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在电话里说:“街上那个94岁的老头儿去世了,看完戏,头一沉,躺倒在车上,睡过去了。”我一阵难过,心想:“啊,怎么就去世啦?我正想着下次回老家时,顺便找他学学怎么做正宗的胡辣汤呢!”
那位老人年轻时是卖胡辣汤的。那时候,老家大街上还不像现在这样热闹,而是按“会”走的,五天一会。逢会的这天,十里八村的人都来买东西,俗称“赶会”。“赶会”和“赶集”差不多,但又不完全一样。“会”是要持续一整天的,可“集”就早晨一会儿工夫就散了。
小孩子们对“会”是很期盼的,常常扳着指头数,哪天碰上父母心情好,会买点东西吃,或者给买件花衣服穿。有“会”这天,老头夫妻可忙了。他家在街上支个摊位,搭个大棚子,里面摆上一口盛胡辣汤的大锅,冬天怕汤凉得快,下面还支个炉子。但汤和配料都已经准备了好几天,头天晚上就开始在家里熬,第二天还要不停地赶制,因为胡辣汤的工序相当复杂,是项大工程,单门小户的平常人是做不来的。他们夫妻俩常常轮流用扁担挑两桶热气腾腾的胡辣汤,“嘎吱”“嘎吱”地从我家门口经过,甩下一路香气。
我很清醒,知道零花钱是很难从妈妈那里要出来的,尤其是要拿去买零食和吃吃喝喝,更是被深恶痛绝。所以,胡辣汤在我童年里,始终是梦一般的存在。虽说有时候可以迂回一下,斗胆跑去,问爸爸或者爷爷要点钱出来,可用来买胡辣汤的次数也是很少。
后来,走出老家,才知道胡辣汤的根深埋在中原大地上,外面是很难喝到正宗味道的。如今的我,端起一碗胡辣汤,常常会妄自揣测它的来源。这汤大概从西北边疆传来,因为那里至今惯见戴白帽子的少数民族,“胡”嘛,应该就是“胡人”的“胡”。但有时候又转念一想,这“胡”说不定是“胡乱”的意思。一堆调料掺杂在一起,放到锅里,熬出的汤味又比较浓郁,也分不清是哪种味道了,但胡椒粉的味道是有一点突出的,所以,也说不定“胡”就是“胡椒粉”呢!这胡辣汤虽然广泛流传于中原,终归是带有异域风情和色彩的。这时候,再端起一碗胡辣汤来喝的时候,一口热汤下肚,仿佛又有飘飘仙气冒上来,像大唐李白从西域而来,总是有些吞吐自如,“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飘逸,抑或是跋涉在广袤的沙漠里,“仗剑走天涯”的豪放不羁。直到看到一位出身西域、执教海南的教授前辈,于某一日深入中原腹地,坐在古都开封的店铺里,饱饮了一碗胡辣汤之后,发出的那种带有强烈归宿感的慨叹,我突然意识到,这汤汁中还蕴含着另外一种味道,那就是不同民族之间交流融合的味道。
据说,胡辣汤至少在宋代就已经有了。我们孜孜不倦地喝着这胡辣汤,逐渐将之融入血液,成为我们乡情和乡愁的一部分。
(作者赵银芳,选自《中国艺术报》2019年8月5日,有删改)
赏析
一碗胡辣汤,承载着历史,饱含着乡情,回荡着作者的悠悠情思。童年時,它是作者难得一尝的美好;长大后,远离家乡,它又成了作者思乡之情的寄托。这碗汤里,有故乡的温度,有历史的变迁,有自身独特的文化故事。这碗汤的“食材”,不止有牛肉、木耳等,还有深厚的情感和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