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肃反办公室(后来又转为审干办公室)工作结束。大部分人都回到原来工作的学校。我们四个刚刚毕业的学生,需要重新分配工作。领导找我谈话之前,我和同事们也议论过,我想去北京师范大学读心理学,因为我对儿童心理学非常痴迷。
封主任找我谈话。他问:“办公室工作结束了,你打算到哪里去?”我说:“想考北师大心理学系。”他说:“这个志向很好。不过现在党需要你去一个更重要的岗位——团区委做少先队工作。”实事求是地说,我当时一点沒有犹豫,立刻就愉快地同意了,因为“服从党的安排,做一颗螺丝钉”是我多年形成的信念。况且,少先队工作和我原来想的儿童心理学、小学教师工作十分接近呢。
2月9日,我被分配到北京市西四区团委学校少先部担任干事。部长肖敏、副部长许默,她们对我的指导十分细致。比如,如何组织、排练国庆节游行中的少先队方阵,如何准备好广播器材和饮水桶……我的日常工作主要是联系中小学总辅导员推动少先队工作。
印象比较深的总辅导员有四中的韩振东、八中的卢进才、三十五中的胡长江、五十六中的殷顺华、皇城根小学的杜风彩。我虽然是团区委领导机关的,但是毫无经验,开展工作更多还是听这些总辅导员的。尤其是韩振东,有才气、有魄力、点子多,他有很多创造性的工作方法。比如,他每天放学,总要和一位同学同行,边走边聊,深入了解初中生的内心世界。
在韩振东等总辅导员的建议下,全体总辅导员举办了一次别开生面的活动。活动那天,所有总辅导员都身穿队服,系上鲜艳的红领巾,成为一名普通的少先队员。由韩振东担任中队长,我担任中队辅导员。一次中队活动开始了。鼓号声中,出旗、列队、报告人数……一切都按照队章严格进行。然后是参观人民公社的敬老院,为老人们演出节目,参加捡粪劳动。我想,这些热爱少先队工作的老辅导员们,至今也不会忘记,那一次重新当少先队员、重温儿时的少先队活动的经历。
到了四五月份,我们团区委和全国各个单位一样,也开始了“大鸣大放”“帮助党整风”“给党提建议”的运动。
作为年轻人,我在这种宽松、向上的政治气氛中,显得格外兴奋。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很快,这个政治运动转为“反右派斗争”。在学习报刊、文件过程中,在如何看待右派分子性质的问题上,大家出现了分歧。
当时,在20多个清一色都是年轻人的单位,绝大多数人认为右派就是敌我矛盾,只有一个中层领导认为“右派是滑到了敌我矛盾的边缘”,而我认为“右派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是左中右当中的偏右的人”。
在部门和全机关学习会上,我都坚持这样的观点,有一次,竟然形成大家和我一个人辩论的局面……后来,运动还在继续,我被分配去参加劳动,编入区委的大炼钢铁专职队伍。慢慢我才得知被划为“中右”,难怪团区委将我推荐到几个街道办事处做团委书记,人家都不愿接收。
若干年之后,我和老同学聚会,发现我们师大附中的初三(1)班,竟有一半的同学被打成“右派”。他们的“右派言论”,有的就是给领导提意见,有的是汇报了自己在日记中写的内容……“反右派斗争”被严重地扩大化了,把一批知识分子、爱国人士和党内干部错划为“右派分子”,造成了不幸的后果。
和一些人的“右派言论”相比,我当时的言论和态度,应该是更加“严重”,但是为什么我没有被打成“右派”呢?
直到上世纪90年代,原西四区团委的老朋友聚会,才揭开了这个谜。他们众口一词地说:“小冉,要不是单位保护了你,你这几十年肯定是过着另一种生活——‘右派生活。”
原来,我之所以没有被打成“右派”,完全是因为团区委领导的“保护”,他们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甘愿挨批评,也不冤枉一个人。
当时,一个“右派”都没有被揪出的单位,在北京几乎没有。在上级部门的压力下,西四区团委的领导们认真分析了我的情况。他们认为:冉乃彦虽然有许多个人看法,态度偏激。但他年轻气盛,平时就爱学习、爱和别人辩论,这些看法并不是反革命的思想。
最后,他们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最终没有同意将我定为“右派”。结果,在全市召开的大大小小的会议上,西四区团委多次受到上级的点名批评——认为这个团区委是严重右倾的单位。
当时团区委的这些领导人,其实年龄并不大,至多比我大五六岁,但他们在解放前都是党的地下工作者,经历过出生入死的考验。这种纯正的投身革命的动机,再通过社会大熔炉的冶炼,使他们对马克思主义理论有了深刻的理解,才能在复杂情况下,在各种压力下,坚持党的实事求是原则。
坚持实事求是原则,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并不容易啊。即使我们掌握了事实的真相,懂得马克思主义理论,但能不能“舍得一身剐”,去“求”真理?仍然是一个考验。
在当时的情况下,共青团西四区委员会的领导们,如果不能战胜上级的压力和自己的升迁进退考验,就不可能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
(责 编 再 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