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 城
放学的铃声响了。
死气沉沉的教室瞬间恢复了生机。正在讲牛顿第二定律的班主任可不会轻易地善罢甘休,他不顾学生的骚动、门外的喧哗,提高了分贝硬是压下了来自多处的噪音。
终于,随着一个句号的完美落幕,班主任轻轻放下粉笔宣布道:“好了,今天上午先到这里,放学路上小心。”他的话音未落,学生们或拎着包,或空手,迫不及待地吵嚷着涌出教室。
应两个同学之邀,庄栋仁提起自己的蓝色帆布袋,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看,隔壁班的那对儿又在撒狗粮了,这让我们怎么活啊!”刚刚逃离了班主任的视线,一个同学便按耐不住,指着不远处并肩行走的男女厌恶地说道。
另一个同学倒没有关注两人的举动,而是盯着他们的脚,议论起他们的鞋子来:“说实在的,以那个男生的身高穿斐乐可不合适,倒是女生的匡威还不错。”
如是,两人开始对那对情侣指手画脚,知道走到校门口该兵分两路时才罢休。在此期间,庄栋仁只是不停的应和着,因为他并没有觉得高中生谈恋爱是什么值得议论的事情;他对什么斐乐、匡威也并没有什么兴趣,甚至自己脚下踩着的耐克“倒钩”也是在同学投来羡慕的目光后才得知。
总算甩掉了两个话唠,庄栋仁像摘下了面具一般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路边的炸串摊飘来了热油与孜然混杂的气味,庄栋仁躲之不及的同时却有一群有说有笑的学生蜂拥而至。他们争抢着用刚从大人手中要来的硬币去换一根浇着各种调料的炸肠,满是油污的手指和嘴巴不得不让庄栋仁逃之夭夭。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人群中脱身,唾弃地回望一眼像苍蝇般攒聚的人们,继续向家的方向走去。
忽然,就在他准备过马路时,一个身着绿色小马甲的人拉住他,一边假装客气地询问他:“同学,最近您是不是在学习上有什么困难?来我们‘清北教育’吧,保证你单科提分十分以上!”另一边把一张花花绿绿的传单塞入他的手中。接着,还未等庄栋仁开口,他又扑向了下一个“猎物”。
清北教育?单科提十分?庄栋仁冷笑两声,随手将传单扔到了花坛中。他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环卫工正骂骂咧咧地嘟哝着,只是气愤地盯着刚刚亮起的红灯,那个连您都只说一半的广告宣传员害得他错失了一个可以提前两分钟到家的机会。
绿灯迟迟都不肯亮起,庄栋仁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先前红红火火的扫黑除恶标语如今已是满目疮痍,几个顶着“彩虹杀马特”的社会青年肆无忌惮地骂着粗鄙的脏话,用烟头烫标语解闷;年逾六十的大妈面对车水马龙,不顾道路协管员的阻止,大摇大摆地驾着她的四十八伏大电驴闯了过去……庄栋仁自然无比反感这些,但他可没兴趣多管闲事,他只是安静等着他的灯。
可算,在长达七百米的“跋涉”后,庄栋仁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家住的小区。那是一个老小区,住的大多数是些退休干部的家庭。庄栋仁对这些老干部的印象倒是不错,因为他们身上总有一种普通老人不具备的精气神。这不,十八号楼的施老头又出来遛狗了。
施老头牵着狗走到空地,解开链子,微笑着看那条吉娃娃吠叫着四处奔走。迎面缓步踱来的另一个老头见状,乐呵呵地对他说:“老施,又出来遛二福啦?”
“对呀,大福不在家,就只能溜二福喽。”
“大福还没回来呀?这年轻人有一个年头不回来啦!”
“唉,不提了,他们去年又在上海买了套房,五百多万,那房贷压得小两口腰都直不起来,哪儿有空回来啊。”施老头一拍裤子,叹了口气,“孙子不中用啊!娶了个只认钱的媳妇非要一人一套房。唉,不中用啊!”
呃,似乎今天他们的精气神没能体现出来,庄栋仁本期盼他们能聊聊习主席的最新指示,或是《南方周末》上的一些内容,实在不行来一段红色历史讲讲也好,可惜今天一个都没听到。即便是这些年轻时为国家做出贡献的老干部也难逃生活的魔爪,又有谁能在生活的残暴统治中幸存呢?庄栋仁迷茫地望向天空,摇了摇头。
世界或许就是这个样子吧,这还不包括庄栋仁忽略的细节。庄栋仁敲了敲家门,保姆吴妈热情地迎接了他。鞋架上,父亲的蓝色拖鞋安静地躺在那儿。
庄栋仁没有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他把帆布袋扔在沙发上,去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