北省作家协会理论室主任)

蔡家园(湖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秘书长、《长江文艺评论》执行副主编)

王远坤(湖北经济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院长、教授)

陈建华(湖北经济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教授)

孙旋(湖北经济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对话嘉宾:金立群、吴佳燕、谭杉杉、钱刚、李汉桥、张雯、叶琼琼、雷登辉、吕兴、布利布利、陈凡、周俊峰、刘萍娉

李雪梅(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

“长江元素”是一个容量极大的概念。从地理空间看,长江流域自西向东横贯中国整个版图,从历史纵深看,长江文明隐藏着中华民族几千年的秘史。这里的“长江”,既是自然长江,也是人文长江,更是战略长江。作为自然造化的长江,从唐古拉山到崇明岛,一方面造就了无数的自然奇观,另一方面也蕴藏着巨大的破坏性能量,水患灾害曾让人们付出沉重代价,也逐步唤醒了人们的生态意识。人文长江,重点关乎人与长江的精神联系,被称为“母亲河”的长江,对沿岸居民而言,直接影响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建筑格局、脾气秉性和风俗习惯,对海外游子而言则意味着家乡和故国。战略长江,常常关乎生死存亡的大局,从古时的长江天险到抗战时期的战略大撤退和石牌保卫战,再到1970年代以来葛洲坝、三峡大坝的相继建成,到如今以“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为导向推动长江经济带发展的新时代区域协调发展战略,长江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所在。当然,以上三个层面在文学中往往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常常缠绕在一起,构成文学中的丰富存在。

文学中的长江元素源远流长。从绚烂的楚文化到丰富的当下文学,从本土写作到海外华人写作,川流不息的长江一直都流动在文学中。长江元素的文学表达如此丰富,但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从长江元素出发的相关研究却并不充分,尤其是当代文学研究中还有很大的空间尚待开掘。如今“长江”被置于如此显眼的前景,我们当然不能止于追寻热点或是停留在文学作品中简单的罗列长江元素,而是需要潜心讨论如下问题:长江如何形塑文学的面貌,文学又以何种方式呈现何种长江?亦即长江与文学互动的文化机制与内在力量,应该成为我们关注的重点。由此推衍开去,将会发现很多有待探讨的问题,如从历史考量,文学中的长江元素具有怎样的历史底色和精神隐喻?从现实考量,长江如何影响了沿岸城市精神和乡村风貌,如何形塑了人与自然、社会和自我的关系?这种种关系又如何塑造文学现实?从地域文化考量,长江文化的整体性特征和内部异质性构成怎样复杂的关联?从生态文明出发,如何将古代水文化和当下水问题结合?如何以文学的方式阐释和实践生态长江?从建构民族文化共同体出发,如何理解长江对民族精神的丰富承载,触摸长江在民族命运变迁中的神秘心跳?如何充分运用长江元素讲好中国故事、塑造中国形象?

对处在重大转型期的当下中国而言,研究长江元素的文学表达,是基于历史使命的文化寻根,是基于文化自信的本土关怀,更是基于生态文明的未来考量。改革开放四十年,我们面对多元文化的冲击,常常忽略自身传统的巨大潜力和现实问题的独特性,对以上问题的思考无疑将激活和唤起我们自身的传统和生命体验,提醒我们观照和追问当下中国的现实问题,让文学创作和批评在历史、现实和未来的交汇中焕发出新的活力。

金立群(湖北经济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我小时候每年寒暑假都要坐轮船沿长江从武汉到南京外婆家。那时候从武汉到南京坐船,下水是28个小时,上水是36个小时。长江上的航行给我留下了一生难忘的记忆。船舱里,大家好像融洽相处的家人,孩子们从船前到船后,楼上到楼下撒着欢地玩,我还恶作剧从楼上往楼下伸出的脖子、头上浇水。而且我对社会之等级差异、之贫困的认识最早也来自长江。江轮上舱分五等,以及没有铺位的散席,有人大冷天也只能呆在外面的甲板上吹寒风。在船尾餐厅,我亲眼见到贫困买不起饭的儿童趁就餐的人不注意,朝他们的饭菜碗里吐口水,人家没法再吃下去,于是他们就端起来接着吃。可以说,我最初的童年快乐、对社会的认识都来自于长江。所以,我觉得长江不仅是一个地理坐标、一个历史或文化的象征、一个经济发展的战略,它首先必须内化于我们的灵魂,内化为我们的生命体验,才有可能成为一种文学表达。任何外在的地理、文化元素都必须经过这样一种内化才能进入文学。

特别是在今天这样一个时代,对于人们来说,长江元素在生命体验中的意义越来越弱化,越来越沦为一个装饰性的元素,而非一段生命体验的象征。我们现在的生活,已经越来越远离本真的自然,不再是成长于一个充满了自然元素的环境,不仅是长江,就是风、雨、雪,难道还会是我们的一段生命体验么?它们多半还是一种装饰性元素!所以,我觉得作家和批评家们需要共同努力,挖掘生活中的自然、地理、人文元素,但一定要将其内化于心,比如我们讨论的长江元素,从而重建人与自然之间的联系,这也算是对“不忘初心”的真正的文学响应吧。

吴佳燕(长江文艺杂志社副主编)

所谓“长江元素的文学表达”涉及两个方面,一是何为“长江元素”,二是如何“文学表达”。自然意义上的长江带来的各种流域生态、地理风貌、生物属性,人文意义上的长江因“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带来的各种风土人情、方言性格、文化气质,以及长江本身作为一条江的变迁历史与功能改变蕴含的人与自然的关系,都应该是包罗万象的“长江元素”之涵盖;而只要这些元素进入个体的生命经历和情感体验,进入作家的观照视野和字里行间,无论作为背景还是主体,纪实或是虚构,都可以视作长江元素的文学表达。

这个话题具有浓郁的呼应国家战略规划和时代主旋律的色彩,它对于文学批评的意义是有可能为之提供一种新的视角和方法,即如何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如何以一条源远流长的大江为母体和坐标,去截取和梳理它所孕育和指向的一个区域的文化特征和文学史面貌。要让这个大而化之的话题真正落到实处,需要对古往今来的文学作品中涉及长江书写及其意义进行挖掘、厘清和分析,从而建立起一条文学史上的长江。它是现实长江的文学镜像,两条长江穿越时空的烟云际会,遥相对应又并行不悖。在这种文学长江的回溯与检视中,我发现那些有关长江的古老诗歌与原始情感格外打动人心,具有共通的生命感受和永恒的文学力量。因此,如何回到初心,找到合适的路径去触及人类共通的生命体验和宏阔的文学主题,如何让长江元素进入到个体的经验记忆与生命情感并流淌到作家笔下,是一个持久浩大的过程。这样的长江,才是充满人的命名与赋形的长江;这样的文学表达,才是更为动人和可以流传的表达,才是真正有意义的文学;这样的文学长江才可以真正大于现实的长江。

这样的话题对于当下写作无疑是一种提请和召唤。如何把长江作为一种取之不尽的文学资源和精神财富,需要作家们持续关注思考,不断地挖掘历史与重新形塑,从而汇聚成文学的长江,后浪推前浪,生生不息。

谭杉杉(华中科技大学中文系讲师)

长江的书写过程,就是长江的各分段、支流被视为整体,从“我的家”变成“我们的家”,从区域地理向国家地理转化升格的过程。长江的特点在于,因悠长的历史和辽阔的流域,并不存在绝对的自然地理以及文学地理的静态形式,长江与文学的耦合从一开始就显现为自然长江的人文化、人文长江的文本化以及文本外部的社会实践功能,它始终流淌在一种开放性的未完成趋势中。因此,文化长江诞生于时间、空间与文学活动的审美实践关系中,主要包括自然地理、人文地理以及二者之间的转化与建构。也就是说,长江首先是先行的存在,它的活动和变迁不因人类意志而发生变化;其后因艺术家和文学家的书写和描摹产生了被书写的长江;然后,被书写的长江回到民众中,影响并改变他们的生活。依据文学活动的生成过程,对长江的书写实则包括了三种文本内容:前文本、文学文本和后文本。前文本主要指创作主体审美经验的在地性构成,表现为作家的具体活动场域与文学文本所要表现的对象;文学文本有两个基本纬度,一是文本中关于长江的物理性空间呈现,比如长江沿岸的植被、乡风、民俗等,一是文本系统的内部空间,比如事件发生的语境、情感依托的山水环境、情节叙事发展的系列空间等;后文本主要指文本在完成之后进入传播、读者接受、文本价值再赋予、集体文本的板块运动等。

当下的文学创作注重在世界文学的视野中强调审美经验的地方性,讨论长江元素的文学表达,究其实质是反思当代社会文化语境下审美经验的异质性与共生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对长江的书写必须虚实结合,实是指通过作家的个体经验和细节描写,再现踏实可信的长江景观,它是物质意义上的长江;虚的部分,是指生命体悟,是作者对所描述的长江的精神层面的理解以及终极追问的介入。由于作者的差异,不变的长江在不同作家的笔下呈现出的文学文化意义不同,甚至有可能相反,这也就是文学创作的主体性赋予长江元素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钱刚(湖北大学文学院博士生)

首先,长江符号的地域化。长江是民族国家的文化图腾,也是地域文化的象征符号。武汉有许多组织机构习惯用长江命名,几十年如一日集中使用某个统一符号,将长江符号与地域性的实体强力捆绑。用命名方式将符号“私有化”的做法是一种很好的文化策略,这种策略也需要文学力量的积极参与。

其次,长江符号的统一。从民族国家的角度来考察,可以看到一种很特别的现象,民族国家的象征符号系统中出现两个高度接近、并列的水系符号———长江和黄河,一山不容二虎,两个符号可能会相互博弈,各种文学书写会自觉不自觉地参与这种历史进程。

第三,长江符号的均质化。长江作为中国文化中的原型意象,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内涵外延变得相当庞杂,成了无所不包的符号系统,变得均质化,丧失明晰独特的定位。长江作为文化,作为符号,其特色到底是什么?跟其他的水系文化和水系符号相比,独特性体现在哪里?恐怕很难一下说清楚,这也是今天的文学表达需要着力的地方。

最后,网络时代的长江符号叙事。网络时代也是小叙事时代,文学该如何表达民族国家一类的宏大主题?在网络时代神圣感普遍失落的背景下,作为集体性、民族性的大意象如何在文学表达中继续发挥图腾作用?这就需要在新的时代背景下赋予长江被人们热切呼唤的、内心认可的、时代急需的文化价值,同时让这种符号带上个人的经验烙印,从这些个人烙印中折射出千般面目万般风情,最终形成可亲可感,让人内心有所触动的文学大意象。前后两者并不矛盾,但如何有机结合会构成当下文学创作的难题。

李汉桥(湖北第二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

如果以长江流域为分界线,可见南北文学的不同个性。

其一,异质性。早在先秦时期,长江流域的楚国就表现为“不服周”的叛逆性,曾多次挑战周王室权威,《小雅·采芑》中周宣王将楚国与北方的玁狁并列,楚国就表现出“我是流氓我怕谁”(“吾乃蛮夷也”)的挑衅姿态。当年孔子周游列国,宣扬黄河流域的周礼文化,在楚国遇到一个名为接舆的狂人,欲与之言,他却扬长而去。长江流域的女子也很有性格,黄河流域对女子的规定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南方女子却有些“鬼精灵”,像《山鬼》中的女性,更少理性的束缚,呈现出一种自然随性的状态。在鲁迅“弟子”中,湖北人居多,像聂绀弩、胡风,尤其是胡风的性格比较桀骜。浠水人闻一多重新高扬屈原的“国殇”精神,他的诗作中充满一种赴死而生的勇气。湖南人丁玲的爱情书写,在其他女性作家还在思考如何离家出走的爱情主题时,已经在思索两性如何平等交流。

其二,神秘性。长江流域的神系很多,仅屈原诗作中就出现过东皇太一、大司命、少司命、河伯等神祗,其它如巴蜀尚“巫”、云贵尚“蛊”,至于“百越纹身地”,信奉“侬教”,都带来了长江流域文化的神秘性。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充满了许多遗风怪俗,像《月下小景》中,女人同第一个男子恋爱,却只许同第二个男子结婚,不然女子会被沉潭,或者抛到地窟窿里。韩少功当年的寻根文学最终寻的是什么根呢?我们从他的作品中只能发现神秘甚至是诡秘的“巫鬼之根”。

其三,包容性。所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千里不同情”,长江流域的文化形态是多元共生的,这里有巴蜀文化、湘西文化、滇文化、吴越文化、岭南文化等十几个文化圈。当年楚人的交流都是“双语”或者“多语”的,采取“北方官话+各地方言”的并行模式,西汉刘向的《说苑》记载的《越人歌》,很好地体现了这种双语文化的特点。正是尊重各地的宗教、信仰、语言、文化,才让楚文化大放异彩。可见,长江文化并非统一的文化,而是多元、包容、开放的文化。因此,不要力求打造一个统一的文化、文学,而是力求打造独具特色、各具地域风味的文学。

张雯(华中科技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如将“长江”作为一个文化范畴来谈论,对其进行大致的定位是有益的。比“长江”大的文化范畴,我想应是“南方”。中国的文化分南北,虽无严格界线,但在气质上的差别是容易感觉到的。北方厚重、质朴、内敛,南方轻灵、绮丽、开放,按卦象分属坎离,这是南北之别的大端。这种差别在南人北人的性情和生活方式,以及在南北艺术风貌上都极可感地表现出来。南北方在文学上的差异,远有《诗经》与《楚辞》之别,到现代则有京派海派之别。以南北论,长江自然是属于南方的。而在“长江”之下,因长江水系所涉地域之大,各地以其复杂渊源衍生的地域性文化其数无算。如巴蜀、荆楚、吴越等地的文化,均自成一格。这些文化的成形与长江自然脱不开干系,但若说这些文化全仗长江以成,却又不能成立。其气候、地质以及历史因缘等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因此,长江文化也不可就认为即是这些较小型文化的堆积而已。我们或者可以说,长江文化应是长江水系施于这些地域文化之上的影响。这样,我们就需要在南方文化与长江水系内的地域文化之间,辨识出一个独属于长江的文化层面。依着这样的思路,我勉强辨出长江文化的一些面向,权作抛砖之说。

一是长江作为东方最长大隆盛的水脉,吞吐巨量的生命,它是一个湿润郁蒸的生命场,生机勃勃,色彩丰富明丽。二是长江水脉与流域内复杂的地形水陆相错,烟水氤氲,有一种灵动神秘的氛围,故而其文化也气韵缈缈、通灵奇幻。三是浩茫的历史感。长江天险是古来兵家争斗的要地,无数历史事件上演于此,历史兴替时空渺茫,而人命微脆。四是江湖世界的隐秘与自由。长江流域孕育的江湖世界,是与庙堂相对,可以遁迹其间,独善其身的现实和想象的所在。五是长江的悲剧性诗意。长江孕育生命,也吞食生命,长江之于生存其间的人们是巨大的悲剧性存在。

叶琼琼(武汉理工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副教授)

长江包含着千姿百态的自然地理形态,它在华夏大地由西至东蜿蜒6300公里,横穿19个省市,流域辽阔,大至180万平方公里,也产生了丰富的人文地理形态。长江文化是一个以巴蜀文化、楚文化、吴越文化为主体,包含滇文化、黔文化、赣文化、闽文化、淮南文化、岭南文化等亚文化层次而构成的庞大文化体系,这些不同的文化共同体在相同的文化规则下聚合成一个共同的文化体———长江文化。因此长江文化是一个有巨大包容性的集合名词,是与黄河文化并驾齐驱、互相影响、互相补充、互相渗透的文化体系,这就决定了它的文学表达必定千姿百态。

但是不同之中又有一个永恒的“同”:长江的物质形态是“水”,作为水的特质永远不变。其一,水是流动的、鲜活的,长江水滋润的儿女是灵透的、机变的、通达的。长江文学中涌现出大量足智多谋、玲珑剔透的人物群像,方方的《水在时间之下》中的女主杨水滴就是一个小人精。其二,有水的地方交通便利,信息灵通,人们思想开明,目光远大,胸襟开阔,往往可以得风气之先,走在时代的最前列,悠悠长江水将一个又一个旧文化的叛逆者送上了时代的浪潮。其三,水是生命之源,有水滋润的地方物产丰富,人们生活比较富足,容易催生浪漫、诗意的文学风格。如屈原的楚辞系列开浪漫主义风气之先,废名(湖北黄梅人)的故乡系列,今人於可训(湖北黄梅人)近期的故乡系列都带有一种梦幻浪漫的底色。其四,水是温柔的,水也是刚猛的;是平静的,亦是汹涌澎湃的;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文学中九死一生、脱胎换骨的人物莫不是具有“水”一般柔韧的性格。

雷登辉(武汉大学文学院博士生)

“长江元素的文学表达”,是一个横跨古今、含纳广泛并极具现实意义的议题。我谈三点感想:第一,文学地理学意义上的“长江”。在古代,黄河流域受到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其文学崇尚质朴之气,注重实用与教化的目的,而长江流域所辐射的南方文学则以神秘和浪漫为特色。可以说,长江在某种程度上塑造和影响了中国文学的发展格局,使得充满灵性和浪漫色彩的南方文学,与注重质朴与实用的北方文学相互补充。从长远的历史时期看,环境与地理条件是影响文学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这也是长江对于中国文学发源和发展的重要作用。

第二,古今文学变迁中的“长江”。一提到古代文学中的长江,我们立刻想到李白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等有关长江的诗意表达。毛泽东的“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对长江的书写也延续了盛唐气象。当代有关长江的书写虽并不少见,然而却缺少广为认可甚至传诵的名篇佳作。这一现状同人类与自然山水渐行渐远的趋势有关,同消费时代文学发展的整体潮流有关,也是长江流域生态环境日益恶化的表现。这启示我们不仅应关注文学传统中诗情画意的长江,同时也应重视与我们的生活密切相关的现实的长江。

第三,生态文学或后人类主义视域中的“长江”。从小学到现在,从长江中游到下游,我所目睹的长江并没有带给我诗意的启发,而浑浊灰暗的江水却一次次让我揪心和震撼。与长江紧密联系的生物多样性问题、饮水安全问题,甚至地质安全等问题,使长江流域目前所面临的问题越发紧迫。人类应该对以自我为中心的行为进行深刻的检讨,长江流域所存在的生态问题应该成为文学书写的对象。这一次沙龙带给我们的启示,并不仅仅是文学研究和文学批评意义上的启示,它还提醒我们,重提文学的介入性,使文学重新和现实世界发生关联,是文学永远保持活力的源泉。

陈建华(湖北经济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长江对于戏曲来说,至少有三方面的意义:首先,历史上存在着一条长江戏曲走廊,其基本传播特点是由东向西。晚明时代,楚调之外,湖北城镇如沙市流行唱昆曲,这见于袁中道的观剧笔记。沙市、汉口等皆为长江沿线城市,戏曲史上还有“商路即戏路”的说法,有商人就有戏曲活动,长江对于昆曲的外传有着重要意义。海派京剧影响武汉演剧市场主要也是因为长江黄金水道。就连云贵高原的傩戏也是受到湖北湖南的影响,贵州沿河县傩戏的开场词中有“我祖本是湖南湖北人,来到云贵显神明”可以为证,其传播路线主要是通过长江。其次,长江又是一个巨大的地理文化场域,对于戏曲声腔剧种、风格流派的形成有着重要意义。中国戏曲声腔的一个显著特点是不同音乐流播,与被传入地的民歌俗调等融合,形成新剧种。以近代戏曲为例,皮黄在汉口、襄阳合流与两地为重要的水陆码头有关,而皮黄合流是汉剧形成的标志。汉剧形成后,又依托长江水系,流播于各地成为襄河派、府河派、荆河派、汉河派。再次,剧作家结合生命体验,撷取长江意象,成为其表情达意的中介。这其中,最令人动容的是《单刀会》里的“这不是江水,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吕兴(武汉大学文学院博士生)

於可训教授在他的文章《湖北的文学资源版图与近期的文学创作》中特别提到应当重视地域文学资源对文学创作的意义。长江对于湖北地区的作家来说就是极为重要的文学创作资源。湖北作家的创作中常常可见长江的踪影,如刘醒龙的《上上长江》、方方的《乌泥湖年谱》等等。

方方常常把长江与女性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成为其命运的某种写照,或是直接成为女性品格的写照,长江是女性命运的见证人,以长江的无言见证女性生活之中的满地鸡毛。《暗示》中把长江与女主人公叶桑的命运紧密地相连,她初逃南京坐上去武汉的游船时那如刀般阴冷的江水,和她归家时那如画般的江中美景,都与女主人公的精神状态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也暗示着叶桑的命运。《出门寻死》中的长江水变成了家庭妇女何汉晴的缔造者和生命历程的见证者,她的出生、恋爱、结婚甚至最后连死亡都在这水边完成,长江与汉江为她的咋咋乎乎却暖心热肠的小市民性格做出了另一重注解。值得探究的是,方方为何爱以长江之水描述女性的心境和命运?或许方方长期受到两江的浸润与熏陶,在为人物赋予个性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把长江之水的特性放到了女性人物身上。

布利布利(武昌理工学院文法与外语学院教师)

在外国人的眼里,长江是中国的象征。长江作为一个元素走进文学,她是通过作家以文字的形式载入到文学创作,把长江元素转变成文化象征。从长江的历史、现在、未来三个维度,从不同阶段、不同角度来阐述长江在上千年历史文化发展中体现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长江的地理位置之重要,是自然界造就的天堂,同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特别是在长江边的武汉,武汉的气候热和武汉人的热情一样,这也许就是外来人来到武汉却离不开的缘故吧。长江元素作为区域文化的根源之一,它与民族的语言、宗教的信仰、艺术形式、生活习惯、道德观念、心理素质以及民族性格融为了一体,我想长江也是湖北人的精神寄托之一。

陈凡(武昌理工学院教师)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武汉人,长江是我的自豪。“长江元素”这个概念很大、很深奥,似乎离我们很远但其实很近。从广度上看,长江自西向东横贯中部,养育了各族儿女,关于长江的诗歌、散文、小说、歌曲、影视作品等数不胜数;从深度上看,关于长江各种元素和内涵的解读分析更是不胜枚举。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长江更是北方人和南方人的不同性格的催化剂,也是我们每一个中国人和祖国之间深厚感情的纽带。

今天,高科技的发展让我们变得几乎“无所不能”,对长江母亲的依恋之情似乎仅仅停留在前辈们忆往昔岁月的回忆之中。也许只有和长江打过“交道”的人们在听到《长江之歌》时才会老泪纵横吧。现在,我们和年轻人谈“长江”,对他们来说也许就是一条河流、一张中国名片;对外国人来说就是“Yangtze River of China”。但是,长江的内涵绝不止于此。对于长江元素的解读,作为一个文学创作者或者评论者,我们应该发出“长江精神”的时代强音,深层和多层解读“长江元素”,让每一个人都感受到长江的深邃和壮丽。当然,挖掘长江元素,绝不是随大流和喊口号,而应该是心之所想、情之所至。这样的“真心”才能唤起人们心灵的共鸣,才是对长江母亲的真挚的爱。

周俊峰(华中科技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长江元素”或“长江精神”的概念是一个在学理上有待讨论并继续深化的问题。如若采用一种类似关键词的研究方法急于去凝炼浓缩,描述甚至定义长江元素的文学表达,都难于避免自身的偏狭。长江一直在“流动”,我们对现代或传统的看法也始终处于明暗驳杂的“流动状态”。

从文学创作的角度特别是当下的抒情诗歌对长江元素的书写来看,在私人化、琐屑化、庸常化之外呈现出诸多有意思的现象。长江元素以及与水关联的母题意象往往承载了一种归根与怀旧的身份焦虑。就我自己个人写作体会而言,或许这种想象性的书写只是一种幻象或徒劳,但同时似乎又具备着某种魔性的吸引,不论辗转离家多远或者源自内心的困惑多深,但总能在怀旧与自我辨识的过程中重新积聚力量、指引方向。长江元素的书写已经嵌入我们民族的文化传统,像是一种源自于母语或血脉的与生俱来的能力。

从文学批评的角度返观我们对长江元素的文学表达,在技艺层面与价值层面似乎是模糊、混淆的。政治文化变迁、社会思想潮流、巫傩民俗调研、文学地理考察、殖民主义视角、长江经济带、南北文化气质,以及全球化语境下的长江形象与文化自信等,我们更宜于先从技艺层面对具体的、典型的文学文本入手进行细腻的解读与剖析,由点及面由表入里,而这将为我们下一步探讨长江元素书写的价值层面奠定坚实的基础,进而进入自我的思辨与时代的审视。针对长江元素的一种跨文化、跨语际的文学批评与文化研究,反过来能够为思考和解决移民问题、生态问题、发展问题提供更多的路径。

从文学创作到文学批评一脉相承,长江元素的书写表达是未完成时态,准确、真实、深刻地呈现人与时代(包涵人与自身、人与自然)的对话关系,这样一种在普遍意义上对特殊环境与特殊感受的书写表达最终将构成长江元素真正的“独特性”。

刘萍娉(长江文艺评论杂志社编辑)

自然的长江是我国重要的国土标志,文化的长江是其哺育的人民对时间意识、历史意识、生命意识等的独特感悟,是对长江流域独特民族身份的认同。二者在中国文学艺术的背景下,共同表达了独特的审美内涵。这里,我主要从电影文学中叙事文学的角度,归纳了长江元素在电影中常见的三种叙事意象和审美内涵:一是表达阻隔之意。阻隔,一方面是指长江作为自然天险的存在,在地理空间上的阻隔,表现跨越长江之难,如电影《渡江侦察记》;另一方面是指人与人之间心理情感的阻隔,表现因时代的动乱、工业社会的巨变给长江流域的人们带来精神上的困境,与亲人、朋友、爱人之间产生情感的隔阂,人们团聚之难,如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三峡好人》。二是表达黏合之意。在电影中,设置人物沿江、跨河对亲人的寻找,或是运用平行蒙太奇将人与长江黏合在一起,表达人们对平稳家庭的追寻,对故乡文化的寻根,如电影《巴山夜雨》。三是表达对自由个性的追求。在内容上设置人物在长江旅游相识相爱,表现新时代的人们对自由爱情的勇敢追求,如微电影《相约山楂树》。或是表现长江流域的人们不畏困难、诱惑,依旧在工作中勤恳负责、不忘本心的品质,如微电影《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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