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往事

周玥

皮影匠恭喜

恭喜的皮影馆在“下只角”的虹镇老街上显得格外格格不入。这个上海滩人人避而远之的棚户区，老百姓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谁还会花钱去看皮影戏。但老街的人们都很喜欢恭喜，不仅是因为恭喜的名字讨喜叫人喜欢，还因为他逢年过节总会在巷子口给大家免费演出。每到那时，街坊四邻吃完晚饭就会搬个小板凳，一路叫着恭喜的名字往巷口的临时戏棚走，前面的人喊一句恭喜，后头的人就忍不住跟上一句发财，一说发财大伙就哈哈哈地笑个不停。

恭喜其实姓宫名喜。这名字是他爹给他取的，为的就是在耍皮影时更喜庆，更叫卖。恭喜的祖祖辈辈都是捣鼓皮影戏的，听说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给乾隆皇帝表演过，皇帝老儿赏了很多金银珠宝，是当时镇上小富的人家。有人就啧嘖啧地笑弯了腰说，恭喜你吹牛皮！你这么有钱怎么沦落到上海的贫民窟来了。恭喜就笑了笑，想起他小时候爱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看爹爹和哥哥姐姐们排戏。每次他都看得热血澎湃，吵着要耍爹爹手里的人偶。有人又说，你那有钱的爷爷在哪？让他带我们走呗！恭喜摸了摸木箱里精致的兽皮人偶，又想起一个漆黑的夜晚，爹爹和哥哥姐姐们说要给他演一个新戏法，让他钻进鸡笼里，然后还给他盖上了稻草。他有些纳闷，问爹爹，这是要看戏法还是捉迷藏。爹爹说，今天给你表演个大的，学会了木箱里的皮偶就全是你的了。后来，那些皮偶果然就全是恭喜一个人的了。

恭喜始终没有说话，他抬起头看到棚檐上挂着一个红红的落日，他理了理蓬乱的短发，开始收拾木箱准备出门，过了很久，巷子口才传来一句缥缈又无力的话：“他们都死了。”老街的人一下全闭了嘴，人们看见一个孤独且清瘦的身影慢慢被最后一抹夕阳吞没。

恭喜一个人住在虹镇老街很平静。他白天睡觉，晚上推着木箱到闹市区演出。有时候他能赚不少钱，可以大半个月不用出门。有时候他也会一分钱也赚不到，还落得鼻青脸肿，大半个月都出不了门，因为时常会有眼红的人带警察来砸场子。像恭喜这种下只角的人到哪都受人排挤，老街的人劝他别耍皮影了，换个行当。可恭喜只会耍皮影，他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不能在他手里给断了。后来，恭喜学聪明了，他就演一个地儿，换一个地儿，绝不在一个地方演两回。

有一年中秋，虹镇老街来了一个漂亮又心善的蒋小姐。她带着一帮人马，在巷口的空地上搭棚施粥。恭喜也抱着他的破碗讨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和两个大肉包。恭喜说，小姐你可真美，你简直就是仙女下凡！小姐咯咯咯地笑了，笑完往恭喜手里又塞了俩包子。恭喜哭了，恭喜咬着肉包嘴角滋着肥油说，多久了，多久连过年都没吃上像样的。今天就是过年了！过年就要热闹，晚上我给大家耍皮影。小姐又咯咯咯地笑了说，什么是皮影？

那天晚上，蒋小姐在上海滩的贫民窟目睹了一出无与伦比的精彩表演，那是关于一个女子命若浮萍的故事。蒋小姐坐在小汽车上哭得嘤嘤作响。小姐说，恭喜，你演得太好了，你怎么能演得这么好。恭喜说，小姐喜欢，下次来，我还给你免费演。小姐愣愣地看着恭喜说，你跟我走吧！我想看皮影的时候就能找到你。后来，恭喜就跟着蒋小姐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虹镇老街上再听不到有人喊恭喜，也听不到那句发财和哈哈哈的笑声。

恭喜的皮影馆开在了上海滩最热闹的慕尔鸣路上。其实恭喜还很年轻，但他的名声已经使得许多上海滩周边的先生太太少爷小姐都专程赶来看他的表演，就连日本人和穿绿军服的也来给他捧场。可谁都比不过蒋小姐这位头号粉丝，她可是一场不落地看完了所有戏。你要是头回来，不晓得看哪出，问蒋小姐就对了，她推荐的准没错。有人就说，蒋小姐这是迷上下只角的小赤佬了。有人又说，乡毋宁哪个配得上我们蒋小姐，我们蒋小姐可是天上的仙女！蒋小姐全当没听着，她照样雷打不动地来看戏，照样跟在恭喜的身后叫哥哥，哥哥哥哥。恭喜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恭喜离开了虹镇老街，可是恭喜没有忘记老街的人。逢年过节，他还是会拎着木箱在巷口给大家免费表演。蒋小姐就跟着恭喜回到老街，恭喜演戏，蒋小姐施粥，恭喜给孩子发糖，蒋小姐给老人分钱。老街的人就开始起哄说，恭喜发财和仙女下凡，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这可把蒋小姐乐坏了，恭喜却黑着脸说，我是女儿身，我怎么能和蒋小姐好的。老街的人一下全傻了，谁都不知道这个和他们生活多年的恭喜原来是个假小子。

离开老街的时候，蒋小姐一路都没说话，她静静地听恭喜说一个女子命若浮萍的故事。故事里爹爹对女孩说，等她学会了新戏，木箱里的皮偶就全是她的了。后来，女孩躲在鸡笼的缝隙里看到墙上的人影开始打架，人影变得越来越多，有尖刀有枪，还有不断喷涌的红色的血。日本人攻占了小镇，女孩的家人为了保护她全部牺牲了。恭喜说，后来女孩流落到了上海，她剪了短发，她穿不起漂亮衣服，她经常饥不果腹，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她失去了女人的丰腴。蒋小姐哭了说，姐姐，姐姐姐姐。

后来，蒋小姐鲜少再去恭喜的皮影馆了，但只要来就一定会带着日本人和穿绿军装的。蒋小姐开始喜欢往76号跑，有人说她和里头一个文质彬彬的秘书好了，那个秘书可是日本人身边的红人。

1943年的除夕，老百姓已经无心过个好年，人人都为前线的战事感到焦虑。只有一帮日本军官依旧喜笑颜开地在恭喜的皮影馆里看一出《花木兰》的戏码。蒋小姐热情地和日本人讲解着故事概要，恭喜像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走上台，鞠了一躬。然后幕下，灯灭，馆内马上漆黑一片。

第二天清晨，有人发现台下的日本人全死了，恭喜和他的人偶木箱也不见了。但蒋小姐还是爱往76号跑，她嫁给了那个文质彬彬的秘书。后来，那个秘书在阵阵的炮火声中，用滴滴答答的电报机传递了很多重要的情报。

麻仙苏二娘

苏二娘是老城厢有名的麻仙，老城里只要说起苏二娘的名字，会搓麻将的、不会搓麻将的都晓得她，就连三岁的娃娃都会唱，“东门有个苏二娘，麻将打得真漂亮，吃碰杠和随便响，一日不打浑身痒。”老街的花格窗里时常会传出一阵又一阵爽朗的笑声，这时候，路过的人就知道，噢，那是苏二娘又赢钱了。许多个无所事事的日子里，苏二娘会手捧一把瓜子穿过瓦片房蜿蜒曲折的巷子，走进一家茶楼或是麻将馆，她是少去人家家中打牌的，因为她的麻技实在是太厉害了，谁喊她去家里头不等于是叫她来家里搬银子吗？

听戏、跳舞厅、跑马场是上海滩上流社会的娱乐消遣，孵茶馆、搓麻将、泡混堂则是老百姓的“白相”经，老城厢里一年四季都能听到切切搓搓的麻将声，技艺精湛的麻仙自然也不会少，但苏二娘是麻仙中的九段高手，不但筒条万中发白路路通，而且持久作战的能力超强，曾创下三天三夜不抬屁股血战到底的吉尼斯纪录。

苏二娘有个两岁的儿子，一天到晚不是蹲在他娘的麻将桌子底下捡烟屁股玩，就是同他娘麻友的孩子四处溜达。有一天，苏二娘和她的搭子在丹凤茶楼里搓麻将，两个女生在楼顶上踢毽子，毽子不慎用力过猛掉进了楼后的池塘，远远看见池塘里好像漂浮着个东西。跑过去一看，才发现是个小孩，应该是扑腾了一会儿，张着小嘴，已经断了气。苏二娘哭天抢地了好几天。一周后，麻仙苏二娘又活跃在了麻坛上，定是昏天暗地日月无光打了三天三夜的麻将没有合眼。有人说苏二娘这是痛定思痛，用麻将来麻痹她的丧子之痛。有人说，苏二娘是嘛？麻仙！麻仙就算自个的命没了，麻将也不会脱了手。

这可还真是。没过多久，苏二娘又怀了个女儿，破羊水的时候她还在麻将桌上大喊着清一色敲响，差点就把女儿生在麻将桌子底下，所幸当天的搭子里有一个是大夫，临时客串了一把接生婆，最终母女平安。

可是苏二娘的这个女儿很爱哭，这对搓麻将的人来说可是晦气。一岁以前爱哭还好解决，苏二娘直接一把塞进胸脯里，给她喂奶喝，单手搓麻将还游刃有余。可再大一点胸脯就不顶用了，她就用糖水或者糖果来作替代品。手气好的时候，苏二娘就一颗糖，手气背的时候就两巴掌，骂道，哭！哭你娘的！老子几个钱就是被你这个赔钱货哭出去的！但苏二娘这女儿聪明得很，还没学过加减法，却对几筒加几筒精熟得很。苏二娘说这都是受她麻将的启蒙教育，乐得麻友们哈哈大笑说，你那两巴掌没把她打傻都好了，你女儿能长大也实属是个奇迹。

后来，苏二娘的女儿大了点，她干脆自己开起了麻将馆。有时候馆子里三缺一，她就自己亲自上阵，让女儿帮她看店。麻将馆鱼龙混杂，上流权贵、军官商人、文人义士……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一次，麻将馆来了一个叫饮冰子的斯文书生。这人牌技臭得很，输得一塌糊涂，可他却十分痴迷麻将，还老爱说，“只有读书可以忘记打麻将，只有打麻将可以忘记读书。”书生借口方便，到厕所换个一身装束打扮，又回到麻将馆说自己是“哀时客”，令刚刚同他打牌的搭子捧腹大笑。后来馆子里的人才知道，那人竟是大才子梁启超。

短短数年，麻将被传到海外，洋人也开始玩起了麻将，上海滩租界和华界内外的弄堂、院墙，随处可以听见牛骨牌清脆的声响。苏二娘麻将馆的生意越来越好，但她的女儿嫁人了，丈夫也死了，只留得她一个人独守在老城里。麻仙苏二娘老了，但她的麻技依旧精湛。

1941年的冬天的午后，一个阔太太的车子停在了东门，她穿着貂皮大衣走进了麻将馆，对苏二娘说，我想请你去打麻将。苏二娘看了看阔太太的打扮，然后她站起来和馆子里的所有人说句对不住，关掉了她的麻将馆坐着小轿车走了。老城的人就开始说，麻仙苏二娘的麻技已经是炉火纯青、独孤求败的地步了，都有上流权贵来请她去家里头搓麻将了。麻仙苏二娘真是不得了不得了。后来，只要见着苏二娘的麻将馆关着门或是东门停着铮亮的小轿车，老城的人就知道她一定又是被请到哪个阔太太家里搓麻将了。

可是有一天，苏二娘坐上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后就消失了，老城的人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几天后，一帮穿着军装的人押着那个阔太太冲进老街，冲进苏二娘的麻将馆搜查，人们才知道，原来请苏二娘打麻将的女人是国民政府某军官的太太，同她一起打牌的搭子全是汪伪核心层的太太们。苏二娘在麻将桌上偶然得知了不少军事情报，她悄悄地将这些信息送了出去。有人说，苏二娘的丈夫就是个共产党，他是为抗战才牺牲的。也有人说，其实苏二娘和她的丈夫一样，是一名地下党。麻将馆就是他们用来传达情报的站点，大家都被她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样子给蒙骗了。

美人鱼奚淼儿

金山嘴渔村的所有人都跟奚淼儿说，别等了，他不会回来了。每次，奚淼儿就回以这群热切关心她的人们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然后噗通一声跳进一望无际的大海。奚淼儿好像回到了家，她自由自在地游荡在深海的鱼群和礁石之间。大海里有她最珍贵的东西，她一次又一次挑战更深的海拔，她一直在寻找一种流着蓝色血液的海洋生物，鲎。传说，它是世界上最重情意的生物，倘若其中一方死去，另一方也会跟随死去。大家都说，奚淼儿上辈子是一条鱼吧！你看，她多像一条美人鱼。

美人鱼奚淼儿是渔村水性最好的。她五岁就会游泳，溪流、湖泊、江河、大海在她眼中都只是一滩深浅大小不一的水。在许多个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奚淼儿都是同鱼儿赛跑，同虾蟹干架，同珊瑚说悄悄话，这样悠悠度过的。奚淼儿喜欢深海的珍珠，她找的海蛤和珍珠贝总是要比别人的大、圆、亮，她精巧的设计加工赋予珍珠新的生命，所以，即使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奚淼儿珍珠店的生意也總是要比别人好。

1942年的冬天如期而至，渔村已经进入休渔期，男人们开始维修船只，女人们忙着补修渔网。有时候，奚淼儿会把她的渔船停泊在岸边，然后沏一壶姜茶，一坐就是一天。有时候，她会不知疲倦地一个人修船补网，然后喝一壶白酒，一醉就是一宿。有时候，奚淼儿也会哭着醒来，她一边哭一边说，你别出现在我黎明的梦里，我怕我醒来的时候抱不到你。

有一天深夜，有人看见奚淼儿的渔船上点满了白色蜡烛，她望着大海最远的地方，很久很久。村民们都知道，奚淼儿是在哀悼一个人。突然，海平面上漂浮着一个人影，奚淼儿又变成了一条鱼，噗通一声跳进了大海。

奚淼儿救了一个受伤的青年男子，她把男人安顿在自己的渔船上。奚淼儿没有问男人从哪来，为什么受伤，她只是每天悉心照顾着男人。可村民们都对这个不明来历的男人充满了敌意，他们生怕因为奚淼儿的善良收留了一个有身份的人，这会让整个渔村都遭殃。

一天夜里，男人向前来给他换药的奚淼儿告别。男人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了，他非常感谢这位美丽善良的姑娘，他想带奚淼儿离开渔村。男人说，上海的局势很不稳定，我带你走吧！奚淼儿笑了笑说，谢谢你，但是我要等一个人。男人问，是什么人？奚淼儿的眼睛突然闪了一下，她说，五年前，他大我两岁，现在，我大他三岁了。男人愣了一下说，他不会回来了，你跟我走吧！奚淼儿笑了笑说，我们喝酒吧！你陪我喝酒吧！就当给你饯行了。

奚淼儿和男人在难得平静又皎洁的一片月光下，开始一杯又一杯地举杯消愁，奚淼儿想的是她爱的人，男人想的是他爱的国家。第二天清晨，奚淼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船边围了一群日本人，她还在很远的轿车旁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把身子躬成虾米的形状，在和车里的日本军官窃窃私语。

日本人把男人抓走了，奚淼儿也被一起抓走了。其实奚淼儿完全可以噗通一声跳下大海，没人能抓得住她，但是她没有。奚淼儿被压进了轿车，她看清了那个把身子躬成虾米的人，她听到一个日本人叫那个人江垚君。奚淼儿哭了。

奚淼儿等的人没有死，那个她日夜期盼的人现在正顶着一个油腻的汉奸头，让自己老实交代。审讯室里，江垚和日本人并排站着，他们站在一块儿竟然毫无违和感，这让奚淼儿感到有些滑稽和可笑。奚淼儿已经被日本人打得遍体鳞伤，日本人让她交代，她救的那个男人是中共特工。奚淼儿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江垚流着泪。过了很久，日本人还是没有问出什么，他们骂了一句八嘎，走了。他们把这艰巨的任务留给了江垚。

审讯室突然变得诡异的安静。江垚始终不敢看奚淼儿的眼睛，这让奚淼儿觉得江垚的良心没有完全被狗吃了。奚淼儿问江垚，为什么？江垚笑了笑说，有白自然有黑，有天使自然也会有恶魔。奚淼儿说，我以为你在前线牺牲了，你太让我失望了。江垚说，我做了汉奸没死成就让你失望了吗？奚淼儿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江垚的眼睛闪了一下，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才说，日本人看中了渔港，要让渔村的村民全部迁走。你帮我吧！奚淼儿说，好。江垚说，你不是说我是汉奸吗？奚淼儿笑了笑说，我可以是上帝的天使，也可以是撒旦的门徒。

奚淼儿回到了渔村，她开始怂恿村民迁移，她把最精干的一小部分渔民留下来新建渔村。村民看见，奚淼儿和把身子躬成虾米的江垚一起站在日本军官的身边，规划着渔村的宏伟蓝图，他们建起了自己的营地和指挥部。

在竣工的那天，奚淼儿带着日本人和江垚坐上了渔船，日本人沿着海岸线，得意洋洋地欣赏着新的战利品。可是渔船越驶越远，船舱开始慢慢下沉，日本人都在慌乱地呼救。同样在渔村长大的江垚也有很好的水性，他见形势不对，想跃海逃生。奚淼儿拽住了江垚，奚淼儿问他，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江垚说，我不觉得我有错。奚淼儿又问，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江垚说，我只是不想死。奚淼儿的脸慢慢沉下来，她开始仰天大笑，她说，五年了。五年来你一直是我患得患失的梦，而我，是你可有可无的人，毕竟穿越山河的剑，刺的都是用情至深的人。说完，奚淼儿抱着江垚纵身跳进了大海。

美人鱼奚淼儿再没上岸。有人说，山和大海，象征著爱情的坚贞和力量。可能奚淼儿注定会为爱而死。也有人说，奚淼儿本是大海里自由的生物。她只是回家罢了。

责任编辑：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