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杰
这些年,我把家安在
毗邻飞机场的大洋湾
我看到的飞机,总是飞得很低
它们从我的额际掠过
一路吹着口哨
向我露出巨大的银灰色腹部
我不会询问
它们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也不猜测
它们载着多少沉重的念头
它们飞得再低
也是满腹心思的飞机
它们飞得再高
也无法造访天堂的门庭
春天来了
燕子筑巢在人间的屋檐下面
灰喜鹊紧贴着傍晚
在柿子树上,喳喳喳,脆叫几声
她们不会去飞机场
她们飞,不需要笔直的飞机跑道
暴雨将至,她们也不慌张
叼着几棵野草、几只昆虫
安然归巢。偶尔侧目
看一眼乌云深处的发动机
你不要告诉其他的人。
如果,你也收不到我给你写的信,
并不是我没有写。
我的信,总是被盖上“邮资不足”的邮戳,
一一退回。
也许只有你,
还没有愚蠢到以为,
我不过是几截烂木头,
和一把纠缠不清的线。
如果有一棵树,
侥幸长到任意大,
而没有被锯子和斧头砍伐,
我就会从树中走出来。
当然,树会为我瘦了一圈。
我,是我木偶的本尊。
我给你写信,只是为了告诉你,
这个世界,如果缺少了一颗红枣枯皱的甜,
如果没有一只蝙蝠在黄昏时陡峭的拐弯,
就是错误的。
只有我,
会在环形珊瑚岛上给你写信。
我爱过风、花粉、和尘土。
我爱过的世界很大。
有时,我爱过你。
(其他的人,不过是一缕青烟,
他们总是背叛别人,和他们自己。)
你好,
此致,
敬礼。
一朵梅花是不完整的
它仅仅是对梅花的激情一次偶然的肯定
幸运的是,盛夏的风暴
在铁褐色的枝干中
已经开始孕育一首梅花诗
一朵梅花自由地限制了自己的绽放
它碰巧认为
你应当在大雪中看到它的美
从初雪之夜醒来
是乌鸦用黑色的大嗓门
在雪白之上,呼喊梅花吐出火焰
是梅花用颤动的呼吸朗读了没落的大地
恰如潮水退去,露出了大海的裙边
一缕春风中,梅花有枯萎
一朵梅花是不完整的
它仅仅是对梅花的自治一次偶然的内省
在四季旋转的赌盘上
一朵梅花无所畏惧地下注。一朵梅花
从不翻译梅花诗
刨子从不杀死一棵树
它细致地翻阅木心的密码
沉雷。闪电。冬日阳光
朔风中曾经的颤栗
这不是对一个暗箱的翻阅
木心有坦然的纹理,和馨香的表情
隐藏一棵树的本质
刨子犀利的刀刃,也是隐藏的
一截木头对另一截木头说话
用钢的舌头
说一句,剥一层
一棵树的死亡
有成器的热忱,和不朽的美意
刨子的寒芒
总能一推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