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纹

加洛才让

正值2018年8月20日，你恰好有生已有三个年头了。我们夫妇为了让还是垂髫小儿的你能够享受更好的教育，便把你从遥远的故乡接到圣城拉萨，同时以便更好地照顾你。我们夫妇总是渴求你将来一则能有个体面的人生，二则日后你与童年玩伴相聚时，彼此能交流不同的见闻，用更广阔的视野看待事物而非管中窥豹。

之前，你一直生活于远在安多华锐的两位公婆膝下，想来那些日子里，你定已掌握到了一腔流利的母语，还熟悉了部分传统的文化习俗。就一日吃食而言，在那里鲜少食用现代市场上的化合食物，我觉得这种淳朴的乡土生活，将会熏染你的一生。孩子，我每每念及这一点，即使我们夫妇在与你千里之外的拉萨，却有一种道不清的幸福感。但是，如今你离开故乡来到陌生的拉萨，即将在这边上学求识，你要重新面临新的环境，适应新的生活习俗。每每思及此处，总令我陷入恐慌和忧虑之中，但虑及你的往后余生，我便觉得这个选择是再好不过的了。

皆知孩子供学一事，它不像与宴席、赶酒局、游山水那般。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矣！回首那段时日，我使尽一切法子求爷告奶，四处奔走，把你送到家人称心的学校。这一事，对我们所有家人而言，是一件偌大的喜事。上学四周有余，你终于有了一些学童的形象和习惯。但是，无意间你母亲被单位指派到异地学习。她刚走的几天，你虽缄默不语，但我从你的表情里深深感知你承受着多大的痛苦;过后你便日夜哭喊不止，接着渐渐没了食欲。眼看着你日趋消瘦，我虽于心不忍，却又无计可施。所以，我便一如既往地把你接送至学校，可万料不到的是你却愈来愈严重，终至面灰枯瘦，滴水不进，昼夜连连痛哭。“娘去哪里了？为什么至今不回来？我要她回来……”你对着我一句诘问连着一声哭嚎，这种场面让我无法劝慰你，立时也便失去了一个大男人的胸怀和坚毅。心坎上仿佛千军万马在作战，痛得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沉默不言，眼巴巴看着你哭闹。

亲爱的雍珠！眼前的你是如此萎靡，且大有一日不如一日的趋势，如若实在不改，生怕将来对心脏和神经产生伤害。想到这些，我便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久久徘徊后，觉得向你学校告假后我们父女一同回故乡为好，我把打算与几个知心友人说了，他们也都鼓励我照意行事，不宜拖延。那天清晨，我牵着你的小手恹恹向学校走去，一到教室门口你却驻足痛哭起来。老师见状后对你极其温和地劝慰几番，你反而恼起来，口中说着：“不去教室里。”你的老师告诉我：“一直到今天，你的女儿从没有说话。”听到老师如此一说，我一下子不安起来，老师见我无言，就转口对我说些“孩子娘不在家，唯你一人照料确实不易”等话。接着又说：“看你女儿最近精神不振，还不如告假休养为妙……”就这样被你老师准假了。老师一言遂了我俩的意愿，尤其是对你而言，是何等的受用呀！亲爱的！

从那日起，我一心想着若能尽早把你送到公婆家去，定会对你的身心有着不可言喻的益处。如此一想，尽快回乡的心愈发迫切起来，你娘也愿意讓我俩回乡。所以我在那段时日里急忙把编辑部的工作任务办妥后，跟你一同回故乡。

2018年9月23日，我们赶上了回青海的火车。临走的前晚，你深知明日将要回故乡，就开怀跟我逗笑;时而拽着我的手要我跟你一同玩乐，时而在家欢呼雀跃，弄得一屋都是嬉笑声，直到三更方肯朦胧睡去。亲爱的！我想问你到底对故乡有着怎样的眷恋和理解？

2018年9月25日，我们父女一人怀着理想一人怀着眷恋顺利抵达故乡。乍到故乡，我便以为你会飞也似地跑到两位老人跟前，与他们相拥诉苦。但万万没料到你快接近他们时，竟不肯一下蹬跳到他们的怀里，只拿眼呆呆望着我，顷刻间便是泪眼汪汪地哭了起来。两位老人见此惊疑，随即俯下身子向你伸手道：“宝贝，快过来，快过来呀……”但这一句话似乎不进你耳里，你只缠住我的脖颈不舍放手，那时我真不知手脚在何处，我真是没法了。亲爱的！你究竟在想什么？

雍珠，这次我们匆匆回来，固然拖延了你在幼儿园的学习时间，可我老是觉得不必为此愧疚。因为你现在于两位公婆的膝下，可以领会古老的乡土文化，亦可从中汲取诸多正理，而不必在课堂上为学而习了。尘世间的一切智慧，皆从生活中磨砺而就。再者，实践中悟到的正理与课本上学到知识相比，前者的印象尤为深刻，总胜于白纸上死文字，它必然会对你的人生起到深远的影响。

2018年9月27日，我有一桩事而不得不赶往兰州。临走前晚，正值吃饭时，我在暗地里便把此去的缘由窃窃述于两老人。却不料被你一下察觉我要离去，便死死缠住我的脖颈哭喊道：“不要去！不要去！”仿佛是在训斥某个罪人。那时我心头有千万个疼痛，却只得木呆呆地憋着不动。你见状，便挪身摸到我盘着的腿上倚着反复说：“爹，你不许去别地，不许去……”你反反复复说得很是认真，看着眼前的你，我又由不得在背后一把一把地抹泪。亲爱的！我本有盘算在兰州闲游两三日，可因无法克制想你的心，在短时间内料理完事情后于次日又匆匆赶回了归途。

那是2018年10月4日清晨，你因见我行动和言语鬼祟，得知我将要离你而别。但那时你却问我：“爹，你去哪里？”一听我就慌了起来，害怕你不让我离你而去，便寻机讨好说了几句别话搪塞了。不料你不哭不闹，竟安稳下来应道：“爹，明天回来时给我买糖果和干奶，好吗？”你说得这般认真，接着赶忙过来在我腮上忙忙蹭了几小口。这一吻不似往日，轻轻的触肤中含着不舍、悲痛、烦愁等诸多情绪。就这样又一次要离你远去，此时此刻，又有几人能感到我心底的悲痛！

那天清早，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细雨，我在依依惜别的悲愁中，又一次踏上了远去的孤路。走着走着，我仿佛听到了你的声音，听到了临走前你说的那些话，越听越亲，亲得我在朦胧的前方，又看到你那泪光闪闪的眼眸了。

责任编辑：索朗卓嘎