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笔忘字背后的“失语”困境

李咏瑾

2019年年初，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联合问卷网对2002名受访者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76.5%的受访者感觉自己的语言越来越贫乏。此前还有机构调查发现，94.1%的人曾遇到过提笔忘字的情况，其中26.8%的人经常会提笔忘字，这种现象在年轻人中更加明显。

提笔忘字，是互联网时代最为常见的“失忆症”。最开始只是手对笔感觉陌生，笔和纸开始疏离，最后发展到岂止提笔忘字。关于表达匮乏的“荒漠困境”如同滚滚黄沙扑面而来。许多时候，人们拿起手机，想和微信那头的人聊些什么，突然之间，仿若触到一个微妙的火花，那种陌生的疏离感一路从手指到嘴唇，再从嘴唇到大‘脑：到底该说些什么呢？

这才惊觉，遗忘的何止是字！那些完美的开场白、恰到好处的起承转合、意蕴深长的告别语，恍若一座大厦精妙的内部结构，而我们傻傻伫立在外，焦灼而不得其门。心中千言万语，提笔只余“呵呵”。想当初造字者造字的时候，一定想不到“呵呵”会成为如今这个信息密集时代极为常用、意蕴极为丰富的表达。人们高兴时可以“呵呵”，郁闷时可以“呵呵”，谦逊时可以“呵呵”，冷漠时亦可以“呵呵”，想引起你注意时可以“呵呵”，拜托你赶紧闭嘴时也可以“呵呵”……。简而言之，现代语境里的“呵呵”成为互联网社会人们省时省心的万用良方。

其实“呵呵”的“呵”，拆开来看，就是“口头”上的“可以”。至于这“可以”具体传达了什么样的情绪，得依靠你自己依时依事详加揣摩。揣摩得恰到好处当然值得鼓掌，但也可能揣摩得误会丛生。，

“呵呵”只是一个微小的端倪，循着它的指引，可发现大多数人已步入现代语言交流贫瘠的荒漠里。一方面，时代发展迅猛，来不及化解人们过多的细腻情绪;另一方面，信息爆炸式增长，相比以往，这个时代诞生的陌生词语只会更多，不会更少。流行用语从十年以前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来势汹汹，到如今即使你天天上网，都搞不清那些时不时陡然浮现的网络热词背后所代表的丰富含义。匆匆袭来的潮流以更加匆匆的姿态飞速流逝，如天际彩虹、浪间浮沫。人们在随时会被潮流抛离的焦灼中发现：这早已不是一个适宜于大段抒情的年代。如果歌德在此时失恋，估计早没有那种喷薄而出的欲望写出《少年维特之烦恼》中大段大段的文字——人们没有足够的耐心理解或者同情他人的情绪，正如下意识地麻木或者忽视自己的感受。

与上述现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朗读者》《中国诗词大会》等推崇深阅读、彰显传统文化之美的节目近年来在公共领域引发广泛关注。这证明了人们对文字之美、文学之美与其间饱含的深层意蕴，有着天然的亲切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旺盛的精神需求。作为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的重要载体，汉字是中华民族的基因。汉字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精神诉求，汉字所承载的浩瀚图卷，延绵浩荡地记录着大至社会变迁、小至个体的喜怒哀乐，无愧为中华文明星光璀璨的有机组成部分。毫不夸张地说，“汉字文化活着，历史才活着，民族才活着”。

历史和社会进程永远是发展的，充满着勃勃生机，包括网络用语等的汉字容量库的增大。以及“麻婆豆腐”“功夫”等词语强势进入英语语言体系，本身就反映着汉字发展与时俱进的时代趋势。从某一层面来说，我们不应恐惧汉字在手机交流时代快速展示、由严肃到戏谑等多种语态丰富并行的发展态势，而如何传承汉字文化，我们应有的放矢，积极挖掘汉字独特的舒缓悠扬、意蕴丰富之美。近年来，成书于清代的声韵格律读物《声律启蒙》再度走红，“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以其优美的意境、朗朗上口的韵味。接连登上了包括首届国学春晚等极富影响力的平台，获得了大批不同年龄层受众的由衷喜爱，这就是找准切人口、积极展示汉字魅力的有效典范。

同时。我们应注意“快浏览”和“深阅读”的相辅相成，在“快”和“慢”之間找到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节奏。大家既可以拿起手机关注最新最快的传媒资讯，也可以静静地捧起一本书，在“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中徜徉于汉字独特的文化之美中。

我们应清晰地认识到，在社会的快速变迁中，作为“人”这一个体的时代困惑需要意蕴深厚的“慢文化”来涤荡浮躁，抚慰焦灼。慢下来，再慢一点，让灵魂跟得上人快速前进的脚步，让“潦草”的意识变得明晰，让单一的生活更为有趣。在过去和未来的顾盼之间，如何突破汉字的表达困境，我们这一代人应有文化接续的意识和使命。

（选自《南方日报》2019年4月30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